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剑冷尘香>第十九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二)

更新时间2006-3-13 10:20:00 字数:7913

 夕阳的余辉映照在侯府瑰伟的琉璃顶上,使屋顶越发金碧辉煌,不时变幻出离合的光彩。司虏尘在花园里大摆宴席,一时间豪客云集,在这些衣着光鲜的宾客之中,有一种高不可及的宁静和满足的气氛。

  江逸云大醉而归,顺着落满桃花的碎石路踉踉跄跄而去。他竭力想找出回房的路,但头昏眼花,实在分辨不清,只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欢快的歌声,那歌声空灵清越,仿佛把人带到山明水秀的境界,尘虑皆除。他索性闭了眼睛径直前行,一不留神,跌入荷塘,全身泥水淋漓。他也不在意,爬起来照样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远,只见夹道桃李缤纷,修竹成林。

  他酒后无力,脚底虚浮,像踩着云团似的,摇摇欲坠,好容易看到一条石凳,便坐了下来,昏昏欲睡。半睡半醒之间,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轻轻哼唱,树头苏苏作响,随后便有东西落到他脸上。他实在懒得睁开眼睛,顺手拂了一把。哪知越落越多,不一会儿,他满身满脸都是。

  他懊恼地站起,抬头只见一个少女坐在高高的树桠上,仰头望天,嘴里轻轻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首词本是苏东坡抒发茕独情怀之作,其中俯仰古今变迁,感慨宇宙流转,厌薄险恶的宦海风涛,流露出的徘徊困惑和人生空漠之感,非在尘世中颠簸打滚之人,根本无法体会,而这少女神情依旧那么欢乐,那么无忧无虑,显然不谙世事,也不理解个中深意,只是唱着好玩。她两条腿晃晃悠悠吊在半空,两只手轻轻地扯着树叶。

  江逸云定了定神,怔了半晌,道:“姑娘,你小心一些,别摔下来……”那少女闻言一怔,低头看了他一眼,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掩口而笑。江逸云茫然道:“姑娘何故发笑?”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少女笑得更厉害,前仰后合,树枝摇晃不已。江逸云急忙道:“小心摔下来!”

  那少女笑不可抑,边笑边下,不能自制,下到一半,失手摔到地上,笑犹不止。

  江逸云赶紧扶她起来,道:“没摔疼吧?”

  那少女极力忍笑,扭头面向树干,强作镇静,正想道谢,看见他浑身泥泞,又粘满树叶,实在滑稽,忍俊不禁,立刻又放声大笑。江逸云苦笑道:“我就那么可笑么?”

  她瞥了他一眼,低头偷笑。此处树木参天,光线幽暗,江逸云看不清这少女的模样,只觉她煞是可爱,笑声一片天真,并无丝毫嘲弄之意。他叹了口气道:“你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那少女笑道:“看月亮啊!”江逸云道:“在地上不能看么,非得到树顶去?”那少女摇头道:“大不一样。”从袖子里拉出一方罗帕,“你脸上有脏东西,擦一擦吧。”

  江逸云没有去接,道:“反正全身都脏了,何苦再弄脏你的罗帕?”

  那少女道:“你若不把脸擦干净,我恐怕要笑破肚子了,到时候你一定会生气的——你拿着吧。”

  江逸云笑了笑道:“谢谢你。”接过去擦了擦脸上的泥水,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雪拂兰,雪花的雪,拂尘的拂,幽兰的兰。”

  江逸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这时正好有一缕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渗漏下来,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这个侧面是如此熟悉,他的心颤栗了一下,笑容立即在脸上凝结了。

  她转过脸来,笑道:“你怎么了?”

  她这一转头,江逸云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模样,仿佛地下封闭千年的冰窖突然洞开,毫无防范的他一下子掉了下去,全身的血液顿时变得冰冷。刹那之间,思绪已历经千万种复杂的变化,最后终于凝结成一种震惊、狂喜、疑虑、恐惧交织而成的情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张令他魂牵梦萦、彻夜难眠的脸,那是一张他甘愿用三生性命去交换只求今生再见一面的脸!他想喊,喉咙却像堵住了什么似的,喊不出声。他的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毫无意义,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呆呆凝视着雪拂兰笑容可掬的脸庞。他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颤声道:“雯儿,雯儿……”他一面呼唤她,一面伸手拉她入怀。雪拂兰惊愕地瞪大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江逸云心头狂跳,感到无法形容的欢喜,他紧紧搂着她,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自己对她的爱恋和这两年经受的种种痛楚。雪拂兰终于听明白了,急忙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雯儿,我不是!”她一面说,一面想把他推开。但他更加用力地把她抱住,涩声道:“你还在怪我么,雯儿,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么?雯儿,雯儿……”

