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剑冷尘香>第九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

  穆犹欢慢慢走进船舱,舱内烛火辉煌,香气氤氲,却不见一人。他微微皱眉,正自纳闷,突然听见冷冷的一声笑,带着无比的威严和傲慢之意。他浑身一震,霍然转身,只见一个女人不知何时竟已突然出现。她斜倚在一张红木椅上,穿一身青花凤头纹的锦缎衣裳,面垂金纱,顾盼神飞,体态倾靡,风华绝代,令人不敢逼视。她一出现,舱内的灯光霎时间黯淡下去。这个女人身上有种可怕的魔力,把他的眼光牢牢吸附住。穆犹欢的眼光变得疯狂而炽热,一时间竟有些晕眩起来。他惊艳而迷惘地凝视着她,神魂颠倒。但他几乎随即克制了自己,恭恭敬敬欠身道:“拜见夫人。”

  端木夫人淡淡道:“听说江逸云和冷雪雯都在你船上,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动手?”她的声音纤细而美妙,既透出令人骇然的愤怒和威严,又包含着令人销魂的快乐。这细语听上去就像情人的蜜语,依稀在耳边萦绕,传送着情人间甜蜜的秘密,它逐渐隐没,成了一丝余音,销魂荡魄,无比美妙。

  穆犹欢忽忽如失,呐呐道:“我已经试过了,暂时杀不了他们……况且……”端木夫人眉毛微挑,道:“况且么?”穆犹欢道:“况且西楼也在船上,不太方便……”

  端木夫人冷笑道:“你自己没本事,少拿他当托辞!”穆犹欢道:“是……是……”端木夫人哼了一声,道:“他们在你的地盘上,我不相信你一点也没有机会杀他们。”

  穆犹欢悚然道:“我……不敢……”端木夫人的确一语中的,江逸云冷雪雯纵然武功盖世,纵然聪明绝顶,他仍然有几百种法子可以杀他们,他之所以没这么做,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端木夫人冷笑道:“是不敢,而不是否认,看来王爷找你来做这件事,恐怕是找错了!”

  穆犹欢变了脸色,失声道:“夫人,我……”端木夫人断然道:“废话少说!你走吧!”穆犹欢倒吸了口冷气,犹犹豫豫地退出去。

  端木夫人忽然道:“把澹台西楼给我叫过来!”

  晨光乍透,映得屋里一片幽明。江逸云睡得正香,冷雪雯轻轻抚弄他乌黑的头发,脸儿红红的,目光柔润,心中涨满柔情。

  不知过了多久,睡在床上的江逸云忽然一个翻身掠到门口,伸手把门拉开,笑道:“阁下是来找我的么?”门外有条锦衣大汉,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冷雪雯不禁变了脸色,轻轻咬了咬唇,心道:“这个鬼东西,耳朵这么尖,连睡觉时也不安生!”

  那锦衣大汉也想不到江逸云如此警觉,又来得如此之快,半晌终于回过神来,骇然失色,倒退三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强笑道:“江公子,我……我家主人有请。”

  江逸云笑道:“哦,是么,我还以为以穆犹欢公子之精明强干,闹红舸上怎么会有下三滥的蟊贼呢?”锦衣大汉脸色发白,陪笑道:“小人只是想知道公子是不是醒来了……”江逸云笑道:“请回复犹欢公子,在下随后就来。”锦衣大汉唯唯而退。江逸云站在门口瞧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笑嘻嘻地回到屋里。

  冷雪雯斜倚在床栏上,道:“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尖,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难道你在梦里也……”江逸云笑着走过去,轻轻拥住她,柔声笑道:“其实我早就醒了……你那样对我,我怎么舍得醒……”冷雪雯面颊绯红,轻轻推了推他,道:“人家找你,你快些去吧……”

  江逸云一笑,抚了抚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吻。

  冷雪雯怦然心跳,拥着被子,沉吟半晌,决定去瞧瞧穆犹欢找他干什么。走到船舱门口,两条锦衣大汉挡住她的去路,道:“江公子正在与我家主人下棋,姑娘留步。”冷雪雯皱了皱眉,闷闷不乐地回房。

  两人这一下就是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午时才分出胜负。看到江逸云脸色煞白地走出来,冷雪雯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穆犹欢紧跟着走出来,容光焕发,顾盼飞扬,吩咐手下道:“去,把江公子带来的那口棺材抬到这里来!”冷雪雯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棺材!棺材有什么可看的?”

