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剑冷尘香>第三十一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二十八年来,父亲的影子始终是模糊的,江逸云只能从母亲的描述去揣想。尽管他一直在努力,但他对父亲的生还早已不抱有希望。可他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在二十八年后以这样一种方式骤然出现。这本来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现实,但是因为初见父亲的那一瞬间,他根本还没有从见到冷雪雯的震惊与痛苦中恢复过来,父亲的出现对他的心情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他不觉得高兴,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困惑。现在听完父亲的讲述,回想当初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父亲从南海珠玑岛救出来,他才相信冥冥中确实有种力量在导引他尽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

  最后,江君远慢慢道:“你恨我么?”江逸云沉默良久,缓缓道:“你不爱我娘么?”江君远望着摇曳的烛火,喃喃道:“应该是爱的,只是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深……”

  江逸云沉默着,忽然淡淡一笑,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江君远道:“我不知道……”江逸云道:“可她从来不认为你死了。”

  江君远淡淡一笑,道:“但她心里一定是这样以为的,你不了解你娘,她太好强,纵使她心里认定我死了,她仍然要去设法证明我没有死……”

  江逸云道:“为什么?”

  江君远缓缓道:“因为她不甘心。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你娘真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么?女人都是敏感的,尤其是你娘,她很聪明……她见过盈雪,也见过变成龚霆松的我,她看盈雪的眼光是充满敌意的,看我的眼光则是怀疑的……盈雪告诉我,她不喜欢雯儿,我就知道了……”

  江逸云截口道:“她怎么知道我娘不喜欢雯儿?”江君远看着他道:“当然是雯儿自己告诉她的。”江逸云喃喃道:“雯儿怎么知道?雯儿怎么知道?”

  江君远叹息道:“任何一个女子在面对未来婆婆的时候,都会变得很敏锐。”

  江逸云突然暴怒起来,道:“雯儿为什么不告诉我?”江君远道:“告诉了你又怎么样?”江逸云一拳擂在桌上,咬牙道:“是你们害了雯儿!”

  江君远道:“是,是我们害了她。我害了她,因为我使得你娘不喜欢她,如果你娘喜欢她,她心里就不会有疙瘩,当初就不至于发生那么多事;至于盈雪,是因为她对感情的态度影响了她,如果盈雪不是那么执著,雯儿也不会对你这样痴情……她完全可以选择别的人,比如……”

  江逸云冷笑道:“比如于怜香,对么?你也这么想?”

  江君远平静地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真正的爱总是把人推入困境,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对谁都不好……”

  江逸云冷冷道:“你这是教训我,还是拿过来人的经验提醒我?”江君远略带嘲讽地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死了好?”江逸云霍然起身,道:“我没有那么大逆不道的念头,我倒是希望自己死了好!”江君远温柔地看着他,道:“你死了别人就不痛苦了么?”

  江逸云盯着对方的眼睛,道:“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江君远慢慢道:“想好了,想清楚了,两个人你只能选一个,选定了就得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而且对方得和你一样有勇气。”

  湖面铺满浮萍,织成一片绿锦,蔷薇满架,花枝披离。冷雪雯站在蔷薇架下,雨滴和着落花,簌簌地落了她一身,她却丝毫没有察觉。于怜香走近前去,柔声道:“我找了你好久了。”她扭过脸来,蔷薇翠绿的枝叶披拂下来,使她的脸浮动着一层淡淡的碧光,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感觉她笑了一下,但是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道:“我真怕再也找不到你。”

  冷雪雯淡淡一笑,道:“你找我做什么?”于怜香道:“你知道为什么。”冷雪雯低下头,喃喃道:“你这又何苦?”于怜香道:“事到如今,你还这样说……”冷雪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哑声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于怜香道:“你还爱他么?”冷雪雯道:“十年的感情怎么能舍弃得了,我当然爱他。”于怜香道:“既然爱他,还有什么不能取舍的?”冷雪雯道:“那雪拂兰怎么办?”于怜香似笑非笑道:“你怎么不想想,我于怜香该怎么办?”

  冷雪雯一怔,望着他不说话。于怜香喃喃道:“别人的感情都是真的,别人的痛苦都不得了,为什么只有我于怜香的感情和痛苦别人都看不见?”冷雪雯颤声道:“你……你别说了……”

  于怜香自嘲地笑了笑,道:“这样吧,我替你去把雪拂兰杀了……”冷雪雯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锐声道:“不行,你不能那样做!”于怜香叹了口气,道:“为什么?”

