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剑冷尘香>第三十二章 情丝缭乱斩不断

更新时间2006-4-14 9:52:00 字数:13490

 雪拂兰疾步狂奔,一面要拨开荆棘芒刺,一面又要躲避身后呼啸而来的乱箭,身法自然大打折扣。她只顾往前冲,忽见前方有人包抄过来,倒抽一口冷气,纤腰一折,向左面掠出。

  四周响起一片杂沓的呼声:“别让她跑了,快追!”

  她慌不择路,足尖点地,正想纵身掠起,不料这一用力,地面顿时塌陷,整只脚立刻陷了下去。她情知不妙,赶紧抽身,但地底下突然产生一股巨大的引力,将她整个人往下拉。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挣扎着想腾空跃起,但这软泥充满了诡异的魔力,将她牢牢吸附着,动弹不得。她额头满是冷汗,拼命挣扎,越挣扎越陷得深。

  这时穆犹欢已经追了上来,远远站在十丈开外,身后立着数十名手执火把的侍卫。他冷冷地看着浑身被污泥包裹的雪拂兰,面无表情。雪拂兰竭力挣扎,嘶声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穆犹欢淡淡道:“这是个千年沼泽,充满瘴疠之气。”

  雪拂兰尝试着奋力一跃,以跃出泥潭,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她浑身乏力,四肢开始发软。

  穆犹欢道:“没有用的,这沼泽有蚀骨之毒,你不动还好,一动就会死得更快……”雪拂兰全身力气在飞快地散去,连说话也变得费劲,有气无力道:“你要看着我死才高兴是么?”穆犹欢冷冷道:“那只能怪你自己。”雪拂兰惨笑道:“你……你真是个卑鄙的东西!我真高兴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

  穆犹欢怒道:“到现在你还说这种话!我本来还想救你一命,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你就等着灭顶之灾吧!”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雪拂兰已经陷到胸口,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神智开始模糊不清,视线也变得迷离。她努力想透透气,但是四周毫无着力之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她万念俱灰,眼皮重得直往下掉。在这一瞬间,空中突然曳过一道惊鸿般的白色光影,她只觉胸口骤然一阵轻松,有人从头顶将她拉了出来。她努力张开眼睛,看到一片迷蒙的白影,在她想看清他的脸时,她已经晕了过去。

  穆犹欢走出几十步远,余怒未息,但想到也许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心口仍然感到隐隐作痛。他渐渐放慢了脚步,手掌微微发颤,猛一回头,不禁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江逸云!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江逸云!”一种极度的愤怒使他的脸扭曲变形,他全身每一根脉搏都在跳动,每根筋肉都完全绷紧,他觉得自己的每个部位似乎都在任人宰割。

  江逸云抱着浑身泥泞、不省人事的雪拂兰,接连几个纵跃,奔下山去。寒水碧迎了上来,惊讶道:“她这是怎么了?”江逸云道:“陷入沼泽了。”寒水碧道:“快走,后山下有马车!”

  他们匆匆下山,策马疾驰。

  山路崎岖,两侧古木参天,遮天蔽日,阴森可怖。约莫驰出三里地,两棵倾倒下来的白桦树挡住了去路。寒水碧急忙勒马,心里一动,看了江逸云一眼。

  江逸云不动声色,举目四望,淡淡道:“穆犹欢,我知道是你。”他镇定自若,音量也不高,丝毫没有声嘶力竭的窘态,声音却传出很远,即便在一里之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林子上空突然响起一阵令人心悸的笑声,高亢清越,上遏云霄,如同一种极纤细极尖锐的钢丝插入耳中,可以一直往里延伸,直到把耳鼓刺破,穿颈而出;又像某种无孔不入的吸血小虫,从全身任何一个毛孔钻进血液,直捣心房。这笑声尖锐而又绵长,余音袅袅,似有无数回音,满天而起,不绝于耳。

  江逸云只听得神摇意夺,心头震动。寒水碧眉头紧皱,耳内轰鸣,血管在扑扑的跳,脸上已露出痛苦之色。江逸云忽然一声清啸,这啸声虽轻,却如一道清泉自寒水碧心头淌过,让他顿觉神智清明。

  笑声戛然而止,四下里一片沉寂,寂静得令人心跳。

  江逸云目光流转,忽听木叶沙沙,有个人影无声无息地从林子里飘了出来。他不觉吃了一惊,头一次发现穆犹欢的轻功竟高得如此可惊可骇。寒水碧也吓了一跳,和江逸云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想到,穆犹欢平时显然有意隐藏实力,单从他的笑声看来,他的功力显然在他们二人之上。