  她挣扎着要推开他铁钳子一样的手臂,但他箍得越来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脸色苍白,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但她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自己的脸颊,定睛一看,愕然发现竟是江逸云的泪水。她呆住了,心里涌起一种悲哀之意: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这样的男人落泪?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竟然到如今还如此热烈?她忘了挣扎,只是怔忡地望着他的脸,油然生出一种为之心碎的感觉。

  江逸云全身发抖,俯下头来,搜索她的嘴唇。他的泪冰冷,他的唇火热,他的吻甜蜜而疯狂。雪拂兰闭着眼睛,心里又难过又害怕。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和男人这么亲密,而且她明明知道正在吻她爱抚她的这个男人完全是因为误会。她感觉他的吻越来越狂热,他仿佛全身都要爆裂了似的,用尽全力搂紧她,仿佛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去。她害怕极了,竭尽全力把他推开,颤声道:“你……你认错人了,我……我不是你所说的那个雯儿……”

  江逸云惊愕地望着她,她脸色苍白,惊慌失措,显得无辜而又无助。他慢慢冷静下来,久久地注视她,歉然道:“对不起……我冒犯你了……我……”

  雪拂兰勉强笑了笑,咬着唇轻轻道:“我知道你难过……我……我不怪你……”一扭身跑开了。

  江逸云懊悔无地,追了两步,又停下来,失魂落魄地坐下,心乱如麻,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长得和冷雪雯一模一样的女子。

  寒水碧走上草场,看见江逸云在青青弥眼的茵茵碧野上纵横驰骋,马如游龙,横空出世,夭矫神骏,他一身红袍,衣袖飘舞,风神绝世。寒水碧不禁看傻了眼,喃喃道:“这小子今天怎么了,居然这么张狂……这可真不像他……”

  江逸云策骑驰骤,跃马飞射,踔厉风发,宛然天人。

  寒水碧看着他翻身下马,带着几分酸,悠悠道:“你什么时候弄了这么一身红袍穿着?”江逸云道:“昨晚掉到水池里去,沾了一身泥,这件衣裳是司侯爷差人送来的……”寒水碧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笑道:“你穿这个颜色还真他妈的好看!”

  江逸云笑了笑,道:“脱下来你穿如何?别这么酸溜溜的好不好?”寒水碧叹道:“我能不酸溜溜的么?风头都被你抢光了,和你站在一起,我简直灰头土脑!”江逸云假装没听见,扭头去看灵犀吃草。

  这一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寒水碧东张西望,满嘴胡说八道,江逸云却惘然若失,置若罔闻。寒水碧回头看了他一眼,诧异地皱了皱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十丈高的观台上有一紫衣少女凭栏远眺,隔得太远,看不清那少女的模样,只觉伊人骨骼如水,身姿如画。他忍不住笑了,拍拍江逸云的肩膀,笑嘻嘻道:“动心了?”

  江逸云猛省道:“什么?”寒水碧一脸贼笑,道:“你在看什么?”江逸云道:“没什么。”寒水碧道:“那位姑娘是何许人也?”江逸云道:“哪位姑娘?”寒水碧哼道:“你当我是瞎子?就是站在观台上的那个穿紫衣的姑娘!”江逸云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不知道。”

  寒水碧瞪着他道:“真的?”江逸云道:“我只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确实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寒水碧道:“你为什么不问问?咦,你看到了么,司虏尘和她在一起,看样子还很亲热,糟了,莫非是司虏尘的姘头?”

  江逸云微微皱眉,他适才根本没留意到司虏尘。他定睛良久,心中思绪万千。

  妖闭门虽然日渐式微,但钟盛如在江湖中却始终是令人谈虎变色的人物。当年冷雪雯为救金筱寒独闯妖闭门已经令妖闭门颜面扫地,偏偏江湖中还有人存心不良,故意勾起钟盛如对江逸云的恨意,而滕望青口无遮拦,在酒楼中信口开河,又把钟盛如大大得罪了一通。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钟盛如发了疯似的在司虏尘府里寻找江逸云,发誓要将他毙于掌下。但他根本没见到江逸云,只看见寒水碧优游来去。他暴喝一声,振臂而起,居然从十丈高的牌楼上一跃而下,衣袖膨胀,如天神下凡,观者无不骇然失色。他在人群头顶飞掠而过,势若惊雷,不消半刻便追上了寒水碧。寒水碧听得脑后风声,身形斜斜飞起,空中连翻三个大筋斗。