  寒冷、昏暗、潮湿的夜晚,淅淅沥沥下着雨。高高的天窗开着,偶尔潲进一两点雨滴,甚或一两片花瓣。“一片,两片,……七片,……”郁姝曼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地上的残瓣。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无以为乐,她只好每天不停地点数难得飘落进来的花瓣。她身上的白袍早已污秽不堪,她浑身伤痕累累,至今还疼痛难忍。她脸颊苍白发青,病容满面,嘴唇干裂出血。她抖抖索索地捧起花瓣,耳边忽然听见一阵低低的呻吟,她心口一阵痉挛,侧耳倾听着,嘶声道:“虏尘,虏尘,你怎么了?”

  司虏尘就关在隔壁的石牢里,咫尺天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每天都注意着他的每一个动静,她祈求上苍让他活下去,可是活下去后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她不知道,甚至想都不敢想。她颤抖着又问了一声,才听见司虏尘喑哑的声音道:“没什么……”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她一阵心酸,涩声道:“都是我害了你,我害了你二十年还不够,现在还要害你……”

  司虏尘叹道:“你怎么又这么说,不是告诉过你别再说这种话了么?”

  郁姝曼掩面哭泣,颤声道:“可是我心里难过……”司虏尘道:“你别哭……你看看窗子,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你看见飞进来的花瓣了么?”郁姝曼道:“看见了,可是少得很……”

  司虏尘道:“是很少,不过我手边已经有二十六枚了,你呢?”

  郁姝曼这才知道他原来也和她一样点数花瓣打发时间,越发觉得痛楚不堪,低声道:“我的比你多,有三十四枚了……”

  司虏尘笑道:“老天爷都知道偏爱你,知道你爱花……”

  他的乐观让郁姝曼心痛不已,她捂着嘴低声哭泣。司虏尘等了很久,见她不言语,有些不安,轻声道:“姝曼,你怎么了?伤口又疼了是么?”郁姝曼极力控制自己,哑声道:“没……没有……”

  石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像被人抽了一鞭,全身抽搐了一下,愕然抬头,看到一个身穿紫袍的中年人慢慢走下石牢。她暗暗咬牙,出于自尊,支起身子勉强坐起,眼色惨痛,愤怒而哀怨地盯着他。

  这就是她的丈夫,狠心抛弃她和女儿,一去不回头,如今又帮助别人折磨她的好丈夫!她恨他,更恨自己看错了人。她眼里并没有泪,却仿佛要滴出血来。

  雪栖鸿走到牢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两只手使劲抓着地上的干草,由于激动和怨恨,强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心口发疼。她真想把手中的草泥掷到他脸上,可她四肢无力,连坐直起来都很费劲。

  司虏尘不知道雪栖鸿到来,关切而着急地询问她的伤势。她一手捂着胸口,喘息道:“我没事……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雪栖鸿盯着她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为这张脸神魂颠倒,夜不成眠;可是为什么那种爱消失得那么快,那么远,为什么现在他心中只剩下恨?他模模糊糊记得这个女人曾经对不起他,但具体的情形已完全记不得了。他甚至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妻子,他只认得为他一夜白头的素馨儿,并且对她言听计从。她说眼前这个女人恶毒,他就相信她是恶毒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她还是那样亲切。

  郁姝曼无力地扭转了头,不愿再和他面对。雪栖鸿皱眉道:“把脸转过来。”郁姝曼愤然转头,厉声道:“雪栖鸿,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样折磨我,羞辱我?”她哀痛欲绝的神情让雪栖鸿微微一惊,他若有所思地端详她,淡淡道:“你不知道么?”

  郁姝曼哑声道:“我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无时不刻不在想这件事,想为什么!可我始终都无法明白为什么你会抛下我和兰儿,始终都不明白!我知道你喜欢素馨儿,我也知道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谁也替代不了,而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也不敢想要取代她……”

  雪栖鸿道:“你还有个女儿?”郁姝曼悚然道:“难道你不知道?”雪栖鸿道:“听说你的女儿也不是善良之辈。”郁姝曼大惊失色,狂叫道:“谁说我的女儿不是好人,谁说的?”雪栖鸿道:“难道不是?”

