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8章

  武世忠良久没有开口,他不明白,在朝中为官本是光耀门楣的事,而今朝廷却堕落到使别人不愿承认有亲友从仕,莫不成这大明江山真的气数已尽了吗?二人沉默半晌,都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

  这时,书房外响起脚步声,一个娇柔的语音传了进来:“公爷在里面吗?”武世忠闻言,立刻开门应了。雷朗定睛看时,只见一妖娆妩媚的少妇站于门口。

  “公爷果然在这儿。那个公子是谁啊?”少妇问道。

  武世忠道:“这位雷兄和我交情不浅,从今天开始他便住在府里了。你来书房干什么?”

  少妇道:“此刻天色已晚,妾要问公爷今夜在哪儿安寝?”她口中说话,那对撩人的眉眼则始终盯在雷朗的身上。

  雷朗被她瞧得甚是烦躁,正寻找开脱之机,武世忠的话音又起:“不怕雷兄笑话,敝妾找我回房休息,恕不多陪。”

  雷朗经他一提,也感体乏,道:“武兄请便。”二人出了书房,各回住处。

  却说武世忠,在那少妇——三姨太红花侍侯下入了寝室,宽衣躺于床上。适才在书房听到雷朗吹奏的那段曲子已渐渐在脑海淡漠,早晨嘉靖皇帝半月内研制长生不老药的命令又回到记忆中,不禁使他再度烦恼起来。整整一晚上,武世忠辗转反侧难以睡着,对那三姨太也不予理会,弄得她好不生气。直至窗外微露曙光,武世忠方小憩一会儿。待他醒来时,业已天光大亮。

  武世忠穿衣盥漱完毕,忙到书房去寻雷朗,他现在觉得只有和雷朗在一起,才能将官场那些教人郁闷的事抛诸脑后,因此,那个以前只许武世忠一个人进出书房的禁令在雷朗面前变得毫无意义,而书房反倒成了他们二人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地。光阴荏苒,武世忠与雷朗共处十余天,这段日子他俩畅所欲言、无话不说,开心至极,但美好时刻总是转瞬即逝,距半月期限日渐临近,武世忠的心情也一天差于一天……

  今天便是那半月的最后一日,武世忠吃过中饭后,即在书房里雷朗对弈。虽然酣战一个下午,但武世忠一直眉头紧锁,好似神魂出壳。

  雷朗何等智能,岂看不出这点门道?问道:“武兄有什么心事?”

  武世忠从棋盒里摸出一把棋子,道:“雷兄还记得咱们半月前进京,我被几个大臣叫入宫的情形吧?”

  雷朗当然记得。武世忠接着说道:“那日皇上命我十五天内制出长生之药,倘若违期,就要被满门抄斩。今天就是交差的期限。”

  对于嘉靖皇帝挥霍国库,四方寻觅长生药一事,雷朗也有耳闻,可这昏君竟到了为找奇药而枉杀忠良的地步,不由义愤填膺,“砰!”地一声,他用力砸了一下桌子,棋盘上几枚棋子滚落地上。“武兄真研制了这劳什子可以长生的药?”雷朗问。

  武世忠苦笑道:“雷兄信世上有这种药的话吗?”

  雷朗道:“如此说武兄办不到?”

  武世忠点头道:“不错,所以今夜三更就是我武家灭门之时……”

  雷朗“霍!”地站起,打断武世忠话音:“不用等他们来害你武家,我索性先去皇宫取那狗皇帝的头来!”

  武世忠急忙道:“雷兄切莫这样做,那紫禁城强手云集,一流高手不下十人,擅闯者绝无生还可能。”他顿了顿,又道:“只要雷兄肯答允我一件事,武某便不胜感激了。”不待雷朗启口,他起身拉开房门,道:“请随我去大厅。”雷朗也知事态严重,当即跟着。二人入得正厅,只见武世忠的原配夫人怀抱一婴孩、面色凝重地端坐右首木椅上,大概她已得知今晚会有灾难降临府中。

  武夫人见武世忠二人走了进来,立即迎了上去,道:“公爷,你是否对雷大侠说了真相?”

  武世忠微微颔首。雷朗心里疑惑,开口问道:“武兄究竟有什么事需在下办?”

  武世忠从夫人手中接过那婴孩武瀚海,向雷朗说道:“我对雷兄并无奢求,只望你趁朝廷还未来人之际,速带海儿离开武府,远避京城,躲此杀劫。”

  雷朗闻言好不矛盾,如果自己一人离开京城,真如云中游龙逍遥四方,任再强的敌人也无处寻他,但他想到还在襁褓中的武瀚海,从大洪山相遇至今已有月余时间,他与孩子愈加情深,怎么忍心教这小生命尚没感到人生的美好就遭横祸呢?