  穆犹欢看着她笑道:“到底有没有可看的,稍后便知——冷姑娘有所不知,为了不让在下看这口棺材,江公子几乎要和在下拼命了,你瞧他现在的脸色多么奇怪……”

  冷雪雯瞧着江逸云,果然见他心神不宁,不禁诧道:“棺材里到底有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江逸云干咳着,勉强笑道:“那有什么?我的脸色一向就不好看……”

  那只乌黑的棺木现在已经被移到舱中,所有的灯光都聚集在那上面,所有人的眼光也都盯着那上面。除了江逸云等人,大家都在猜测棺木中究竟会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一听说要打开,江逸云就变得如此惊慌失措。

  穆犹欢望着江逸云道:“此乃阁下之物,还是请阁下亲手打开吧。”江逸云干咳一声,道:“还是不要打开吧。”穆犹欢盯着他淡淡道:“阁下难道想耍赖不成?”

  江逸云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想耍赖,我只是怕掀开来以后,会出大乱子,我消受不起……”穆犹欢目光闪动,道:“既然如此,我们更要看一看是什么东西居然能让大名鼎鼎的江逸云江公子如此心神不宁!”江逸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我只输给你一个人,能不能就请你一个人看就好?”

  穆犹欢笑道:“行啊,当然可以!”眼光一扫,朗声道,“不想看的人请退到甲板上去!”

  好奇心人人都有,有热闹看谁也不会错过。当然没有人动弹。

  江逸云脸色渐渐变了,忽然拉住冷雪雯的手,笑道:“雯儿,那棺材里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我们到外面看风景吧!”冷雪雯瞧了他一眼,只觉他目光闪烁,隐含着无法形容的神秘之意。她心念一转,道:“好吧。”江逸云大喜过望,拉着她忙不迭地转身要走。

  穆犹欢笑道:“江公子何以如此心虚?只怕这些人中,你最不希望看见棺木里的东西的人是冷姑娘吧?”冷雪雯闻言顿住脚步,默不做声地望着江逸云。他避开她的眼神,笑道:“这是哪的话,我怎么会……”虽是这么说,还是有意无意地挡在冷雪雯面前。

  冷雪雯本来毫无兴趣,见他这样遮遮掩掩,反而起了疑心,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江逸云干咳道:“什么也没有……”

  穆犹欢道:“冷姑娘若想知道,何不打开来大伙儿看看?既然江公子不肯动手,冷姑娘你动手也是一样的……”江逸云脸色更白,紧紧拽着冷雪雯的手,笑道:“那棺木不干不净,你别去动它。”

  这时棺材里忽然传出一声呻吟,这声音虽然极轻,但因为每个人都竖着耳朵,结果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呻吟声,消魂的呻吟,在每个男人心里激起一种奇异的烈焰。

  冷雪雯不禁变了脸色,猛跑过去,哗啦一声掀开棺材盖——这时众人心里多多少少都猜到了里面可能会是什么,但他们还是立即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想一睹为快。

  乌黑的棺木里,赫然躺着一个斜披轻纱的绝色女子,蜷曲着身体,睡得正香,脸上泛着醉人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上投射出诱人犯罪的阴影,雪白的肌肤透出娇红的玫瑰色,这岂非正是最动人的颜色?连瞎子都感觉得到这女子是个惹火尤物,每个男人都不禁心跳加速,呼吸加粗,连穆犹欢也怔住了,眼睛发着光。在这么多人注视下,她的姿态仿佛更艳丽了,有些女人似乎生来就是要给男人欣赏的,看着她,每个人眼里竟像要伸出一把钩子来。

  冷雪雯瞪了那女子半晌,耳中只听到身边的男人们急促的喘息,不觉勃然大怒,厉声道:“这见鬼的女人是谁带来的?”声音又冷漠又响亮,倒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每个人开始偷偷瞧着江逸云,心里暗暗为他叫苦——他们毕竟都是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特别容易产生共鸣和同情。哪知江逸云面不改色,笑嘻嘻指了指寒水碧,道:“他。”

  冷雪雯瞪着他,忽然嫣然一笑,道:“是么?”江逸云还是面不改色,道:“不信你问问他自己。”冷雪雯淡淡笑道:“可他们好像要我问问你自己。”江逸云眼角一扫,只见寒水碧等人都用手指悄悄指着他,他笑不出来了,喃喃道:“真不够朋友……”

  滕望青笑嘻嘻道:“你莫要怪我们,我们一向诚实为本,不打诳语……”江逸云笑骂道:“你们等着,赶明儿最好别来求我帮什么忙!”冷雪雯气得满脸通红,咬牙道:“你做的好事,还想叫别人给你掩饰?”江逸云苦笑道:“我……”冷雪雯大怒道:“你还敢抵赖?”