  钟盛如大喝一声:“哪里去!”大袖挥动,一股劲风当胸推出。寒水碧身形陡纵,闪躲开去,心念转动,立刻又折了回来,仍旧落在钟盛如面前,笑吟吟道:“阁下这是何意?”钟盛如面色阴沉,眼中顿现杀机,强烈的杀气陡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怒声道:“江逸云在什么地方?”这一声大喝宛若雷霆,震得人心头狂跳。

  寒水碧不为所动,笑笑道:“不知道。”钟盛如盯着对方,一言不发,右手突然抬起,屈指一弹,“嗤”的一声,寒水碧身前半尺处的地面突然碎裂,裂痕一直波及到他脚底。他心头一凛,笑道:“阁下果然是天人神功,惊世骇俗。”钟盛如冷冷道:“少废话,你说不说?”寒水碧道:“我一向不出卖朋友。”

  钟盛如冷笑道:“是么?”屈指又是一弹,寒水碧脚下的地面骤然坼裂,这一指正好弹在他两脚之间,震得他脚底发麻。他依旧岿然不动,笑容可掬。钟盛如冷冷道:“你当真要替他出头?”

  寒水碧道:“就算是吧。”钟盛如道:“你以为你有多大斤两?”寒水碧道:“阁下不妨称称看。”

  钟盛如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并不见他双手有什么动作,身形已凌空飞起。他动作并不激烈,可是手掌一出,四周花木枝叶摇落,如遭飓风。一股浓重的杀气挟着掌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寒水碧当头击落。他一出手,围观之人已忍不住一连打了三个寒噤;掌风让人骤然感到死亡的苦味,沉闷得简直让人无法喘息。掌风乍起,四周顿时一片死寂。众人只听见自己的心扑扑狂跳。

  寒水碧自觉好像突然变成一个死人,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觉眼前狂风飒飒,花木乱摇。在这样可怕的掌风中,轻举妄动无异于自取灭亡,所以他并不急于出手,连退数尺,凝神应战。

  钟盛如身形回空,一连攻出七掌。浓烈的杀气,雄浑的掌力,将方圆十丈之内封得滴水不漏。众人面露惧色,连连退后,衣衫猎猎飞动,几乎无法立足。

  寒水碧凛然心惊,方知传言不虚,对方的功力比他想象中不知高深了多少倍。他不敢大意,腾挪跌宕,连闪六掌,他身法虽然灵活迅疾,左肩仍被最后一掌掌风扫过,隐隐作痛。

  而钟盛如仿佛有无穷功力,七掌过后,身形非但没有下坠,反而又向上拔起,大鹏般俯冲下来,掌风如刀,空中飞舞的木叶忽然间变成数不清的利剑,向寒水碧周身射来。

  寒水碧暗叫不妙,身子骤然向下一缩,右手一翻,袖中飞出一柄软剑,嗤的一声立刻将密不透风的掌风划破,他手腕一振,长剑迎风舞动,剑气萧萧,将激射而来的木叶悉数荡开。

  钟盛如一直盯着对方腰畔长剑,哪知道这不过是掩人耳目。他方觉诧异,对方剑尖已朝他咽喉刺到,出手之快,委实骇人听闻。剑未近身,他已感觉到剑上的寒气,浑身汗毛倒竖。他半空中的身子立即倒射而出,他的功力已达收放自如的境界,一个身子宛如游鱼在水,无论朝哪个方向发动,都能随心所欲,自然灵动。他这一退,就到了两丈开外。

  寒水碧手中的软剑宛如一泓春水,剑柄镶嵌着名贵的宝石,寒芒流转,异彩纷呈,振动时竟发出奇妙的声响,宛如天籁。他人剑合一,一飞两丈,落在钟盛如面前,一剑突然刺出。这一剑并没有任何花样,仿佛一枝青莲自水中冉冉升起,那么舒徐,那么柔美。

  钟盛如想不到世间竟有此等剑法,目光一凛,飞身闪开。他这一闪,就露出身后的一株古木。寒水碧这一剑看似缓慢,实则快于闪电,且又志在必得,就难免一剑刺入树干,在他拔剑之际,就给了别人偷袭的机会。钟盛如心念转动,飞出去的身体又折了回来,一掌击向寒水碧后心。对方虽与他并无深仇大恨,但他出手一向狠辣,决无回旋余地。这一掌击下,寒水碧必死无疑。