  郁姝曼简直要发疯了,打了个哆嗦,哀声道:“你不要伤害她,求求你不要伤害她……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能伤害她……你恨我也好,厌恶我也好,一切的过错都由我来承担,但请你不要伤害兰儿……”

  雪栖鸿若有所思道:“她叫什么名字?”郁姝曼道:“雪拂兰,她叫拂兰,拂尘的拂,兰花的兰——这可是你给她取的名字……”雪栖鸿沉默良久,静静道:“我没有女儿。”说完便走出地牢。

  郁姝曼惊愕地望着他的背影,毛骨悚然。有一阵子她真觉得自己快疯了,她的头昏昏沉沉,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过了很久,她听见司虏尘清晰的声音道:“姝曼,他什么都忘了,素馨儿是新月教徒,精通幻术,一定对他下过手了……你不要灰心,只要有解药,他会好起来的……”

  雪拂兰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她的父亲,但她根本不能上前与他相认,更不要说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偎依在父亲怀里撒娇。

  素馨儿站在雪栖鸿身边,眼光就像玻璃一样冰冷单调。

  雪栖鸿盯着雪拂兰,他始终不相信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何况他既已不再承认郁姝曼是他的妻子,当然也不承认这是他的女儿。

  雪拂兰的眼光既绝望又充满了痛苦和怨恨,这种眼神让雪栖鸿心里一动,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眼神,仿佛有一道电光在他眼前划过,让他恍惚记起几十年前发生过的旧事的痕迹。

  雪拂兰突然开口问道:“我娘在什么地方?”雪栖鸿皱了皱眉,淡淡道:“谁告诉你在这里能找到你娘?”雪拂兰咬牙道:“除了你们还有谁会这么残忍!我娘呢?”

  雪栖鸿冷冷道:“你能找上门来,并不代表你就能把你娘带走!”

  雪拂兰浑身发颤,嘶声道:“这么说我娘真的在这里?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你要这样对她?就算你不再爱她,不再在乎她,你和素馨儿走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回头弄得我们家破人亡?这样做让你觉得很痛快是么?难道你就真的是铁石心肠么?纵使你不再爱她,她毕竟曾经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雪栖鸿无动于衷,冷冷道:“你才多大,懂得什么?”

  雪拂兰抗声道:“至少我懂得怎样去爱爱我的人!”雪栖鸿哼了一声,道:“你哪里就能知道哪些人是真爱你,哪些人是假装爱你。”雪拂兰瞪着他道:“至少我知道得比你清楚!”

  雪栖鸿脸一沉,冷冷道:“你找死!”雪拂兰冷冷道:“你若永远不会后悔、不会内疚,你尽管杀死我好了!”雪栖鸿冷笑道:“你以为我不会么?”

  雪拂兰带着愤怒与怨恨锐声道:“你会,你当然会!你连自己的妻子都下得了手,你还有什么不能做!”雪栖鸿冷冷地注视她,她使劲攥着拳头,咬牙道:“我娘呢?你到底把我娘怎么了?”

  素馨儿忽然淡淡道:“你娘不在这儿,你一定是弄错了。”

  雪拂兰大声道:“不,我不会弄错,我娘只可能在你们这儿!你们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她突然从窗口掠了出去,脚下毫不停顿,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速度惊人。

  雪栖鸿皱了皱眉,只见她已到了十丈开外,乍看之下,就像一片轻云在竹林之中袅袅飞动。他心里忽然一动,一种游丝般的情愫,飘飘漾漾地合拢过来,绾在一起。

  掠出竹轩,雪拂兰立刻又拔起一丈多高,凌空虚踏,远远落在树梢上。由于她速度太快,难免有些眼花,等她定睛四望,一眼就瞧见雪栖鸿站在自己面前。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没料到对方轻功如此高明。雪栖鸿背负双手,面色森然可怖,慢慢道:“你的轻功不错,难怪你敢到这里来撒野。”

  雪拂兰冷冷道:“为了我娘,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把她找到!”说着,突然向后射出七八尺远,再落下时耳畔听得衣袂曳风之声,眼角瞥见雪栖鸿冉冉破空而来,脚步飘忽,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她悚然心惊,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雪栖鸿双足虚踏,从她头顶飞过,她本来径直向前,待到雪栖鸿转身,她已斜飞出去,而速度丝毫未减。雪栖鸿微微一怔,腾空跃起,宛如紫色大鸿,向她当头扑下。哪知她方向又变,雪栖鸿便借这一扑之势陡然飞起两丈高,又平行飞出六七丈远,两袖一展,居高临下,掌力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所不至。

  雪拂兰无暇细想,长袖舒卷而去。她这一袖挥出,对方的掌力便如轻烟遭遇狂风一般消散干净。这一拂之势,力道固然不及雪栖鸿,但如一江春水,柔和舒徐。

  雪栖鸿被她这一拂消散力道,大为惊异,她这一袖法,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微一皱眉,漫天掌影扑击而下。雪拂兰只觉掌势如同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无懈可击。一见这架势,她自知万难抵挡,身形暴退,没等她站稳,对方又已攻到面前,出手恢宏,仿佛挫天地万物于掌端。她不敢硬接,连连后退。