  穆犹欢干咳一声,道:“在下还有琐事在身,不能奉陪……”话音未了,人已在珠帘外。其余人也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一个个往外溜。

  冷雪雯咬牙切齿,只觉眼前一黑,摇摇欲坠。江逸云慌了手脚,赶紧把她扶住,冷雪雯浑身打哆嗦,一巴掌掴在他脸上,他捂着脸苦笑道:“雯儿,我……”

  这时棺材里的女子已经苏醒,颤巍巍叫了一声:“逸云,逸云,你在哪里……”声音柔美,令人醉心,漫说是男人,连女人也抵挡不住这声音的诱惑。

  冷雪雯忍不住扭头去瞧,只见她一双如梦如画的眼睛,痴痴凝注着江逸云,充满渴慕之意——冷雪雯从未见过一双如此饥渴、如此热烈的眼睛,她一瞧之下,心神竟也有些迷离起来,而江逸云,早已瞧得痴了。她再也无法抑制满心的愤怒和不平,脸色煞白,一把推开他,气冲冲走出去。

  穆犹欢站在甲板上,看着她笑道:“冷姑娘……”

  冷雪雯怒不可遏,厉声道:“叫什么叫,冷姑娘也是你叫得的么?”这一声厉喝干云裂石,足见她心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毫不妥协,决不宽恕,就像不驯的荆棘,能扎根于罅隙而将顽石挣裂。

  穆犹欢一愣神,不禁苦笑起来。

  冷雪雯简直要气疯了,转过桅杆,看到船后拴着的小船,不假思索,一跃而下。正当她要解开缆绳时,仿佛惊雷炸动,海水猛然间汹涌动荡起来,咆哮着掀起滔天巨浪,狠狠撞击船身,溅起四五丈高的浪头,飞沫中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立即将小船掀翻,她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跌入海中,立刻被浪涛吞没。

  穆犹欢变了脸色,道:“怎么回事?”

  甲板上水手们一阵疯跑,大呼鲨鱼。

  穆犹欢望着浪涛里翻滚的鲨鱼,耸然变色,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取箭来!”只听江逸云厉声道:“不行,不能放箭!”他一个箭步冲出船舱,看到汹涌的浪涛中隐约露出冷雪雯的一片衣角,心都快碎了。穆犹欢怒道:“你疯了么?”江逸云没有理会,纵身跃入海里。

  所有人都默不做声地等待着。

  汹涌的海浪渐渐平息,十丈开外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偶尔现出鲨鱼可怕的背鳍。众人看着那旋涡,像瞧着妖魔的眼,谁也不吱声。那旋涡转了很久,突然消失了。

  寒水碧忽道:“老滕,你在上面守着,我下去看看。”

  甲板上一片死寂。

  海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了大半天,平静的海面上冒出一串水泡,寒水碧露出头来。

  穆犹欢看着他,淡淡道:“此刻若把船开出,一定有趣得很。”

  心腹总管劳兀生道:“公子若有此意,我马上吩咐下去……”穆犹欢淡淡一笑道:“虽然江逸云深不可测,是个太可怕的人,可要是就这么死了,倒也无趣得很……”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寒水碧再度露出水面。穆犹欢淡淡道:“找到了么?”寒水碧道:“还没有,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时忽见水里冲出一道白影,滕望青一声欢呼,道:“好小子,你总算还活着!我们都快急死了!”

  江逸云一掠而上。

  穆犹欢倚着船舷,看着他怀中的冷雪雯,道:“冷姑娘没事吧?”

