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剑冷尘香>第六章欲上青天揽明月

  近十年来,房尘睿待在家中的时间远比在外闯荡的日子多得多,也许是因为上清堂在武林中所向披靡,正如日中天。盛极必衰,他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但一个人若过惯了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难免壮志消磨,疏于进取。年少时的磨难使他越发珍惜留恋如今的安逸——然而上清堂被冒犯了,十年来的第一次。他决心借这件事把上清堂已根深蒂固的基业推向更高的巅峰。

  于怜香,这是个百年罕见的声名狼藉的江湖巨子,谁若只把他看作声色犬马的登徒子,谁就大错特错了。书桌上摆着一张紫红色的拜帖,上面只有九个大字:今夜之时,借君心一观。用笔擒纵,姿态颠逸。一看到这张拜帖,他就忍不住想怒笑。好狂的小子,好狂的口气!

  离子时尚有整整一个时辰,他看了一眼沙漏,小心翼翼地取出多年未用的雁翎刀。当年他就是凭着这把刀,扫荡中原武林,成就了一番霸业。回想起死在他刀下的那些威名煊赫的绝世高手,他胸中便激荡起一股冲天的豪气。刀光暗红,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凛凛杀气,他甚至可以听到嘶嘶的刀鸣。多年来他的雄心已渐渐消磨,这宝刀却一样饥渴。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心里隐约感到不安,一个人实在不应该荒疏武艺这么多年,更不该把自己的兵器弃置不顾。他不免觉得忧心忡忡,担心这刀会在关键的时候背弃他。风吹乱了屋前的翠竹,门外响起清脆的木屐声,他知道是水晶来了,唇边泛起一丝愉快的笑意。

  水晶原本是蓝桥水晶舍的主人,她在十六岁那年嫁给了一个家产万贯的礼部侍郎,成婚当夜,她的丈夫便失足掉进水池淹死了,留给她黄金和枷锁。在长达十年的岁月里,她始终在雕金镂玉的重重垂花门、月洞门中穿梭。美丽与财富,是她与外界发生联系的唯一纽带。

  水晶舍里常常高朋满座,所有人都来讨好她,比对任何一个皇后更加尽心尽力。她听任那些男人夜夜上朝似地簇拥她、奉承她,由着他们佾酒为欢、觥筹交错,说着不相干的肉麻话,和所有美丽的花瓶一样,只是充当摆设。所有人都在觊觎她,企图抱起这只花瓶,坐上黄金宝座;所有人都在欺骗她,她像行尸走肉一样,机械地活着。但现在她已是他的妻子,尽管她只有二十八岁,而他已经五十五岁。为了娶她,他和自己的儿女一度闹得很僵,直到现在他们都不肯承认她,但他还是爱极了她,无比宠爱她。她让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又有了活力。

  她披着绣有蛱蝶的衣裳,手里捧着他最喜欢的夜宵,款款走来。她个子很高,又喜欢穿木屐,这使她身上永远有一种别人无法模仿的风韵。房尘睿凝神欣赏着她,忽然发现她手上拿着几枝娇艳的玫瑰,他知道她一向爱花,尤其是白色的玫瑰花,可她现在拿的却是红色的,烈火一般的红,艳丽逼人。他不禁诧异道:“这花是哪来的?”

  水晶道:“院子里到处都是,难道不是你……”

  话犹未了,房尘睿面色惊变,冲出门去。院子里不知何时竟开满了火红的玫瑰花,成片成片地燃烧着,清香四溢,幽艳非常——一个时辰以前,当他走进书房时,这里还只是一块草坪,但现在……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厉喝道:“玄业,玄业!”

  玄业是他的儿子,上清堂未来的主人。过了很久,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启,房玄业懒洋洋地走出来,蓬头赤脚,衣衫不整,一身酒气,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啊,大半夜的吵得人不安生!”

  房尘睿大怒道:“瞧瞧你什么样子!这些花打哪来的?”房玄业眯着眼瞧了瞧,不冷不热地道:“这我怎么知道?这屋里就她喜欢花,你怎么不问她去?”房尘睿狠狠地瞪着他,道:“你刚才在屋里做什么,这么半天才出来?”房玄业悠悠道:“当然是做老爷子每天晚上都要和水夫人做的好事。”

  水晶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挽住房尘睿的手臂。房尘睿铁青着脸,喝了一声:“好一个逆子!”房玄业乜斜着眼,满不在乎道:“不就多了些花嘛,老爷子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房尘睿冷笑一声道:“说的好轻巧!你好好瞧瞧,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这么多花,而且就发生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却一点知觉都没有,你居然说我是大惊小怪!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这么着三不着两的,以后怎么执掌上清堂!”

  房玄业悻悻然道:“怎么不能,到时候自然就行了,你为什么总这么不相信我!我可是你的亲儿子!”