  转瞬间雪栖鸿已挥出五六掌,雪拂兰均未硬接,全仗着身法轻盈才得以全身而退。雪栖鸿冷哼一声,突然跨出一大步,到了雪拂兰跟前,左掌轻飘飘击出,这一掌看似平淡无奇,其中却变化迭出。

  雪拂兰刚想后退,对方右掌划了个弧线,嗖地推出,掌心带着一种强劲的磁力,将她整个人完全吸附,她猝不及防,对方的手掌结结实实击中她左肩,她全身晃了一晃,就无法动弹了。一道炽热的火焰,穿透她的心底,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晕迷无力地任由这火焰燃烧着。须臾之后,火焰倏地熄灭,她顿觉心头一片清明,似乎有一道澄澈的溪流潺潺流过她的四肢百骸,所有被焚烧过的一切都在水中复苏,而后消融,随着溪水冉冉流走。她感到全身心从未有过的舒坦,懒洋洋的,不想动,不想反抗。

  雪栖鸿原本可以把她体内的真气全部吸尽,但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停了手。雪拂兰四肢绵软无力,伏在地上无法动弹,连眼中的怒火也显得黯淡无光,仿佛残夜里的水波。

  雪栖鸿淡淡地看着她道:“现在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只听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把她交给我吧。”雪拂兰哆嗦了一下,眼角瞥见银光闪动,穆犹欢走了过来,穿一袭镶花银袍,面色阴沉,眼中不露锋芒。

  雪栖鸿默不做声地看了他半晌,缓缓道:“你把她带走吧。”

  落红如雨,飞絮片片。

  江逸云轻轻踏在厚厚的花瓣上,风一过,桃花纷纷坠落,落了他一身。他停下脚步,望着空际出神。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一缕刀风,他背脊一寒,急忙就地滚出,躲过这致命一击。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已经站了起来。一转身,他就看见一个浑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蒙面人,两道阴森森的恶毒目光就像蚂蟥一样盯在他身上。他微微一怔,道:“你是谁?”

  黑衣人一声不吭,手掌一扬,已向江逸云天灵盖击来。

  江逸云只觉对方这掌风邪门得很,夹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风,他并没有硬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跟别人硬碰硬,何况他内伤尚未复原,也不能硬接。对方显然势在必得,这一掌出手就将他的退路都封死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往上退。

  黑衣人眼前一花,江逸云突然飞了起来,贴着树干向上滑动,倏地就到了树梢。他冷叱一声,掌力回旋,砰地击在树上,但江逸云身形一晃,又到了另一株上。他紧追不舍,立即又出手击断了树干。江逸云身形不停闪动,霎时间到了林子外头。黑衣人穷追猛攻,丝毫讨不着便宜,大怒之下,突然双掌合十,缓缓推出一掌。

  这一掌递出之后,江逸云就感到心头像压着什么东西似的,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人按着他的脖子,拼命把他往水里摁,他竭力挣扎,却无法摆脱背后的那只手。他突然想到什么,失声道:“妖闭大法!”话音未了,他立即飞也似的向后急退,这一退就退了一箭之地。

  黑衣人正想再度发起进攻,眼前绿光一闪,他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定睛一看,竟有一片绿叶深深地扎进他的脉门,他握着手腕负痛狂吼。

  江逸云远远站在一边,慢慢道:“是你偷走了黑匣子?”黑衣人怨恨地瞪着他,一言不发。江逸云沉默半晌,慢慢道:“如果我没猜错,我和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当初假扮成于怜香的模样企图杀我的人,应该也是你。”

  黑衣人依旧毫无反应。

  江逸云道:“你之所以不开口,是不是因为害怕我听出你的声音?”

  黑衣人的目光起了一丝变化,两只手也抖了一下,他竭力控制住自己,还是不吭声。

  江逸云道:“你今天这样不顾一切地现身,是不是认定我必死不疑?你既然来了,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难道你还想潜伏在我身边,继续骗我?你应该知道,自从你在我的药里下毒之后,我就不可能再信任你了。”

  黑衣人发出低低的一声怒吼,似乎对过去的失败极为懊恼。

  江逸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闪动着怨毒之色的眼睛,忽然皱了皱眉,淡淡道:“你不肯说么?但我要告诉你,我知道你是谁……”

  他的语气确定而又从容,带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自信和威慑力,而他那冷漠而严峻的神情也越发让人感到莫可名状的恐惧。黑衣人咬牙切齿,在过去的十四年里,他一直想把自己放逐到荒野中去,与野兽为伴,变得像野兽一样凶残,但他太沉湎于红尘中的物欲,始终也无法使自己的生命达到他所想象的那种最旺盛的时期,他身上永远都缺乏野性和力量,他的躯体几乎已被酒色掏空。他一直想复仇,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缺乏勇气,也缺乏能力,他永远只能躲在暗处,发发冷箭,制造谣言。

  他牙齿咬得咯咯响,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到底是由于恐惧还是由于愤怒和仇恨。他咧着嘴喘气,白色的尖牙映着微弱的星光,喉咙里发出凄厉的怒吼声。

  江逸云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敢承认,你真是个懦夫,永远只能躲在别人背后放冷箭的懦夫!”