  江逸云微微一笑道:“还好,不碍事。”正说着,冷雪雯已经苏醒过来,看清是江逸云,气不打一处出,又要一掌打过去。江逸云搂紧了她,在她耳畔笑道:“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她挣扎了一下,使劲踢了他一脚,他也不松手,笑嘻嘻道:“有什么话我们到屋里去说,别在这里招人笑话!”说着将她拦腰抱起,回房去了。

  劳兀生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凝寒公子也是风liu成性……”穆犹欢哈哈笑道:“像他这样的男人若不风liu一些,岂非可惜得很?我若是女人,一定巴不得他越风liu越好!”劳兀生道:“可是冷雪雯性子那么烈,恐怕没那么好糊弄……”

  穆犹欢淡淡道:“这就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事了。一个男人有胆子拈花惹草,就应该有本事摆平身边所有的女人,如果反过来被女人摆平,那就糟了。”

  冷雪雯一路不停捶打江逸云的胸膛,恨不得把所有的伤心、苦闷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她的拳头虽然不足以致命,可也确实不好受。江逸云一路都在苦笑,陪小心。冷雪雯胸脯起伏,气得几乎要哭出来了。江逸云怕她真的流泪,柔声道:“好孩子,莫哭,莫哭……你一哭我的心就乱了……”

  冷雪雯拼命忍着眼泪,使劲咬嘴唇,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嘶声道:“我若哭死了,岂不是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愿……”江逸云心痛如绞,苦笑道:“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相信我?你可知方才你几乎要把我吓死了,你要是万一有什么不测,叫我怎么才好……”

  说着已来到门口,只听一个清脆娇媚的声音笑道:“逸云么,你可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冷雪雯不觉变了颜色,怒道:“你……你居然把她带回房里?你,你这个坏蛋!我恨死你了!”挣扎下地,一脚踹开房门。

  所有人立刻都躲得远远的,他们知道将要爆发的这场战争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他们远远避开,装聋作哑,生怕有池鱼之殃。穆犹欢看着海上的浪花,笑道:“后院失火,有趣,有趣。可惜这么一大片海水,还是帮不了江逸云的忙……”

  冷雪雯冲进屋去,看见那个少女斜倚在床头,媚眼如丝,笑容如醉,看上去慵懒无力,柔若无骨,当真艳媚入骨,不可方物。冷雪雯的身子有如风中之烛,不停颤抖。她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个柔媚的少女,嘴唇颤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口。那无声的怨恨,比世上任何恶毒的诅咒更加可怕;那无声的悲哀,也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泣都令人心碎。那个少女笑吟吟望着她,居然无动于衷,脸上露出娇媚动人、艳冶得近乎淫荡的笑容,眼中也闪起了魅惑人心的神色。

  江逸云眼里掠过一丝痛惜之色,伸手去拉她,正想把真相说出来,她却忽然怒喝道:“可恶!”猛扑过去要把那少女揪下来。那少女眼波更美,笑容更甜。冷雪雯突然怔住,顿足不前,呆呆望着她,半晌,竟仰天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开心,那样放肆,那样疯狂。江逸云和那少女不禁怔住。

  这疯狂的笑声传到外面,每个人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寒意。

  冷雪雯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少女听得头皮发紧,微微变色道:“你……你莫非疯了不成?”江逸云也乱了方寸,只道她急怒攻心,神智大乱,这一惊非同小可。

  冷雪雯笑得直不起腰来,江逸云扶住她,骇然道:“雯儿,雯儿,你这是怎么了……”冷雪雯全身乱抖,笑声渐渐减弱,整个人竟似要虚脱了一般。江逸云大骇,瞪着她道:“雯儿,雯儿,你……你没事吧?”

  冷雪雯还是笑个不停。那少女脸色发白,眉宇间竟流露出伤痛之色。冷雪雯指着她,笑不可抑,她以为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忙不迭去擦拭,没想到冷雪雯笑得更厉害,断断续续道:“你……你别装模作样了,我……我认得你,我知道你是谁……”

  这下江逸云和那少女真的完全呆住。

  那少女眼珠一转,娇笑道:“看来你果真疯了……”冷雪雯忽然沉下脸来,冷笑道:“于怜香,你以为我认不出你来么?你虽然……”想到刚才令那么多大男人神魂颠倒的正是男扮女装的于怜香,再也撑不住,立刻又爆发出一阵大笑。那少女呆若木鸡道:“你说什么……”

  冷雪雯使劲捶了捶江逸云的胸膛,又气又笑道:“坏东西,你居然骗我!骗得我好苦!”忽然抱住他,勾住他的脖颈,嫣然笑道:“我早该想到你不是那样的色鬼……”

  江逸云苦笑道:“我……我……”

  冷雪雯斜了那少女一眼,咬牙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你……你真叫人恶心!”