  不料寒水碧突然凌空一个大翻身,刺出的一剑力道全消,几乎同时又一剑刺向钟盛如手心。钟盛如大吃一惊,撤招转身。寒水碧紧追不舍,仍然是同一式剑法。

  他一连三剑,剑式完全相同,给人的感觉却迥然相异,正如含苞待放的青莲,日高日长,日上日妍,区别大有,只是其中的微妙变化非敏锐善感之人不能察觉。

  钟盛如同样看不出这三剑的细微变化,但他是高手,他能感觉。适才两剑他其实大有作为,尚可封架化解,但这第三剑出手,他心头狂跳,居然不知所措,只有不停地后退。

  众人看得大奇,只见两人在空中急遽飞动。寒水碧一剑并无变化,钟盛如却面色惊变,居然毫无还手之力,一直退到数十尺高的牌楼上,当他后背贴住梁柱时,寒水碧平平的一剑突然发生了变化,那感觉就像看到一朵花苞突然在眼前绽放……剑尖颤动,抖出十余朵碗大的剑花。

  钟盛如处变不惊,身形陡然下沉。

  寒水碧一剑刺入梁柱之间,没至剑柄,须知那柱子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他轻轻一剑便将柱子刺穿,这份劲力端的叫人心惊肉跳。更叫人骇然失色的是,他拔剑时丝毫不费力气,仿佛刚才刺穿的不过是一滩烂泥。

  钟盛如身形一落又起,一声长啸,声振于天,向寒水碧扑了过来。

  寒水碧挥剑护身,剑光徐徐划动。天下人皆知寒水碧乃剑术名家,但谁也没想到他的剑法竟没有丝毫戾气,而是如此平和舒缓,剑势展开,那柄剑也始终如一泓春水,平静不波。看他出手,就宛如在清风白月中,于幽谷听泉,泉声泠泠,叫人心头一片澄明。

  双方在半空中倏来倏往,盘旋飞动,激战良久,只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百余招过去,钟盛如没讨着半点便宜,衣袖倒被刺破了十几个洞。他二十年来纵横宇内,声名赫赫,武林中人谈虎变色,不想却与这个年轻人打个平手,顿觉颜面无光,心中大起不平之意,无名火起,就要痛下杀手。哪知寒水碧洞察入微,长笑道:“钟先生神功盖世,寒水碧佩服之至!”笑声中穿林度垣,去得远了。

  钟盛如余怒未息,但也不敢贸然追击,双臂轻扬,飘然落地,立即有谄媚之徒簇拥上来胡捧乱吹,讨好之意溢于言表。他面寒如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弄得那帮人面面相觑。

  楚更苹隐身在花木之间,喃喃道:“看来传言不虚,寒水碧的武功果然不可捉摸,剑术之高更是世罕其匹,不知索绍琳比他如何……”

  江逸云刚刚在街头出现,就不时有人向他投来惊异、艳羡或者妒忌的眼光。他穿着一袭素净的雪青色轻袍,在平常人眼中似天人一般,举手投足均显得如此高贵。人们好奇地追逐他、议论他,像他这样的人,似乎不该和普通人一样徒步走路,他生来似乎就应该被人伺候、被人簇拥,或者骑着高头大马,或者坐着八抬大轿,而且只适合出入于豪门朱户之间。

  他对行人惊艳的目光无动于衷,眉头微蹙。路旁摆满形形色色的小摊,悠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在这种令人烦躁的喧嚣中,他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心头一震,眼皮一抬,看见雪拂兰带着两个侍女在集市中闲逛,手里拈着一枝白芍药,笑容可掬。

  他胸口一热,闪身避开,在她注意不到的角落里站着,凝神注目,想到冷雪雯,神色一黯,百端愁绪,纷至沓来。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拼命克制自己、压抑自己,也许在很多人眼中,他是愚蠢的——只有圣人和白痴才会勒紧裤腰把家里唯一的一碗米拿去接济别人,他大概属于后者。他总是给予,却几乎从来不曾索要过什么;在所有人面前他总是摆出一副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样子,然而果真如此么?为什么在无人的时候,他常常像困兽一样,痛苦得要发狂?