  他说话时那种沉着冷静和镇定轻蔑的神态,激起黑衣人满腔仇恨。黑衣人又恨又怕,狂吼道:“住口!住口!”

  江逸云道:“难道不是么?你到底借助过多少人的力量来杀我?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敢自己来面对我?”黑衣人几乎要发狂,眼里的凶光更炽烈,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你怎么能知道我是谁?”江逸云道:“你忘了么,我们已相识十四年了,尽管你罩着面具,我还是认得你的眼睛——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眼睛很奇怪么?”

  黑衣人咬牙道:“是么?”

  江逸云淡淡道:“你有一双缺乏自信的眼睛,无论何时何地,你看我的时候,总是闪烁不定,充满胆怯之意,现在同样如此——欧阳梦天,你以为还能瞒我多久?”

  黑衣人打了个寒噤,脑海里闪电般清晰而又迅疾地掠过各种各样的念头,这一切让他心里充满畏惧和恐怖。他开始觉得喘不过气来,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哆嗦道:“你……你说什么?”

  江逸云道:“什么时候你才有胆量摘掉你的面具,难道仇恨也不能增加你的勇气么?”

  黑衣人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以致手掌都被指甲抠破了,他竭力要使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可是毫不见效,他那天生的怯懦使他忍受不了这样的对峙。

  江逸云道:“我不明白,我和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会这样恨我?”

  黑衣人猛地扯下面具,江逸云惊异地发现他的面容因为仇恨扭曲走样,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欧阳梦天优游而荒诞的脸庞。欧阳梦天看出他的惊讶,冷笑两声道:“怎么,你噩梦中看见的脸一定不是这样吧?”

  江逸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道:“你为什么想杀我?”欧阳梦天一字字道:“只有把你碎尸万段,才能消我心头之恨!”江逸云道:“为什么?”欧阳梦天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你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么?”江逸云皱眉道:“我不知道。”

  欧阳梦天冷笑道:“你可知道三十年前,有一个名叫花城的人?”江逸云微微一怔道:“难道你是花城的儿子?”欧阳梦天狠狠道:“不错!因为你那个该下地狱的父亲,我爹抑郁而终,撇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穷困潦倒,流落街头,成天被人呼来喝去地羞辱……”

  江逸云皱眉道:“令尊之死与家父何干?”欧阳梦天发出狼一样的长嚎,厉声道:“谁说没有关系?当年若非你父亲从中作梗,我父亲怎会与他最心爱的女人生离死别?”江逸云道:“你指的是燃灯楼主之女楼心月?”欧阳梦天道:“不错!”江逸云道:“据我所知,楼心月从来不曾对令尊有意……”欧阳梦天大怒道:“放屁!”江逸云知他不信,说也白搭,笑了笑,道:“你是想让我替家父赎罪?”

  欧阳梦天冷冷道:“还不仅如此。你曾经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女人,让我变得一无所有,我早就发过誓,一定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江逸云诧异道:“我什么时候这么做过?”

  欧阳梦天盯着他的脸,声音出奇的缓慢、低沉和阴毒:“你还记得么,我曾经求你替我在舒意晴面前多加美言……可你没有,你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我!你甚至还诱惑她,让她为你神魂颠倒……”

  江逸云突然暴怒起来,厉声道:“住口!是不是你?穿上我的衣服,假扮成我的模样,溜进地道偷窥她的人是不是你?假扮成我的样子侮辱她的人是不是你?”

  欧阳梦天仰天大笑道:“不错,是我,就是我!”

  江逸云怒不可遏,道:“可耻!你居然能做出这样卑鄙的事情!你这就是爱她么?我若非深知你的为人,冒冒失失地在她面前极力说你的好话,岂不是误了她的终身?你……你这样做,难道一点也不觉得羞愧么?你这样害她,你于心何忍!”

  欧阳梦天哼道:“谁在害她?明明是你害了她!你当初若肯替我说句好话,我就能顺顺当当的娶她为妻,又怎么会发生这么些事!”