  那“少女”终于叹了口气,苦着脸道:“你以为我乐意扮做女人么?这还不都是江兄……”

  江逸云连忙道:“你别胡说,我只是叫你赶紧想个法子,可没叫你出这种馊主意……”捂着又红又肿的脸苦笑不迭,“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你这个主意,可把我害惨了……”

  于怜香道:“我有什么办法,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最简单也最有效……”说着把头上的发髻、珠花、金钗统统扯了下来,把那张精巧绝伦的人皮面具也撕了下来。

  冷雪雯瞧得发怔,喃喃道:“你的易容术可真吓人……”于怜香揪下耳环,笑道:“冷姑娘莫非想看我换衣服不成?”冷雪雯羞红了脸,赶紧转过头去,把头埋在江逸云怀里。

  于怜香换了身锦袍,大马金刀地坐下,道:“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能看出破绽来?”

  冷雪雯瞪着他道:“因为你那双狗眼睛……”于怜香一怔,苦笑。冷雪雯咬了咬牙,道:“还有你那见鬼的笑容……”于怜香又是一怔,道:“这……”叹了口气,“扮做女人,才知道做女人的苦楚……方才那些男人看我的眼光,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冷雪雯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那你最好记得以后莫要那样看人……”于怜香瞧着她笑道:“人间有姑娘这样的人物,不看岂不可惜?”

  冷雪雯大怒,手中的茶杯便要向他击去。他急忙躲开,笑嘻嘻道:“你倒是问问江兄,是希望有人看你呢,还是不希望?”冷雪雯道:“我才不问呢!”拉住江逸云的手,“你快告诉我,棺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江逸云犹豫了一下,忽然拉开被子,道:“你来看……”

  冷雪雯好奇地走过去,目光刚落下,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全身的血液瞬间仿佛已经冻结。她从未见过被折磨得如此凄惨的人,也从未想过一个人被摧残这个样子以后居然还有生气。她惊怖欲绝,情不自禁退了两步,颤声道:“他……他怎么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他……他是谁?”

  江逸云叹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只知他被关在珠矶岛最可怕的一间土牢里,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来,他受尽所有你所能想象和你虽不能想象的折磨,却始终不肯屈服——连看守他狱卒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想他一定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所以一定不能让人知道他在这里……”

  冷雪雯道:“穆犹欢找你去之前,你就打算好了么?”

  江逸云道:“前天晚上就已经有人打这口棺材的主意。我想这艘船是穆犹欢的,以他的为人,没有他的命令,绝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既然他对棺材感兴趣,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因此我稍微作了准备,但也只限于把他从棺材里移走……后来我在花厅里见到易容改装的于兄,就趁穆犹欢不备,给了他一个暗示……于是他想出了这个主意——我事先也不知道,否则我……”

  冷雪雯道:“那你输棋的事是真的假的?”

  江逸云笑道:“穆犹欢的确棋艺精湛,我若尽全力,仍免不了有胜有败——但是输得这么惨,还是不至于的……不过我若不故意输给他,他岂肯死心?索性让他看个痛快,去了这块心病……”

  冷雪雯怔怔瞧着床上那骨瘦如柴之人,道:“他到底是谁呢?”

  江逸云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巧玲珑的木匣,道:“这是他常年带在身边的东西,我们逃离珠矶岛时,看守他的狱卒亲手交给我保管的……他说这样东西对他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他经常看到他一个人轻轻抚mo着匣子,喃喃自语,表情很奇怪,也很温柔……”

  于怜香凝视着这只匣子,缓缓道:“这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居然还保留着这只匣子,可见意义非同小可——里面是什么?”江逸云道:“我从没打开过,不知道。”

  于怜香接过匣子去,由于年代久远,匣子已出现裂纹,但芬芳扑鼻,触手光滑,他瞟了江逸云一眼,笑道:“这可是件宝贝,自从与谁同醉轩主人檀诗微死后,他做过的所有器物便都成了无价之宝。你若把这只匣子拿去卖,至少能卖得万儿八千银子……”

  冷雪雯劈手夺了过来,冷冷道:“我们不缺钱花!”于怜香笑嘻嘻道:“是……是……”

  冷雪雯打开匣子,立即有一道红光喷薄而出,三人俱是一惊,脸庞被映照得通红。于怜香吃惊道:“什么东西?”匣中有一枚鸽血红宝石指环,鲜亮的鸽血红,明艳夺目,充满无法形容的诡异阴森之意,触目惊心。

  江逸云拈起指环,这指环非常纤小,他往手指上试了试,只有小拇指勉强能套进去,看来这个指环的主人一定是个出身名门的女子——如此纤小的指环,该戴在何等纤细的手指上!