  穆犹欢站在路中间,负手而立,神情兀傲。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但他却比一万个全副武装的敌人还来得可怕,他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带着种无法形容的妖异之色,就好像择人而食的妖魔的眼,令人心头发冷。没有风,地上的落叶却在翻转滚动,不停向前流动。

  江逸云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脚下踩着一片流动的冰川,现在这冰川正在向悬崖底下滑动。

  寒水碧盯着地上流动的落叶,猛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感到头痛欲裂。他很想跃下车去,好好缓口气可是这流动的落叶让他不敢落脚,这就像流沙,更像火山喷发后泻下的岩浆,眨眼间又好像变成了蜿蜒游动的蛇群,他胸口一阵恶心,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江逸云一动不动地盯着穆犹欢,他知道落叶的确在流动,但这更多是一种幻觉,这种幻觉令人由衷感到恐惧。他不去看,也不去想,他的目光冷静而犀利,具有不可思议的穿透力。

  穆犹欢仍旧一动不动。

  江逸云盯着穆犹欢冷冰冰的眼睛,他手里还握着马鞭,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的指节已经发白,他不自觉地使劲,全身的力量不知不觉地集中到手上,倘若对方攻其不备,袭击他身体的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他必将无法抵挡。他忽然发现,和穆犹欢相比,死神练孤舟实在不算什么。

  没有风,满树的叶片却簌簌而落。霎时间满天落叶如雨,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下子把视线完全挡住。江逸云面前骤失目标,眼花缭乱,顿觉不妙,大声道:“小心!”可惜终究还是慢了一拍,只听寒水碧一声闷哼,随即栽落车下。他惊动颜色,身形微动,穆犹欢已一掌击在他胸口,这一击俨然有千钧之重,他四肢百骸都要被震散了一般,喷出一口鲜血。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全身功力都集中在手上,猛地凌空掠起,一式“翻云覆雨手”,结结实实击中穆犹欢后心。

  穆犹欢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抵挡得住江逸云的全力一击。他猝不及防,整个人立即飞了出去。他跌落在地,勉强提起一口真气,一跃而起,穿林而去。

  江逸云一掌击出,功力顿散,栽倒在地,面如金纸。寒水碧脸色灰白,目光暗淡无神,挣扎着过来扶起他,道:“你怎么样?”江逸云苦笑了一下,道:“这下够我受的了。你伤势要不要紧?”寒水碧道:“还好,一时半会死不了——想不到穆犹欢武功这么可怕,看来以前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江逸云深深吸了口气,盘膝坐下,闭上眼睛,道:“我得调息半个时辰才行。你去看看兰儿怎么样……”寒水碧去了半天,道:“她还昏迷不醒——她身上的污泥似乎有点古怪,我一接近就觉得头晕目眩……”江逸云失声道:“糟了!那个沼泽似乎充满瘴疠之气,得赶紧把她的衣服换下来才行!”

  寒水碧脸色发黄,喃喃道:“真是要命!上哪去给她找衣服去呢?”目光闪动,忽然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他急掠而去,身法竟似丝毫不比平时慢。

  雪拂兰的脸烧得通红。江逸云将手巾沾湿了,轻轻擦拭她的脸。

  寒水碧望着他叹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江逸云淡淡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办?”寒水碧喟然道:“我怎么知道,幸亏我不是你,要不早就愁死了!”

  江逸云道:“那就是了,既然你不是我,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咦?”

  寒水碧诧道:“怎么了?”江逸云道:“她的脸……”使劲用手巾擦了几下,不觉全身一震,手巾扑的掉到地上。寒水碧忍不住走上前去,道:“到底怎么了?咦,她的脸怎么回事?”

  江逸云道:“你看不出她带着人皮面具么?”

  寒水碧吃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江逸云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揭下雪拂兰脸上那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他不知道他将会看到什么,但他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看到面具后那张美丽绝俗的脸庞,寒水碧愕然,失声道:“是她!”