  雷朗正思虑间,耳畔响起武夫人的语声:“雷大侠,我武家自洪武皇帝始,八代忠良,妾本应养儿育女为武氏传宗接代,实怨我无德。而其他妻室虽生子女,却或资质较差、或胸无大志,难合公爷心意。故此恳求雷大侠念在同公爷的交情份上,带海儿远走,算是成全公爷给祖宗接香火的一番苦心吧。

  “另外据公爷说,海儿的母亲也是个奇女子,她最大的愿望即海儿能够象他父母一样出色,所以再求雷大侠把海儿育大后,授其文学武科,教他成材,也不负百里姑娘在天之灵。”

  雷朗听她提及百里玉燕,那颗犹疑不决的心顿时坚定起来,将武瀚海搂入怀中,道:“武兄、嫂夫人,若承不嫌,二位跟在下一起走,料皇宫里的那群饭桶还奈何不了我。”

  武世忠摇头道:“逃不掉的,纵然逃得掉,也是全国通缉的要犯,哪还会再有安生日子可过?反拖累了雷兄……”接着他嘴唇又动了几下,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没吐出口。

  雷朗见他夫妇执意不跟,只得自己带着武瀚海向院中走去。方到厅门,就闻身后传来几名女子哭叫声,想来是武世忠的妻妾,她们都冀望武世忠能准许她们被雷朗带走逃生,但武世忠主意已决,再无更改之理。

  雷朗收定心神,提气向右行去。此刻时至二更,武府前门业已非常危险,从那出去定惹人耳目,为躲避不必要的麻烦,雷朗剑走偏锋,由西墙跳出到街上。这时行人大半回家,街道显得格外冷清,偶尔远处有更夫敲梆和家犬吠声响起。

  由于今夜无月,天色异常黑暗,雷朗适应目力后,把武瀚海缚在背上,那孩子好象很有心灵感应,打武府出来便不哭泣,使得这次夜逃计划少了许多困难。雷朗龙行虎步地潜至燕京东门,极容易的晃过守城官兵,翻过墙头沿壁而下,径直朝前。

  起初他的步伐很轻,随着走了十余里,城池渐远,才加紧脚步疾走,足下小石子被踏的格格作响。雷朗心中登时一紧,原来他察觉到脚步声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他收住脚步,耳后发出“沙!”一声轻微的响动,八成是那人没来得及止步而致。

  雷朗不清楚此人身份,不敢贸然回头,当即再次走路,身后之人抬腿追随。雷朗有意时而快走、时而慢行,以测量来人武功,果然,那人也按着他的速度改变自己速度,始终保持一定距离,不出差错,看样子功力与雷朗难分伯仲。走了三十几丈,雷朗不由喜出望外,只见数丈之外现出一片密林,里面树枝相连、林木丛生,如率先一步藏身其中,必能化险为夷。

  雷朗深吸元气,脚尖沾地窜出几丈跃入林内,他又向里迈了三两步,俯身蹲下,以免被乱棘划伤。与此同时,跟踪雷朗的那个人也行至附近,立时驻足不敢闯进来。由于夜色昏暗,且林子里枝杈横生能见度甚低,雷朗只看一条模糊的人影在外面来回徘徊。“朋友是何方人士可否赐告,莫要止做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勾当。”雷朗高声说道。

  语音刚落,一道黑影如闪电般自林外射到,“夺!”地响过,那物像是狠狠地钉在树干上。雷朗顺声音瞧去,额头不禁渗下汗水,敢情那东西本由此林北侧射进,而钉入树干处头部则指向西方,证明这镖是在林子中划了一道极大的弧线,几乎全角的扫了一周后才改变方向(幸好雷朗蹲在树下未被其伤),更令他惊诧的是,那枚威力巨大的“镖”赫然仅仅是一根细小的木条。要知道,现今武林能把这等纤细的物体划出很刁的角度扎进树身,唯有泰山雷家的“随我心意手”方及此火候。

  “阁下定与泰山派有些瓜葛,敢不敢报个万儿?”雷朗又道。

  林外的人仍不答言,似乎旨在激怒雷朗出林。过了片刻,那人终于开口说话:“这林子好生茂密,不知用火几时能焚烧个精光。”嗓音沙哑,显然是在故意掩饰。

  雷朗一面回想这人到底同泰山派是什么渊源,一面盯着那人手里已经点燃的火折,暗地寻思应对办法。眼前火光一晃,那人已将火折扔入林内。这林子里荒草乱生、良木易燃,刹那间变做一片火海,立时浓烟滚滚。

  雷朗并不迟疑,长啸一声,双足点地,身躯如鹰一般飞出熊熊燃烧的密林。他站稳看时,一个身穿灰袍、面目凶恶的道士正于两丈外瞧着自己,口中道:“小师弟,我们许久没见了。”

  雷朗对这副虚伪、凶残的面孔太熟悉了,是它的主人,曾经跪在父亲脚前发下毒誓效死泰山派;是它的主人,和自己与其他两个师兄苦习文武共处七年;还是它的主人,师父丧期未满,即把一生善良、文弱的师娘活活大卸八块;同样是它的主人,奸污了明媚可爱的小师妹后,竟将其赤条条地扔在闹市,使得小师妹含羞自尽……一幕幕往事涌上雷朗心头,他胸中充满积火,双拳握得格格作响,道:“罗—天—浣,想不到你穿上道装,可就算你化成血水,我也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