  于怜香皱眉道:“这指环有种奇怪的鬼气,似为不祥之物。”江逸云点头道:“我有同感,它叫人觉得心悸……”两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枚指环上,未曾留意冷雪雯满脸震惊之色。

  江逸云把指环放回原处,发现里面还有几枚暗淡枯黄的梅花,依稀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于怜香叹道:“此人用情之深,实在可叹……”目光转到冷雪雯脸上,只觉她脸上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惨痛之色,心头一震,瞿然道:“冷姑娘,你怎么了?”

  冷雪雯颤抖着拈起那枚指环,翻转过来,涩声道:“你们看……”

  指环底部刻着两个细如发丝的小篆,江逸云和于怜香辨认了半天,是“盈雪”二字。两人相视一怔,难道是晚玉山庄的颛孙盈雪?

  冷雪雯颤声道:“姑姑,这是姑姑的东西……”

  于怜香惘然若失,看着她手中的指环,宝石幽然闪烁,诡秘而又神奇,令人心惊肉跳。他忍了忍,终于问道:“冷姑娘的姑姑是谁?”

  江逸云看着他道:“颛孙盈雪,晚玉山庄颛孙我剑的掌上明珠。”

  于怜香吃了一惊道:“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听说她是二三十年前江湖中出了名的美人。冷姑娘和她有什么关系?晚玉山庄神秘毁灭之后,她不也芳踪杳然了么?”

  江逸云道:“她只是隐姓埋名,并未淡出江湖。雯儿是她同表兄冷书琪一道抚养大的孤儿……雯儿九岁那年,有一天被丫鬟带出去玩耍,回来时就看到遍地死尸,冷书琪也在其中,而颛孙盈雪却从此杳无音信……”

  于怜香怔了半晌,心中一动:“如此说来,那个绿衣女子想必就是颛孙盈雪了……原来连江逸云也不知道……”目光一转,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江逸云道:“这我只能乱猜了——颛孙盈雪系出名门,又是绝代佳人,当年可谓颠倒众生,许多当年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为她痴狂乱xing,甚至因此而改变终生。但她对这些人素来不屑一顾,冷若冰霜,当时人们多以为她是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殊不知她实已心属龚霆松,昔年名震天下的银线书生。”

  于怜香动容道:“怎么是他?据说这也是个风liu成性的花花公子……”

  江逸云道:“龚霆松一生放浪形骸,儒雅大度,不知者多有微词,遂将其归入偎红倚翠、征歌逐管之流……深受此等惨绝人寰的残害,犹矢志不渝,痴心不改,又岂是游戏红尘的花花公子所能企及?”

  于怜香道:“据说龚霆松玉树临风,是当年罕见的美男子,难道……”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难道……难道这个人……就是……就是龚霆松?”江逸云叹息道:“只怕就是了。”

  于怜香骇然失色,一股寒意尖针般直刺入灵魂深处,只不过一眨眼,他脸上蒙了一层诡秘可怕的青色,不由哆嗦起来,许多稀奇古怪的念头,纷纷涌上心头,不禁脱口道:“龚霆松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会落得如此下场?”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声音似乎也笼了一层鬼气,不像他本人的声音了。

  江逸云慢慢道:“也许他最大的罪过就是赢得了颛孙盈雪的芳心……”说这话时,眼睛冷冷的盯着于怜香。于怜香强笑道:“我……江兄为何这样看着小弟?”

  江逸云淡淡道:“我怕你也会这样对我……”于怜香打了个寒战,笑得更加勉强,道:“这……这……江兄把小弟看成什么人了?”江逸云淡淡道:“我倒很想把你看作好人,但你却处心积虑想杀我……”

  于怜香苦笑道:“我……我……”干咳一声,“这些事咱们就不要提了,免得伤了和气。现在最关键的是,我这个多出来的人,应该怎么办?”江逸云一怔,道:“这……”

  一直一言不发的冷雪雯忽然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当然只有死!”于怜香失声道:“什么?”话声中,冷雪雯身形一闪,闪电般切向他的肩头,在这一瞬间,她的手变得坚冷如铁,宛如自空中切下的一把刀。于怜香动容失色,脱口惊呼。江逸云也大出意外,失色道:“雯儿,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