  江逸云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会是她……”

  寒水碧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现在这个雪拂兰是别人假扮的,还是……”

  江逸云缓缓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们现在看到的才是雪拂兰的庐山真面……我以前只知道她叫兰儿,却从来没有把她和雪拂兰联系在一起……她……她是有意打扮成雯儿的模样……”

  寒水碧道:“这是为什么?她本人长得这么漂亮……”他突然顿住语声,瞪大了眼睛,“难道……难道说……”

  江逸云脸上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惨痛之色,木然道:“一个女人能爱你爱到连自己的容貌都可以舍弃的程度,你还想要什么?”

  二十年过去了,这是郁姝曼和素馨儿第一次面对面。

  二十年前,郁姝曼正当盛年,郁金世家也依旧如日中天,那时的她总是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但是二十年前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未曾炫耀她的地位和权势,也未曾显露她曾令雪栖鸿神魂颠倒的美貌。那时她正怀着她和雪栖鸿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起初的那几个月,雪栖鸿总是每天陪着她赏花观竹,月下抚琴,雨中听涛,那是她生命中最温馨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但是自从雪栖鸿救回大理国的妃子以后,一切都变了,他不再每天陪着她,那以后他天天陪伴的是素馨儿,他说素馨儿太娇弱,太不幸,需要有人呵护。她没有任何异议,当她听说素馨儿不幸的身世以后,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幸福是一种罪过。

  但是幸福总是转瞬即逝,不幸才是永恒的,宿命一般如影随形。在她分娩的前一天,雪栖鸿和素馨儿去郊外踏青,一夜未归。令她感到有些欣慰的是,看到刚刚出生的女儿,雪栖鸿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她躺在床上,微笑着看着他,她以为这又是幸福的开始。但她想错了。几天之后,雪栖鸿应邀远行,回来后莫名其妙地冲她大发脾气,她不明就里,但可以感觉是为了素馨儿。十天后,在女儿即将满月的前两天,雪栖鸿和素馨儿一去不返……

  往事历历在目,在素馨儿那张依旧美丽的脸庞上一一显露出来。看着素馨儿仿佛不因岁月而转变的脸孔,郁姝曼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她淡淡一笑,道:“二十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还以为你不敢来见我呢。”

  素馨儿盯着她的目光显露出内心的冷漠和残酷,冷冷道:“我为什么不敢?在你最鼎盛的时候我都不怕你,何况你现在已经落魄到这份上了!”

  郁姝曼道:“我从来不希望别人怕我,而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全都是拜你所赐。我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柔弱的女子会有这么狠毒的心肠。我知道你爱他,自从他把你从大理国君主的手里救下来以后,你的一颗心全溶在他身上了。你越爱他,就越害怕失去他,你觉得我是使你失去他的最大危险,所以你要对付我,你对他说我的坏话,你告诉他我虐待你,你让他恨我,但这还不够,只要他依然在我身边,你仍然会觉得不安全,所以你索性怂恿他带着你逃走。你本来以为远远逃走以后,他一定会永远属于你。但你发现他实在是一个太不羁的人,他有太多的激情,他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有浓厚的兴趣,但你没有,你只想在一个深山老林里,和他一个人终身相守。可惜用不了多久你就发现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最后你还是动用了你们新月教的幻术,让他永远处于你的控制,永远也不会变心,永远也不会移情别恋……”

  她很平静地叙述着,仿佛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而素馨儿面无表情,也仿佛在听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郁姝曼垂着的头突然抬起来,眼里射出愤怒的火花,厉声道:“这一切我都能理解,但是既然你已经和他远走高飞,既然你已经把他控制在掌心,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为什么还要回过头来伤害我的族人?你可曾想过你到底杀死了多少人?你可曾想过二十年前,他们曾经对你多么友善?为什么你竟然能狠下心来杀死他们?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素馨儿平静得近乎呆滞的脸突然出现了一抹红晕,冷冷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要把他永远留在我身边……你不知道他对我有么重要……”

  郁姝曼怒道:“可是你已经让他恨我了,你还要怎么样?难道非得我死去你才能安心?”素馨儿缓缓地看了她一眼,道:“不错,除非你死,否则我永远不能安心。”

  郁姝曼道:“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经控制了他的心神,我是死是活还有什么要紧?”素馨儿额头上出现了一道很深的皱纹,一字字道:“他仍然会想起你,有时候他会漫不经心地在纸上画出你的样子,他不知道他画的是谁,我却知道!”郁姝曼呆住了,喃喃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素馨儿道:“这是真的,所以我一定要你死!”

