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78章

  突然,铁栏那边的苏君动了一下,许是听到什么,她略昂螓首,朝这处细声问道:“那穿黑衣的少年,是瀚海吗?”

  止这一句话,顿时唤醒迷离的旧恋。雷瀚海右腿硬跪下去,呼喊道:“君君是我啊,是我!”

  “真是瀚海!”苏君得到肯定的答复,不知从哪来那么一股力气,不顾肉体痛楚,踉跄着站将起身直扑过来。尽管还有一道不识趣的铁栅门隔在中间,但他们二人的心业已合不可分。

  “我以为我们此生再不会见面了呢。”苏君倚坐铁栏,感觉像是情人温暖的胸膛。

  雷瀚海探指尖理展她的散发,借着牢外细微的烛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道:“别乱想了,我已经决定娶你为妻,还有静静。”他转目又盯人罗,道:“拿钥匙来,我要入监陪伴君君。”

  这本是一句极度含情的话,竟不料惹得苏君尖声大叫,她连连往后退缩,喊道:“你不要进来,不要进来!否则就后悔莫及了!”

  雷瀚海疑云丛生,当即向人罗、方抑扬诘问答案。人罗抱肩得意笑道:“雷教主既然执意讨苏姑娘做老婆,那便不用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你教她把衣服撕开,看看她胸就明白了。”

  “下流。”雷瀚海恶狠狠地骂道。然而他瞥目扫视之际,果见退出丈余远的苏君双手护胸,大概有什么不愿让别人知道的隐情。“嗤!”地破风声过,雷瀚海挥指划破苏君衣衫前襟,那本已烂得不成样子的鹑衣立时片片零落。

  “哎呀!”目睹苏君犹显诱惑力的酥胸,雷瀚海惊得半晌失语,因为在她沾满血渍的双峰之间,猝然印着一道如同来自地狱的标记!轮血鬼印!

  对于这个魔鬼一般的名称,雷瀚海恨之深切,当年便是它使生父雷朗饱尝非人之苦,导致中年早殂,不能相认,而时移境迁,自己的心上明珠竟也遭此毒害,难道是自己身上附着某种不祥之气,克得亲人一一罹无妄之灾?

  “雷教主真的要进牢吗?”人罗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钥匙,发出“叮!叮!”清脆的撞击声。

  雷瀚海平左掌,坚毅地说道:“拿来。”

  人罗十分做作地叹道:“莫怪老夫未说,身中‘轮血鬼印’的人是非常危险的。这一点雷教主随令尊成长廿年,定有体会。现下你的准夫人亦几近成魔,这时接触……”

  “你少废话,快些给我!”雷瀚海恨火中烧,电光火石夺下大把钥匙,一个接一个地试图打开厚重的铁锁。

  “你千万别犯傻啊瀚海,我要发作了,你不能进来!”苏君的尖叫反而刺激了雷瀚海行将崩溃的神经,他更迭钥匙的速度愈见加快。

  “哗啦哗啦!”雷瀚海终于掣掉紧缚铁栅的锁链,一个箭步冲进牢内,把身体已抖得很厉害的苏君真正搂在自己胸前。金属交错声再度响起,却是宋牢卒从外面又将铁栏插上,而且又加上一副更沉更重的锁,显然,没有人罗指示他是不会这么做的。雷瀚海此刻不为这变化所动,只想守护苦命的恋人身旁,助她在精神上一道抵御那连一向铁骨铮铮的父亲都无法承受的“轮血鬼印”。

  适才还大呼小叫劝阻雷瀚海的苏君,这会儿反静得出奇,她死死偎着自己朝思夜梦的情郎,口中则道:“你怎的还是这样没有心眼,明明知道我如今凶险得紧,却偏要进来?”尽管是埋怨责备的措辞,但语气中充满了无限娇柔。

  雷瀚海道:“我不忍眼睁睁看你独自受罪,更不能撒手离开,没奈何,只好进来伴你。”言间两臂收拢,尽量不教苏君因为身体上的苦痛而摧残自己。

  “瀚海仍然是那个傻傻的瀚海,一点也不曾变。可是我已附上了永远无法破解的毒咒,以前活泼伶俐的苏君死了。”苏君凄切地说着,两行清澈的泪滴沿腮滑落,搀杂了颊上尚未凝固的血迹,沾湿雷瀚海右肩衣衫。

  “不,不,君君没事的。”雷瀚海立即哄慰苏君道:“等我平靖武林之后,便带你访名山求高人,无论怎样都要驱除‘轮血鬼印’。然后我们拜少林游峨眉,你继续请小和尚们吃酒吃肉……”他原想说些笑话助苏君减轻生理之痛,哪知伊人这时体内的鲜血已一点一点被毒素侵蚀,五脏六腑无处不痛,岂是普通的笑话趣事能止住的?终于,苏君忍耐到极限,她“啊!”一声惨叫,玉首后仰,倒把雷瀚海下唇皮肉撞裂,挣脱了他的怀抱。

  “君君!”雷瀚海决不放弃,跨出几步又扶住抖做一团、神智恍惚的苏君,悲声说道:“要如何可让你好受?你说,我做!”

