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77章

  “为什么?”方抑扬含笑问道:“许贤侄立志整顿武林,就不行愚伯也尽一份力?”

  雷瀚海哼了一声,道:“燕京乃是皇城重地,如无极尊的特权岂可肆意来往?人罗野心已然昭彰,在这关键时刻,他还不至于愚蠢到安排一个致命对头在自己身旁,方先生既然能够和他接近,那不是对头,便是一伙的了。”语落偷瞥一眼人罗,但见那厮悠哉游哉的又把酒喝干,好似这边说的“人罗”与他无关一般。

  方抑扬连连失笑,道:“雷贤侄这种见解都推论得出,那愚伯真的没话可说。”他也侧目瞧瞧人罗,一副无有办法的样子接道:“方某和海儿于八卦村建立的情谊,被公(指人罗)的五千两黄金统统埋没掉了。”

  未待人罗启齿,雷瀚海又度插口,道:“那时方先生给在下的印象,是胸怀鸿志藐视微利,敢情见到钱帛,也会迷得分不清孰轻孰重,孰好孰坏。”

  “你不要净说些风凉话。”方抑扬似乎给他的几番挑衅弄得不耐其烦:“黄蜘蛛鱼肉鄂中豪绅,财力雄厚富可敌国,你这做教主的自是坐享其成衣食无忧。而我呢,苦隐孤村二十年无人问津,早已腻味了这等日子,如今再想品尝富贵,有什么过错吗?”

  瞧着自己曾经极其敬重的二师伯现在眉飞色舞的德行,雷瀚海感到难以形容的憎恶,他冷冷说道:“枉方先生是家祖三个弟子中学问最深的,竟不懂得安贫乐道保守晚节。那人罗是什么东西,先生居然仅凭区区几千黄金便奴颜媚骨向他卑躬,实令在下为我雷氏羞惭。”

  “嗬!”方抑扬亦一改进膳房以来的好声好气,道:“雷教主认为人罗公不好,遍天下人就都要听你的么?在我眼中,斯公胸容百川、心纳千里,乃一代豪杰。凡豪杰者,成事不必太束手段,所谓胜王败寇。有朝一日人罗当世称尊,我看还有哪个敢不服气!”

  “屁话!”一股无名大火直撞雷瀚海心头,他一脚踢翻柏木餐桌,碟儿盏儿“乒乒乓乓!”摔个粉碎,倒可惜了那一席的山珍海味。碧云乍放,却是翠篁出匣,雷瀚海仗剑在手,丝毫不惧那两个武功、经验、资质都超过自己的老家伙。

  “就冲雷教主这暴脾气,便尚不足以做武林盟主。你也不考虑一下,同我与抑扬联合交手必死无活,这个结局想还想不到吗?”人罗终于开口,语际掼落手里完好的酒杯,教它像其他器皿一样支离破碎。

  “我清楚杀不了你们。”雷瀚海咬牙说道:“但仍要搏上一搏。倘使在下尸陈这里,相信还会有数不清的英雄好汉替天行道,来剪除尔曹!”“曹”音犹绕,挺剑欲刺。

  “呵呵。”方抑扬微微一哂,轻轻扬手,要知道这新天狼秘录乃他所创,因此尽掌其中奥妙,故随意一动,即拦住剑势,然而翠篁剑锋利无匹,力道虽被制伏,则还是在“疯儒”那白皙、皮肉均匀左手背处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你什么意思?”雷瀚海并没有为剑伤长辈而觉得半点愧疚。

  方抑扬的脸色由阴转晴,道:“现在我和人罗公不想考究你的武艺。”他顿了一下,马上道:“本城西郊香山现囚一位雷教主的异性故交,她和她的家人正是因为拂逆人罗公才受到惩罚,雷教主要见见否?”

  雷瀚海听出方抑扬说的故交是位女性,当即脱口道:“可是静静?”

  方抑扬哈哈笑了两声,道:“看样子雷教主真喜欢上了万俟监察。非也,万俟监察另在他处,不过这个姑娘也足能够令你锥断肝肠了。”转头面向人罗,道:“让他们二人聚一次何如?”

  人罗略一颔首,弹指三下,一名黑衣武士手执乌布入屋,对雷瀚海说道:“请雷教主蒙眼。”语调跟昨晚与人罗谈话之人一模一样。

  雷瀚海左手中指挑起那块布,嘿然笑道:“还怕路线暴露吗?”