  郁姝曼呆呆站着出神,什么也没听懂,连素馨儿离去也不知道。素馨儿那句话始终经久不息,依然在她脑子里轰轰嗡嗡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变得微弱、模糊,渐渐消失,最后只听见满耳烦躁不安的喃喃呓语和弥漫天地的窃窃私语。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她一时完全昏迷,一时又有点清醒,但仍然迷迷糊糊,头晕目眩。这的确不可思议,使她久受折磨、痛苦不堪的灵魂得到一种无上的安慰。

  雪拂兰突然从梦中惊醒,一睁开眼睛她就看见了江逸云。她一颗心跳得越来越猛烈,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你……你是……”忽然撕心裂肺地喊起来,“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他看着她,柔声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雪拂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恐惧殊绝,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她根本无法分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明明记得,他已经死了——难道……她忽然感到一种灼热的痛苦,她还以为从此以后他将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之中,因而在每一个夜晚,她都会不知不觉融入对他的思念之中。

  现在他终于再度出现,在她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他飘然而至。幽暗的夜色中,他的双眸熠熠发光。她又惊又喜,下意识地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口,脸色煞白,脑子里闪过千奇百怪的可怕念头,就像一个巨浪打来,她猝不及防,顿时晕厥过去。朦胧中她觉得自己的四肢受到了温柔的爱抚,他轻轻按摩着自己的手脚。她渐渐恢复了知觉,呆呆望着他,他就像秋季的行云,无止无息地四处飘荡,让她全无把握。她感到一阵晕眩,颤声道:“我……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好难过……”欢喜得心头漾酸,低声啜泣。

  他温情脉脉地爱抚她,安慰她,眼里却掠过一丝痛楚,她越眷恋他,他就越觉得心情沉痛。她仰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仿佛看也看不够似的,目光迷离而忧伤,颤声道:“我……我……我想你想得好苦……”忽然将他一把推开,嘶声道,“杜鸣鹤到底是不是你?”

  江逸云点点头。

  雪拂兰撕心裂肺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觉得这样很有趣是么?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假扮成杜鸣鹤来骗我?”

  江逸云叹息道:“我易容改装,并不是为了骗你……我真的希望你能忘记我……而我根本没法忘记雯儿,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耽误你……”

  雪拂兰嘶声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你是个坏东西……坏……坏死了……”

  江逸云轻轻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伤你的心……”

  雪拂兰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江逸云轻轻抚慰她,声音充满苦涩。雪拂兰忽然抬起头来,道:“是你救了我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她突然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顿时发出一声尖叫,眼前仿佛突然出现了一片云雾,周身血管都在剧烈地蹦跳,她浑身发抖,只觉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见了。过了很久,她逐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他的臂弯。各种情愫蓦来心间,让她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哀痛,是欣慰还是苦闷,她极力控制自己以免哭出声来,但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江逸云温柔而凄怆地望着她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雪拂兰满脸泪痕,紧紧闭着眼睛。

  江逸云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喃喃道:“你真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的……你真傻……”他声音里充满哀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她倾诉衷肠。

  雪拂兰泣不成声,哑声道:“我没有办法,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来我就喜欢你,可是你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心里只有冷姑娘一个人,为了接近你,我只能扮成她的模样……我以为那样就一定能让你也喜欢我……可即使我长得像她,你也还是不能像对待她那样对我……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逸云柔声道:“傻孩子,我这是不想让你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从今往后我都不会离开你半步……等找到你娘,我就去向她提亲……我明白你对我的心,不管你娘如何反对,我都不会放弃……”

  颛孙盈雪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茫然凝视着被斜阳染成血红的湖水。

  院里的红杉在晚霞的光照下,映出长长的森森的阴影,高低错落的花丛间好鸟相鸣,撩人意绪。

  江君远走到她身后,她转头望着他,幽幽道:“你不去见你妻子么?”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苦笑道:“我怎么去见她?”

  颛孙盈雪轻轻道:“你还是去吧……听说她困在凤岭关了……”

  江君远动容道:“为什么?”

  颛孙盈雪道:“为了你,她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你在凤岭关,结果遭到了一帮凶徒的围攻……那些人当初都吃过你的亏……”

  话犹未了,江君远已到了门外,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等着我,我为她解了围就回来!”