  他思绪纷乱,疾步离开,冷不防和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看来脾气暴烈,怒喝一声,一掌朝他当胸劈到,掌力雄浑,风声飒然,他立即本能地挥出一掌。双掌砰的接实,他只觉一股力道排山倒海般冲击过来,劲力之强,甚至还在死神练孤舟之上。他吃了一惊,自然而然地运起真气与之抗衡。在这当口,他才看清对方的模样,动容道:“钟先生!”他虽然失声惊呼,真气却并未涣散。

  钟盛如满脸怒气已变成惊异之色,陡然撤招,两人同时退了五六步。他稳住身形,再看江逸云,竟面不改色。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两道利剑也似的目光紧盯在江逸云异常沉静的脸上。

  江逸云欠了欠身,道:“晚辈一时莽撞,还请见谅。”身形一晃,就要抽身而去,哪知钟盛如一闪身就挡住了他的去路,大笑道:“好!好!好得很!”口中大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森冷的目光慢慢凝结,整个人也似乎凝成了冰石,散发出逼人的寒气。

  江逸云骤然感到面孔、脖颈和双手火辣辣疼痛,就像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忍受凛冽寒风的无情侵袭。他皱了皱眉,还未说话,钟盛如手一抬,掌风呼啸而至。他纵身闪开,讶然道:“钟先生这是为何?”

  钟盛如暴喝道:“废话少说,纳命来吧!”话音方落,他浑身上下忽然出现了一团淡青色的气旋,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仿佛从银河中坠落的陨石,抬头看时,微如米粒,眨眼间便已迫在眉睫,竟大到无边无际,直如山狱。江逸云微微变色,暴退数尺。

  钟盛如冷哼道:“逃命的功夫倒是不差!”一双手掌上下挥舞,也不知变化了多少招式,只见数不清的掌影犹如瑞雪纷飞,一道道掌风吹动那个硕大无比的气旋,向江逸云飞撞过来,来势汹汹。

  事已至此,江逸云只得打起精神和钟盛如周旋,他身形变幻,去势如飞,一闪再闪。只苦了路旁的小摊贩,掌风过处,所向披靡,无所不摧。江逸云唯恐殃及无辜,陡然向城外急奔而去。

  钟盛如喝道:“哪里逃!”脚步不停,紧追不舍,整个人仿佛已变成一团飞动闪现的青色光环。但江逸云轻功实在高得可怕,鬼魅似的飞闪在前,无论他如何竭尽全力,始终滞后十余丈。他不禁暗暗吃惊,这个年轻人的速度似已超越常人极限,天知道他体内究竟有多少精力。

  江逸云掠出十里地后,已将钟盛如远远甩在后头,这时他若逃走,钟盛如也只有望空兴叹。但他非但没有逃,反倒停了下来。钟盛如愕然止步,并没有急着攻击对方。江逸云慢慢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住钟盛如。钟盛如只觉心头一寒,想不到对方的眼光具有如此可怕的威慑力。

  在这一瞬间,已根本看不到先前那个急匆匆的江逸云的影子,他显得出奇的冷静和镇定,淡淡道:“晚辈与钟先生不过数面之缘,为何先生一见面就要取晚辈性命?”

  钟盛如冷冷道:“只怪你坏了我妖闭门的名头。”江逸云道:“妖闭门式微与晚辈何干,先生把这笔帐记在晚辈头上未免有些自欺欺人。”钟盛如勃然大怒,叱道:“找死!”

  江逸云不动声色,淡淡道:“晚辈倒也确实活腻了,只可惜没这么荣幸,可以死在先生掌下。”钟盛如脸色发青,厉声道:“你说什么?”江逸云道:“晚辈是说,先生要杀晚辈,只怕力不从心。”钟盛如怒极反笑,道:“好狂妄的小子,看来你真是活腻了!”

  江逸云淡淡道:“只怕未必。”他的口气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等到话音落定,他整个人忽然变得异常冷酷,异常笃定。他身上毫无杀气,眼神也并不暴戾,但其中却有一种比杀气更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无形无迹,莫测高深,却绝对存在,正如大自然那种奇特的威力,它不可见不可知,却无所不在,掌控着宇宙间的生死大权。

  钟盛如现在正有这种可怖的感觉,江逸云手中仿佛当真操持着世间万物的生杀大权,于不动声色之间即可摧毁一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是他生平头一回发抖,他发现自己遇上了一个不可捉摸的对手——江逸云从来都不主动出击,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分量。钟盛如勉强控制住自己,他纵横海外二十余年,所向披靡,他就不信,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将他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