  “谨慎一些总没有错的。”方抑扬道。

  “好。”雷瀚海道:“在下奉陪到底,看你们究竟耍甚名堂!”碧云顿敛,他还剑入鞘,两只手利落地接过黑布,死死蒙住双眼,不见半丝罅隙,“见什么人,你们引路吧。”他道。

  方抑扬轻步至前,在雷瀚海面前挥了挥手,果然没有反应。他朝那黑衣武士抛个眼色,黑衣武士立刻拉紧雷瀚海的右手,并迅速地卸下其腰旁佩剑,说道:“走罢雷教主,我领着你。”

  兵器被夺,雷瀚海颇为愤怒,但他随即压住怒火,迈步相行。走了一、二个时辰,雷瀚海渐感脚下松软,想必已远离燕京繁华市区,身处荒郊泥路,他侧耳细听周遭动静,但闻除四下偶尔有唧唧的虫声以及自己脚步声外,再无他音。“到地方了吗?”雷瀚海七转八转业已晕头转向,可他依稀记得不是往北便是往西。

  本以为又会听到黑衣武士那教人不寒而栗的语调,哪知方抑扬的话声径自由背后代替响起,敢情他一直悄悄的尾随:“我们如今就在香山环抱之中,雷教主再走一会儿。”

  大约又行里许,带路的“黑衣武士”倏然停止前进,雷瀚海亦旋即驻足。步声重起,一个喘着粗气的汉子语音蓦地说道:“小人叩拜主公。”

  沉默俄顷,方抑扬突道:“那位姑娘老实点了吗?”

  汉子答道:“这女子自关到这里日夜哭骂,今天偏好老李休息无人阻拦,小人便鞭死她的侍婢杀鸡儆猴,随后又抽了她一下,这会儿消停多了。”

  方抑扬道:“你可别打坏姑娘,这怜香惜玉的来了。”

  “你们囚的是谁?”雷瀚海立即问道。“谁”字甫息,眼前瞬间一亮,则是方抑扬在一旁为他扯去眼罩。只见闪入视线的乃是一座异常宽敞的监牢,南北两侧数十排狱房一眼望不到尽头,除却朝东的进口由栅栏封闭,其余三方皆被坚石阻隔,故任何一间狱房里的犯人都瞧不见雷瀚海诸人所站的中间过道。

  “令雷教主牵肠挂肚的人就在北厢十五排七号。老宋,你带他去吧。”雷瀚海这才发觉一路上引导自己的哪还是什么黑衣武士,早已悄无声息的换做人罗,而站在自己右首、满脸恶相的狱卒适才呼的“主公”,必是人罗无疑了。

  主公传令,下人岂敢不从?那宋狱卒连忙毕恭毕顺地应了一声,变了一副献媚的面孔在前开路,雷瀚海三人远远跟着。流顾左右,雷瀚海心下愈奇,虽说两旁狱房林林总总足有几百间之多,但绝大多数都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如此大规模在郊外营建密牢却不关人,莫非仅是座摆设?

  “于此处乍看,当今天下恁的相安太平,没人作奸犯科,大明的江山固若金汤哪。”雷瀚海韵味十足地讥讽道。

  人罗阴笑道:“雷教主曲解了。这密牢乃老夫私囊所修,羁押的尽是与我统一武林息息相关的重要人物,寻常人根本无资格进来。至于那些偷鸡摸狗的泼皮毛贼,刑部大牢或许已住不开了。喏,那一间就是十五排七号,雷瀚海自己去瞧瞧囚着哪位。”

  雷瀚海循他手势望时,但看靠北偏西的一排狱房赫然注明“十五”字样,向里行进十余丈,七号牢房醒然入目,内中隐隐传出微弱的喘息声。人罗略扬下颏示意,雷瀚海屏气凝神,暗地戒备悄悄凑前。

  “啊!是……是……君君!”雷瀚海这声大叫,浑身紧绷的神经登时完全松弛,直如一脚踏进千丈冰渊,永生不复。而这一切翻天覆地的变化,悉是由他看见倒在铁栏里面的女子所致。

  她,正是雷瀚海刻刻印在脑海中的初恋情人——苏君。褴褛的衣衫已显不出往日的华贵;蓬乱的发髻也遮住了曾令世间无数红颜为之艳羡的玉容。世事端的无常,弹指挥手间,一向如出水芙蓉的美人经受巨变身陷囹圄,这教深爱她的人怎不心碎?

  瞧着雷瀚海这般激动,人罗有意问道:“雷教主还识得此女么?”

  雷瀚海双手握紧铁栏,注视似乎不省人事的苏君,声音颤抖道:“如何不识?我们虽然相处不过数月,却曾经患难与共。”

  “雷教主好记性啊。然而老夫善意的提醒你一下,一个男人太注重女色会荒掉雄心,何况苏姑娘怎么说也是别人家的孀妇,过于纠缠不清可不好听呀!”

  “放屁!”雷瀚海怒目而视,向人罗吼道:“君君是我雷家的媳妇,谁也夺不走她。没有任何人和事比她重要……”语方出口,他心底一搐,因为当初苏君在他身边时,他觉得她是那样的微不足道。雷瀚海可以收回泪水,但他没有控制,纵其夺眶横流,他想挽回爱情重新珍惜,可为时已迟。世上没有从流的泪水,亦没有从来的爱。

  又是一阵寂静的真空,静得可闻凄然的泪瓣儿摔在地上“噼啪!”作响。雷瀚海把头埋在臂弯,颀长的身躯不停地抽动,任身侧伫立的是时刻想看自己笑话的敌人,他也丝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