  江逸云怒极反笑,道:“亏你说得出口,真是无耻之尤!”含怒出手,一掌击向欧阳梦天胸口。

  两人相距二三十丈远,欧阳梦天根本不相信他这一掌能击中自己,微微冷笑,不躲不闪,哪知他才看见江逸云出手,江逸云忽然就到了跟前,手掌也同时到了跟前。他感到一阵剧痛,随后就失去了知觉。

  江逸云木然而立,目中充满悲哀和愤怒。他怔怔地退了几步,忽然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厉声道:“天啊,我究竟做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他两腿跪倒在地上,痛苦万分,“意晴,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风中忽然传来飘飘渺渺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他蓦地抬起头来,侧耳倾听,半晌,应声道:“小寒,是你么,小寒?”

  寒水碧从林子深处疾掠而出,满脸焦急之色,道:“我总算找到你了!灵鱼先生被人暗杀了!冷香妃子和司虏尘突然失踪,拂兰姑娘被穆犹欢带走了!”

  江逸云吃了一惊,失色道:“你说什么?”

  穆犹欢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他皱了皱眉,眼光一转,看见雪拂兰站在窗前,沉声道:“你怎么不吃东西?”

  雪拂兰淡淡道:“我不想吃。”穆犹欢冷笑一声,道:“你想绝食?”雪拂兰道:“我不会那么蠢的。”穆犹欢道:“那你又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雪拂兰道:“换成是你母亲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能吃得下么?”

  穆犹欢道:“原来是担心令堂。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发愁下去?”雪拂兰冷冷道:“若不是你的缘故,我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发愁?”穆犹欢道:“你别忘了,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在你父亲的手上了。”

  雪拂兰胸口起伏,锐声道:“别跟我提起他!”穆犹欢道:“我并不想提,我只是要提醒你,我既然可以救你,就可以救你母亲。”

  雪拂兰略带嘲讽地笑了笑,道:“我相信,但是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救我娘的,不是么?”

  穆犹欢慢慢道:“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把你娘救出来。”

  雪拂兰怒道:“你真无耻!”穆犹欢眼里闪着怒火,道:“无耻也是因为你!”雪拂兰咬牙道:“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要缠着我?”穆犹欢道:“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就是要你!”雪拂兰心潮起伏,怒不可遏,厉声道:“我才不要嫁给你呢!”

  穆犹欢冷冷道:“那么你娘呢?”雪拂兰撕心裂肺地叫道:“我恨死你了!穆犹欢!你这个该下地狱的混蛋!”穆犹欢无动于衷道:“回答我,到底答不答应?”

  雪拂兰歇斯底里道:“答应,答应!”穆犹欢也并不开心,淡淡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明天我就把你娘带来见你!”雪拂兰厉声道:“还有扶桑和司叔叔!”穆犹欢冷冷道:“我并没有答应救他们出来。”雪拂兰怔了半晌,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穆犹欢淡淡道:“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说救你娘,什么时候答应也要救他们了?”雪拂兰有气无力道:“那你怎么才能救他们?”穆犹欢盯着她,一字字道:“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雪拂兰嘴唇发白,道:“你……你……我反正已经答应嫁给你了……”穆犹欢道:“既然你已经答应了,你还等什么呢?”雪拂兰绝望得几乎要崩溃,咬牙道:“你真是卑鄙!我没见过比你更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了……”

  穆犹欢依旧面不改色,以那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冷静慢慢道:“你答不答应?”雪拂兰嘶声道:“不答应,我死也不答应!”穆犹欢道:“你不想要他们活了是么?”

  雪拂兰突然冷笑道:“你别装模作样了!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怎么知道你能救他们出来?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穆犹欢颇为懊恼,冷冷道:“你怀疑我能做到?”雪拂兰道:“否则你为什么要这样步步进逼?恐怕你根本做不到,才想用这样霸王硬上弓的办法,想叫我上当,做梦吧你!”

  穆犹欢怒不可遏,锐声道:“好,好,你等着瞧吧!”摔门而出。

  雪拂兰背心一片冰凉,全身虚脱,软绵绵地滑到地上。忽有冷风吹进屋来,她心头一凛,只见一条窈窕的人影从后窗掠了进来。她站起身来,惊讶欲绝地望着闯进来的这个黑衣女子,道:“你……你是谁?”