  颛孙盈雪没有动弹,两行清泪缓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就像他当初离开席玖樱一样,一去不回。他没有理由再回到她身边。三十年来,她每天都生活在痛苦和愧疚之中。她已经毁掉了席玖樱三十年的生活,她不想再继续同样的不幸。

  于怜香沿着山路缓缓前行,微凉的风中,岩石映照着褐色的光芒,岩石、小径、风、树叶,竭力绽放着魔幻般的芬芳。林子间隙里,闪烁着红白蓝等或深或浅的光影。红色的岩石在晴空下闪闪发亮。

  冷雪雯在草丛中睡着了,四周开满了明亮的花朵。

  在色彩如此斑斓、野花如此绚丽、阳光如此灿烂的郊野,她还是那样引人注目,一点也没有被阳光稀释,被繁花掩盖,也一点没有被缤纷的光影淹没。

  于怜香心情激荡,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和焦躁,情欲在他心头动荡,犹如被关进笼子的野兽,没有一刻儿安静。但他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静静坐着不动,凝神望着她苍白的脸庞。她在梦中流泪,看着她眼角的泪花,他只觉心口一阵阵灼痛。当她睁开眼睛时,他首先看见她那纯净美丽的眸子。他笑了笑,道:“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她坐起来,掠了掠头发,宽大的袖子滑落到肘部,露出手腕上长长的伤疤——这道伤疤是永远也不会消失了,而她心上的伤疤会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消退呢?

  于怜香望着她,嘴里充满一种苦涩的滋味。

  黄昏的彤彩染红了两边的山头,大地笼罩在黄昏金色的迷眩中。

  冷雪雯仰头望着天边变幻无穷的晚霞,半晌无语。

  于怜香忍了忍,忍不住道:“你不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冷雪雯淡淡一笑,道:“他现在一定去救雪拂兰了,然后他会帮她救出她母亲。”于怜香一怔,道:“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居然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来。

  冷雪雯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十年了,我太了解他了……”于怜香道:“你不生气?”冷雪雯喃喃道:“我不生气,我只是为他难过……他心里一定很痛苦,一定比我更痛苦……”

  于怜香笑了笑,道:“再痛苦也得解决问题。我们不能永远这样耗下去。”冷雪雯道:“你为什么非要把你自己也牵扯进来?”于怜香道:“因为我比他更在乎你!”

  冷雪雯叹了口气,幽幽道:“感情是不能相比的,你怎么能确定你的感情就比他更深?我都不敢说我比雪拂兰更爱他……”

  于怜香道:“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知道没有你我就觉得活不下去!”冷雪雯似笑非笑道:“我曾经也以为没有他我也活不下去,可我还是活了两年……”于怜香脸颊发烧,苦笑道:“我真弄不明白你。”

  冷雪雯忽然站起身来。于怜香随之站起,道:“你去哪?”冷雪雯道:“我去看姑姑。”于怜香脱口道:“我陪你去。”冷雪雯道:“好。”

  于怜香愣了一下,没想到冷雪雯会答应,正在发怔,她已走出老远。

  庭院中开遍了红云一般的不知名的花。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园子,是楚更苹的禁地。

  水晶沿着碎石路迤逦行来,走出老远她突然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她正想转身离开,猛地看见满园的鲜花。她浑身一震,吃惊地望着满园的花,一张脸惨无人色,眼里充满迷惘、困惑和痛苦,然后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打冷战。她哆嗦着想去摸摸那花到底是真是假,却如同被从花瓣里窜出的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立即缩了回来。她看见了一个人——楚更苹!她的嘴唇霎时间变白了,她听到自己激烈可怕的心跳。

  楚更苹站在屋檐下,冷冷望着她。她犹如置身梦中,两只脚仿佛生了根,两只眼拼命睁大,瞪着面前这个人,这个在她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恶魔。楚更苹面无表情,但那锐利而冷酷的眼神,足以令人心神涣散,呼吸停止。她心头乱跳,犹疑之下,颤声道:“你……你就是……”

  楚更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这笑容在她看来简直比鬼魅还要可怕。她倏地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非人的叫声,一面不停地后退,但她几乎立刻撞到了园门。

  楚更苹重伤未愈,脸色依旧苍白,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从地狱里脱逃的鬼魂。他缓缓走近水晶,慢慢道:“我就是什么?”

  水晶勉强克制住自己,颤声道:“十五年前,毁掉晕眉山庄的人就是你?”楚更苹皱了皱眉,淡淡道:“是又怎么样?”水晶嘶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你要杀我父亲,杀我全家?”

  楚更苹愕然道:“你是水无痕的女儿?”