  “血……血……”苏君张大樱口,极其费力地吐出这两个字音。

  雷瀚海下意识去摸口角,但是所流的血还不够应付一只蚊虫。忽地,他左膝似乎碰到什么,定睛看时,敢情便是给那宋牢卒鞭笞而死的苏君的婢女。只见她周身上下体无完肤,当时的惨象可想而知。刹那间雷瀚海灵机一动,用手掊了一些那婢女身上将干未干的血液,谨慎地递到苏君嘴边,道:“喝下它吧君君。你的侍女为你捐生,她若地下有灵,不会怪你的。”孰想话音刚落,苏君猛地一挥手,撞洒了那点人血。雷瀚海认为这是她顾及主仆情谊而宁死不饮。

  许久,苏君强撑气息说道:“琼儿……也央我用……她的血……缓解痛苦,非是……我不允,只是我们两个……都中了……‘轮血鬼印’,相互取血……毫无作用。必需要……新鲜的人血。”

  雷瀚海立时恍悟,踌躇一下,将心一横,教苏君斜倚墙角,随即拾起一枚边缘锐利的石块,代替蒙眼时被人罗缴走的翠篁剑,在左小臂狠命一割,赤红赤红的血顿时汩汩淌出。“来君君。”雷瀚海右手把苏君象小猫儿一样搂了回来,将她已发紫的双唇凑近自己血淋淋的胳臂。

  “怎么行。”苏君紧合凤目,见不得自己深爱的人舍血喂她。

  “生死攸关,别考虑无用的了。”雷瀚海心头焦急,右臂使力勒得苏君轻启开嘴,使伤口对准她唇,血一滴一滴流将下去。

  两血融会,潜伏在苏君骨髓里的兽性瞬间迸发,迫使那娇弱柔美的躯壳如狼似虎般紧紧抓住鲜血源处不放,咕噜咕噜喝了起来。体内鲜血被外界力量引得外泻,这是雷瀚海生平首次体验到的,那感觉便像一个无底洞,在无情地吞噬自己身上每一寸有生命的肌肤,永无塞满之日。然而比及那些给父亲枉杀的人,雷瀚海实在值得庆幸,虽说肉体上是一样的不好受,可起码在精神方面他是快乐的——血没有白白流给别人,而是教情人活得不那么痛苦。倏然,苏君停止了吮吸,慢慢地爬着移开几尺,未来得及咽下的鲜血延着口角沥沥淌落。

  “舒服些了么,君君?”雷瀚海瞧她打颤的身体趋于平缓,一对乌黑的瞳人也重现柔和,登时大为宽心。

  苏君痴痴地凝视自己最爱的男人,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做了什么,是不是饮了旁人的血?这与禽兽有甚区分!”语间扬起纤掌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那本就血痕斑斑的玉颊顿时又多五条指印。

  “君君!”雷瀚海第三度扑到苏君跟前,迅快地制住她继续自掴,道:“不要这样惩罚自己,你是迫不得已的。想想我父亲那般顶天立地的汉子,都教‘轮血鬼印’折磨得不堪其苦,你自是熬不过的。”

  苏君目光迟滞道:“有头遭就有次遭。‘轮血鬼印’便是驱人吸血的毒咒,世上无招可解,惟有不停地作恶,直至死亡。”

  雷瀚海立即道:“不妨事,你只管饮我的血,绝不牵连另外的人。”

  苏君凄然道:“又说傻话,我隔三差五就要吸一回人血,而且每次需量逐渐增大,你短时间怎能恢复如初?一个人根本供不起的。”

  此话一语道中要害,雷瀚海霎时清醒,认真考虑起残酷的现实。他忖思之际,怀里的苏君又道:“我好累啊,由金陵进京的几个昼夜,心里只是要见你而睡不塌实,如今心愿已了,我也该好好休息了。”

  雷瀚海竟未听懂话中玄机,说道:“你安心睡吧,我守着你。”苏君苦笑一声,把头埋进雷瀚海宽实的胸膛,俄顷呼吸均匀,静静睡去。

  雷瀚海抱着她直坐了很久很久,不见有异常现象。放眼牢外,那人间浩劫的元凶人罗,已和方抑扬不知几时走了,数丈远看不到的地方,依稀响着宋牢卒咂酒声与哼小曲的调调儿。倏然,雷瀚海只觉头晕目眩,知道这是失血过多暂时的生理症状,他扬右手点了左臂伤口周围几处穴道,使流血止住,随即背脊后倚,搂着苏君靠在冰凉的石壁上,昏沉沉地没了感知……

  没有知觉的时间如白驹过隙。雷瀚海揉揉眼睛以为只打了一小会儿盹,却又哪里想到时光已从他身边足足溜走了两天一夜。

  他伸出手,想抚摸一下本应仍旧熟憩的伊人,不料抬起胳臂,发现胸前业已空空如也。他轻咦出口,四下游目,意欲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爱情的归处。这时,一阵细微的呻吟声传入雷瀚海耳廓,循音瞧间,则是北侧墙角蜷曲一个人影,那人影徐徐蠕动,像要趴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