  黑衣女子轻声道:“你别害怕,我是华雨烟。”雪拂兰恍然,喜形于色,道:“你怎么来了?”华雨烟沉声道:“快随我来,我带你出去。”她伸手拉起雪拂兰,照样从后窗掠出。

  雪拂兰跟着她拐来拐去,一路疾奔,忽然走到一个幽深黑暗的地道口。华雨烟拉着她钻进去,低声道:“这条地道通往后山,可以逃得出去。”

  这条地道很长,走了一盏茶功夫,两人才奔到出口。

  华雨烟松了口气,拨开洞口的杂草,道:“这下……”她这话并没说完,因为她发现洞口外火光通明,四下里黑压压站了数十人,个个高擎火把,另有二三十人,手执劲弩,箭在弦上,跃跃欲发。她心一沉,目光流转,看见站在火光中的穆犹欢,脸色顿时变了。

  穆犹欢负手而立,意态悠闲,但神情却说不出的冷漠可怕。

  雪拂兰钻出洞口,见状不由一惊,但随即又镇定下来,不动声色。

  穆犹欢看着华雨烟道:“想不到你会来救她。我还以为你真对冷雪雯死心塌地呢,看来还真是人一走茶就凉……”

  华雨烟冷冷道:“如果我家姑娘还活着,她也会来救雪拂兰的!”话声中绿芒闪动,长剑忽已在手。她说话极慢,出手却极快。长剑精光陡涨,盘空三匝,一式“青萍委地”,但见森森剑影,铺天盖地而来,一片绿影中宛然有数十点白光闪烁,恰如萍花飞舞。

  穆犹欢等只顾听她说话,猛可间觉得冷气迫人,长剑已闪电般刺到——从长剑出鞘到举剑发招,几乎在同一瞬间,快得无以复加。穆犹欢身形微动,淡淡道:“任青岭、石一荻、朱仲与,你们过来领教领教江湖第一女杀手的剑法!”

  他这一动,身后的石一荻就暴露在剑下了。他眼前一花,但见剑尖刺向咽喉而来,急忙闪开,双掌一分,右掌击向华雨烟左肋,右手骈指急点对方肘上“曲池”。

  华雨烟不退反进,手腕微动,任青岭只觉精光暴射,一团虹光陡长,直奔胸口“风府穴”。他微微一闪,飞起一脚,径踢华雨烟手腕。朱仲与同样以为长剑攻向自己,身躯向后急缩。石一荻猛见任青岭一脚踢来,赶紧将发出的双掌硬生生改了个方向,身子亦向一旁跃开。任青岭脚踢出一半,才发现这一脚竟是奔石一荻而去。情急之中,双足顿地,双掌急挥,旨在防身。

  华雨烟不过一记虚着,已叫三人忙得不亦乐乎,她微微冷笑,长剑抖动,碧光又起,一式“微云抹月”,剑化匹练,横扫三人腰际。

  雪拂兰担心华雨烟有危险,抢步上前,厉声道:“穆犹欢,你别为难她,这不关她的事!”

  穆犹欢冷笑一声,伸手搭上雪拂兰的肩头,华雨烟唯恐雪拂兰受伤,长剑一圈,扫向石一荻等人的剑光生生变了个方向,直奔穆犹欢胸口而去。穆犹欢侧身避过,怒气冲冲地挥出一掌。

  华雨烟也不闪躲,将雪拂兰望外一推,低声道:“快走!”

  雪拂兰咬了咬牙,心想自己一走就可以把穆犹欢引走,华雨烟就不会有危险了,心一横,凌空飞度,一转眼就掠出十丈开外。

  穆犹欢又急又怒,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放箭!”

  雪拂兰凌空飞掠,长袖飞舞,将逼近身去的几十枝箭卷落,趁势一掠而出。这一掠之势快得匪夷所思,一下子就消失在山林之中。

  穆犹欢喝道:“快追!”回头扫了石一荻三人一眼,冷冷道:“杀了华雨烟!”

  任青岭一心要在穆犹欢面前邀功,抢前一步,左掌斜斫,所取部位正是华雨烟肘上曲池,右手由下而上撩起,抓向华雨烟腰眼。

  华雨烟右手斜挽,剑光点点弹起,突的一剑刺出。任青岭先行出招,招式方递出一半,对方的长剑已挟着一缕寒气刺向心口而来。华雨烟手臂就像暴长三尺似的,石一荻朱仲与才看到她手腕振动,长剑已到了任青岭胸前一寸之处。她招式用老,长剑突然脱手掷出。

  任青岭惨叫一声,长剑刺入他的胸口,没至剑柄。

  石一荻朱仲与相顾失色。任青岭半空中的身体砰然坠地,剑尖在地上一磕,立即弹出。华雨烟微微探手,长剑已然在握。朱仲与不声不响,逼身攻出两掌。华雨烟长剑一卷而出,剑尖连闪,剑式似慢实快,飘忽不定。朱仲与侧身一闪,两人交换了个位置。