  水晶泪如雨下,双膝跪地,厉声道:“天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竟然委身给我的杀父仇人!老天,你到底有没有眼睛!”

  楚更苹望着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父亲么?”

  水晶伏地痛哭。

  楚更苹慢慢走到她身后,喃喃道:“晕眉山庄的晕眉花是救命的良药,武林中人人尽皆知,但数十年来,几乎没有一个人能从水无痕那里讨到半片叶子。水无痕确实是江湖中罕见的风liu名士,只可惜徒有风雅性情,却无大慈大悲之心。此花本应是救命的药材,他却用是用它来娱情养眼,宁可由它枯萎凋零,污于泥淖之中,也不肯送人治病。十余年前,为救师父,我不远千里,向他求取一株,被他一口回绝。时值隆冬,我年在雪地里一连跪了四天四夜,水米未进。水无痕毫无怜悯之心,甚至当着我的面把花瓣捻做香粉,赏给侍女擦脸……这些事情你知道么?”

  水晶哑声道:“纵然我父亲有不是,你也不至于灭我全家!”

  楚更苹道:“那时我还太小,我赖以依靠的师父不治而亡,一夜之间我重新变得一无所有,愤怒之下,我别无选择……”他俯下身来,轻抚水晶的头发,“我知道这给你带来了很大伤害,我知道……”

  水晶猛地打开他的手,怒道:“你也杀了我吧!”

  楚更苹轻轻道:“我怎么能杀死我孩子的母亲?”

  水晶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刚刚止住的眼泪又纷纷落下,她抬起手来,指着楚更苹颤声道:“你……你……我恨你!”

  楚更苹扶她起身,柔声道:“别管你怎么恨我,你也要保重身子,千万别动了胎气。”

  水晶浑身颤抖,忽然笑起来,道:“你居然还知道叫我别动了胎气?你放心,我会好好保重的,我不会让孩子受一点伤害的……”话音未落,她突然举起手来,狠狠击向自己的小腹。

  楚更苹大惊失色,怒道:“你疯了吗?”

  一阵剧痛之后,水晶脸色煞白,嘴角渗出血丝,缓缓倒地。

  凤岭关。

  席玖樱被来自塞外的十大高手围困在一座小小的石屋之中,十余天过去,屋内已空空如也。连续四天水米未进,饥饿和干渴让她形销骨立。

  阴阳仙翁和银蛇魔女在岭口把关,他们并不急着发起最后的攻势,席玖樱如今已是铩羽之鸟,强弩之末,成不了气候;他们现在只等着她慢慢饿死,或者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无论哪一种死法,于他们而言都是莫大的享受。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岩石下面,大眼瞪小眼,彼此瞠视了好一阵子,只觉无聊之至,昏昏欲睡,便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除了风声之外,四下里一片阒然,寂静而清冷的春夜,让人平添许多思绪,但这两个刀口饮血多年的魔头是不懂得伤春的。现在他们一心想的只是如何弄死席玖樱,然后要用什么法子好好犒劳自己。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阴阳仙翁忽然感到寒意刺骨——这种寒意和夜间的冷气全然不同。他心中一惊,猝然惊起——一阵凉飕飕的麻木感掠过全身,他胸脯起伏着,双腿发颤,整个身心被一种无法抗拒的恐惧感攫住。他喘息着,定了定神,但他并没有看错,地上的确映出了一条颀长的人影。

  他头皮发紧,他记得自己身后分明是十余丈高的大岩石,可是现在……他脑子里转出许多不连贯的念头,蓦然扭头,背后却空无一人。他惊恐万状,不寒而栗,张口想叫醒银蛇魔女,眼角却瞥见她横陈地上,七窍流血,早已死去多时。他吓得魂飞魄散,拔腿想逃,冷不防一股强大的力道突然从半空中笼罩下来,他只觉自己的头颅被挤压得变了形,两只眼珠从眼眶里迸出,滚到地上,然后他的头也掉了下去。

  飞虹童子高踞在山岩上擦拭他的子母双环,他成名很早,但二十年过去,童子已成了汉子,唯一不变的是疯狂而乖戾的眼光。他把子母双环擦得锃亮,心中甚为得意,顾盼鹰扬。但他忽然发觉地面多了一条人影,他正想呼叫,这人已一掌击在他的天灵盖上。

  氓山二叟、断手折红、神力天尊、九指飞鹰、神游上人、铜头罗汉七人围坐在篝火旁默默调息,互不答理。月色匝地,断手折红陡生寒意,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月光下一条淡淡的白影。这影子若往若还,似有似无,朦胧莫辨。他张了张嘴,刚想出声,白光一闪,他眉心一阵刺痛,登即毙命。他这一倒地身亡,把所有人都惊动了。

  众人大骇,翻身跃起,暴喝道:“什么人?”喝声中功力最弱的铜头罗汉又倒地毙命。众人相顾失色,但见月光下站着一个白衣人,秀眉凤眼,神态雍容,气度飘逸。

  神力天尊目眦欲裂,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话犹未了,那白衣人已鬼魅般逼近,伸手击向他天灵盖。他大惊之下,急忙举手封挡,又恐对方武功太高,身子跟着向后急退。这一挡一退,看似平淡无奇,却是一掌挡尽天下诸般妙着,一退闪却世间一切追击;守势之严密,可说妙到毫巅,尽矣至矣。众人见他这两招,虽在非常时刻,仍为他暗喝一声彩。

  岂料那白衣人一掌轻轻击落,波的一声响,正好击在神力天尊脑门正中。神力天尊一番动作,竟无半点功效,白衣人一击而中,他全身一震,登时气绝。众人见这白衣人举手之间连毙数命,个个面如土色,骇异欲绝。

  神游上人突然发动,双掌齐出,向白衣人猛击过去。他浸淫掌法四十余年,威力无比,在塞外所向披靡,几十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胆敢硬接他一招。但那白衣人恍如不闻不见,只顾朝九指飞鹰走去。神游上人双掌推到他身前两尺之处,突然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更像陷入一张坚韧的渔网,掌力虽猛,可惜无处着力,一下子被反弹回来,撞在自己胸口。只听咔嚓数声,也不知击碎几根肋骨。他暴吐鲜血,连连后退,终于立足不稳,砰然倒地,不停地摆动、喘气、挣扎。每一次挣扎都使他的身体痉挛起来,他眼里流露出一种毫无意义的绝望和渴望,这种挣扎和渴望在旁人心里引起毛骨悚然的感觉。

  以神游上人数十年的修为,居然在这白衣人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众人惊恐不安,冷汗浃背,尤其是九指飞鹰,眼睁睁看着白衣人一步步走近,居然连招架的勇气都没有了。白衣人手掌轻扬,从容不迫地朝他顶心击落,月光下只见他掌心微微透出淡紫色,掌气却青如柳烟。

  氓山二叟脱口道:“太乙玄冰掌!”

  听到这一声惊呼,众人顿时打了个寒颤。

  神游上人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白衣人淡淡道:“你们不是想报仇么?那就冲着我来好了,当年我能制服你们,现在一样能。”

  神游上人瞠目结舌道:“你……你是江君远?你没有死?”

  江君远冷冷道:“我是没有死。”

  氓山二叟自知难逃一死,犹作困兽之斗,四掌齐出,朝江君远当胸推去。江君远伸出左掌,挡住他们这一推之力,右掌仍是直奔九指飞鹰头顶而去,一掌击实,右掌立即圈转,反手朝氓山二叟挥了过去。

  石屋中的席玖樱忽然听到一声凄惨的惊呼,她强打起精神,侧耳倾听。饥渴和困扰使她的身体极度虚弱,却让她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她全神贯注地谛听外面的动静,直到听见“太乙玄冰掌”五个字,她整个人顿时呆住,苍白的脸颊瞬时间变得几乎透明;前额上的青筋,随着她掀起轩然巨波的感情之潮而激烈地起伏;她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裳,低低呻吟了一声,眼里流露出焦灼不安的痛楚。

  痛苦是多种多样的,人世间的不幸也是多种多样的。

  她用尽三十年的光阴想忘记她的不幸,但那些不幸偏偏是根深蒂固的,不能忘却的,像影子一样,隐晦而凄厉。三十年的岁月就像一个看上去很虚无却很实在的长夜,做不完的噩梦,走不尽的夜路,彻夜不眠地凝视灯火或余烬中飘闪不定的火苗,百无聊赖地计算夏日斜射到门帘或地面上的斑驳离奇的光斑,枯燥单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沉重的压迫感紧紧罩在她的胸口,她的眼睛就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成倍地显映出内心的悲哀。