  华雨烟转身扬剑,剑气嘶嘶破空。朱仲与双掌拍向剑身,掌势看似无力,实则刚猛。华雨烟手腕一挫,剑身一沉,一翻——朱仲与双掌本是拍向剑脊,现在长剑反转,剑锋便对准了他的掌心。他再自恃功力深厚,也不敢以一双肉掌迎击剑刃,暴退丈余,双手齐扬,骤然射出数十枚穿骨毒针。

  华雨烟剑作龙吟,剑走偏锋,夹着团团片片的剑花,卷向满天毒针,将毒针绞成碎末。但有两枚毒针自她头顶飞过,掉过头来,射向她脑后“玉枕”“哑门”二穴。朱仲与右手一扬,又有两枚毒针从两侧射出。华雨烟头一低,两枚毒针激射而过,同时挥动长剑,剑风激荡,击飞了脑后飞来的两枚毒针。朱仲与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还没明白过来,眼前一花,剑尖已穿透咽喉,甚至连喊也来不及。

  石一荻面色惊变。

  华雨烟面无表情地拔出剑来,鲜血连成一串喷出,犹如一串鲜红的珊瑚珠。朱仲与喉间格格作响,瞠视华雨烟,突然一掌拍出。华雨烟飘然避开,他便直挺挺地向前扑去,冲出两丈多远才轰然倒地。

  石一荻背心已被冷汗浸透,十指箕张,朝华雨烟后心抓落。华雨烟听得脑后风声,反手刺出一剑,石一荻非但不躲闪,反倒加强了力道。华雨烟纤腰一折,拧过身来,剑尖挑破对方前襟,但面前指影纷乱,石一荻十根手指迅速触到她肩头的衣裳。

  她急退数尺,举剑护体。石一荻如蛆附骨,右手五指点向她脸上的“四白”、“下关”、“睛明”、“太阳”、“迎香”五穴,右掌横切她右腕脉门。她连退两步,长剑斜挑,“秋水连天”,直刺对方掌心,左手连消带打,反扣对方右腕。

  石一荻中途撤招,双手扬出,一蓬红雾喷出。华雨烟情知有毒,屏息闪过,剑挑光幕,带起一股劲风,将红雾逼回。石一荻呼呼两掌,红雾越发浓重起来。华雨烟不敢大意,连绵刺出十余剑,自左而右,由右至左,点向对方“将台”、“肩井”、“风府”、“玄机”四穴。

  石一荻穴位上被剑风扫过,微觉酸麻,双足齐转,忽见剑气蒙蒙,顿失所在,沉喝一声,拼着性命不要,狠狠抓向华雨烟小腹,出手歹毒辛辣。华雨烟眉头微蹙,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长虹,自对方头顶飞过。翻身一招“秋水不波”,剑身携着一道耀眼的光华,如凝然不动一泓碧波。

  石一荻不敢硬接,以指代剑,呜的一声戳向华雨烟腰眼。华雨烟剑身飞动,凝固的剑光突然向外暴射,撒出朵朵剑花,左冲右突,上下飞舞,一连四剑,交击而出,剑幕森寒,剑剑都是杀人妙着,变幻之多,威力之大,令人咋舌,更兼剑式中透出股不要命的狠劲,越发叫人毛骨悚然。

  在这一番疾攻之下,石一荻唯有满地游走,避其锋芒。华雨烟手上毫不松懈,刷的一剑刺向对方左肩,到了三寸之外,突然变招,剑尖挽起两朵剑花,分击对方脸上“迎香”、“地仓”两穴。石一荻身体向下一缩,左手抓向剑尖,右掌拍向华雨烟肩头伤口,掌风邪毒。华雨烟手腕抖动,剑穿对方掌心,

  石一荻左掌被刺了个透明窟窿,痛得哇哇乱叫,但一招得手,欣喜若狂,抽身欲退,忽觉眼前一阵刺痛,似有阴影扫过眉心。一种尖锐而冰冷的刺痛,来得突兀,去得更突兀。他才有痛感,一切就在眼前失去了影像。他直勾勾地盯住华雨烟,满脸惊怖之色,直至倒地,眼睛犹未阖上。

  华雨烟知道他死不瞑目,许多死在她手上的人都是这种表情,因为这些人太狂妄,太小瞧她,谁也不相信自己会被她打败。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华雨烟什么也不是。人们在品评武林十大剑术名家时,几乎没有人会想到她,只因她是个杀手,而且是个女人。

  她一招得手,立即朝着雪拂兰离开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