  在这个时候,门忽然开了。

  她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她的嘴唇颤抖起来,脸上掠过一阵红潮,她挣扎着坐起,呆若木鸡地望着那个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江君远的脸也是苍白的,在他走进这扇门前,他心里充满苦涩和难以言喻的恐惧。他慢慢地穿过山谷,来到石屋前。在过去的三十年中,在他印象中,她始终是第一次相识时的模样——曳地的鹅黄轻袍,明媚晶莹的双眸,简直不是尘世中人,而是开满鲜花的夕阳下一条清亮小溪的点点光影,朦胧,但非常美丽。然而此刻他正在逐渐走近三十年后的她,他脸色发青,瑟瑟发抖。但他听到了她微弱的呻吟和悲哀的声调,他的心一下子就碎了。他匆忙地向她奔去,猛地推门,看见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头发凌乱地垂在肩上,一件雪白的长袍垂到脚跟,盖住她那纤细的身体。她的眼睛依旧明媚,只是饱含痛楚,令人心酸。他全身震动了一下,颤抖地向她伸出手去。她泪眼朦胧地抓住他的手,泪珠缓缓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算算时日,江君远应该已经见到席玖樱了。明知揣想他们见面的情形毫无意义,颛孙盈雪还是忍不住要想。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坦然。尽管多年以来她一直饱受良心的谴责,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刻,她仍然觉得痛苦和忿怒。

  三十年来,她一直在爱的困境中挣扎。

  她看不到出路。

  现在她找到自己的归途了,但她没有勇气去走。

  没有江君远,她宁愿去死。

  雨已经下了很久,她浑然未觉,顺着江边漫无目的走着,双眉蹙锁,忽忽如失。雨雾凄迷,满目凄凉,仿佛天地亦为她惆怅动容。她慢慢走上桥去,低头望着江上的点点渔火,泪水不知不觉中模糊了视线。

  冷雪雯悄悄走到她身后,将油伞遮在她头顶,轻声唤道:“姑姑……”

  颛孙盈雪举手拭泪,转过头来,莞尔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冷雪雯忧心忡忡地望着她,道:“姑姑,你没事吧?”颛孙盈雪嫣然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冷雪雯犹豫了一下,问道:“江叔叔呢?”颛孙盈雪眼中掠过一丝痛楚,勉强笑道:“他去凤岭关了。”冷雪雯诧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颛孙盈雪幽幽道:“席玖樱在那里……”冷雪雯的心像被谁狠狠拉拽了一下,咬了咬唇,道:“他还会回来么?”颛孙盈雪沉默良久,慢慢道:“我想不会的……”

  冷雪雯感到一种无可措手的悲哀,黯然道:“你们就这样分开了么?”颛孙盈雪喃喃道:“那还能怎么样呢?他已经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给了我,我还能要求什么呢?”冷雪雯道:“可是这三十年来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呀……”

  颛孙盈雪淡淡一笑,柔声道:“傻孩子,非得两个人朝夕相处才算么?你别忘了,他是因为我才被关起来的……这笔帐不算在我头上,要算在谁头上?”

  冷雪雯怔了半晌,道:“到底是谁要那样对他?”

  颛孙盈雪慢慢道:“那个人么,也算是个英雄,是个大大的英雄,江湖中人都对他顶礼膜拜……但是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犯了不该犯的罪过……”

  冷雪雯诧异道:“您说的到底是谁?”颛孙盈雪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不想提他的名字。”冷雪雯道:“那您告诉我,为什么端木夫人老要跟您过不去?”颛孙盈雪道:“那也是因为爱,她很爱那个人……”冷雪雯道:“她那样的人,也会爱么?”

  颛孙盈雪幽幽道:“谁都会爱,只是并非所有的人爱都能给人带来幸福……江君远对我的爱,那个人对我的爱,都推我入绝境……我对江君远的爱,也将他推入绝境,同时还将另外那个人推入绝境……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犯那么多不该犯的罪过……雯儿啊,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他幸福,不要让他痛苦……不要像我们一样,我们两个人的爱是罪不可恕的,因为这种爱,我们波及了我们之外的三个人,我们让他们陪着我们一起不幸……我不希望你也这样……你明白么?”

  冷雪雯眼里涌起一泓泪水,黯然道:“姑姑,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颛孙盈雪叹息道:“也许在那种情况下,你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这不是对和错的问题……”

  冷雪雯勉强控制住自己,道:“姑姑,您现在怎么打算呢?”

  颛孙盈雪沉默半晌,缓缓道:“再过些日子,我就会离开中原……如果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已经死了……那样对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