  这时西厢房的门也开了,绛紫晃晃悠悠走出来,嗲声嗲气道:“爹,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大呼小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房尘睿猛可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他在上清堂乃至整个武林都叱咤风云,纵横捭阖,在儿女面前却一点威严都没有。他异常留恋从前儿女偎依膝下、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光,但自从他娶了水晶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扭过头去,看见水晶的容颜仿佛在瞬间憔悴,眼神空洞索寞,脸上一片沉寂,死一样的沉寂,眉宇间那种久违了的看破红尘的萧瑟之意似乎比初见时更浓了。他吃了一惊,失声道:“水晶,你怎么了?”他愕然发现她手上拿着那张拜帖:今夜子时,借君心一观。

  她全身打摆子似地哆嗦,颤声道:“于……于怜香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绛紫眼里顿时大放异彩,抢着道:“你居然连于怜香都不认得!也难怪,谁叫你是个寡妇!他可是如今江湖中名头最响的大人物,又年少,又多金,不知有多少女人争着要*……”

  水晶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

  房玄业一把抢过拜帖,瞧了一眼,不知是反光,还是别的原因,他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房尘睿忽然高声唤道:“李观!”院墙外立即有人应声道:“在!”房尘睿吩咐道:“马上把各个分堂主请来。”说完握着水晶的手柔声道:“夜深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水晶用一种奇特的眼光注视着他,仿佛是恐惧,又仿佛是幽怨,她握紧他的手,缓缓摇了摇头,轻轻道:“我不走,我陪你一起等他来。”——是他重新点燃了她已熄灭的生命的火花,让她感到生活的乐趣和意义,所以她爱他。而他们之间的这种爱,却是房玄业和绛紫这一点人所无法理解的,纵使他们可以理解,为了达到伤害他们的目的,也只会装出不可思议的样子。

  房尘睿笑了笑道:“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还是不在场比较好。”水晶道:“他为什么要来找你?”房玄业阴阳怪气道:“因为他杀了上清堂三名弟兄,老爷子不肯放过他。”

  水晶望着房尘睿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们的弟兄?”

  房玄业道:“据说是因为他们无意中撞见了他和冷雪雯的丑事,冷雪雯那么个女魔头,当然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三个人虽然死了,她和于怜香偷情苟合的消息还是没能瞒天过海。”

  水晶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喃喃道:“冷雪雯?她不是江逸云的恋人么?”

  绛紫冷冷道:“这年头水性扬花的女人多了,有过不止一个男人的女人,多她一个不多!”房尘睿喝道:“放肆!”绛紫哼了哼,咕哝道:“难道不是么?”话犹未了,她猛的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似乎有一道强光直逼双眼,她下意识地挡住眼睛。

  房尘睿厉声道:“什么人?”风声自树梢吹过,四下无人,但四周的林木突然挂满了风灯,把整个院子映照得宛如白昼。绛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房玄业却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视线的余光不时扫过水晶纤细的腰肢和丰盈的胸膛。水晶手心不觉渗出了冷汗,偎依在房尘睿身上,不停地发抖。房尘睿看了一眼沙漏,离子时只剩半个时辰。

  十二名分堂主鱼贯而入,看到满院子盛开着的玫瑰,草坪上、假山上、水池边,甚至屋檐下、房脊上,他们立即变了脸色。房尘睿目光一扫,沉声道:“你们都看到了,这院子里到处都是于怜香留下的信物,今夜子时他将来取我的性命……”

  十二堂主勃然大怒,个个摩拳擦掌,纷纷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花花公子。

  这时忽听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懒洋洋笑道:“是谁这么大口气,想教训本少爷来着?”房尘睿心一沉,回头一看,沙漏已尽,子时已到!院子里顿时沉寂下来。

  西面的一堵墙突然轰然倒塌,遂成粉尘。绛紫趁众人不注意之时,溜回屋换了一身紫红色的薄纱衣。粉末荡尽,无数的玫瑰花瓣纷落如雨,每个人都沾了一身。

  一辆马车缓缓驰来,四匹遍体雪白的骏马,金络玉辔,神采飞扬。驾车之人一袭红袍,光鲜夺目。车帘微动,飘逸出绮媚的幽香。于怜香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地跨下马车,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绣有青花行云海底龙的锦袍,宝带环珮,光彩照人。

  绛紫一颗心立刻融化在他身上,恨不得立刻纵身投入他的怀抱。他慢慢踱过来,折下一枝玫瑰,嗅了嗅,笑道:“久闻水晶夫人酷爱此花,倒不知夫人对这份区区薄礼可还看得上眼?”绛紫心中大为不快:“对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必要大献殷勤么?”

  水晶默然无语。

  于怜香目光流转,放肆地在绛紫身上溜来溜去,笑道:“想不到房老爷子也是风liu人物,从令爱身上,隐约可见当年王夫人的风姿。”绛紫心头狂跳,喜不自胜,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留意到她,现在目的达到了,她还有更高的要求……于怜香笑迷迷地盯了她两眼,道:“于某久慕姑娘芳名,奈何始终缘悭一面,今夜有幸一睹姑娘风采,实是天大的造化,于某有意邀姑娘对月吟唱,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绛紫几乎脱口就答应了,只是碍于众人在场,况且对方来意不善,不得不强作冷漠,冷笑道:“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于怜香一点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鬼话,竟像在花好月圆之夜调情说爱一般,倒把上清堂十余名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看得似有若无。

  第七分堂堂主胡中行气得眼瞪瞪的,厉喝道:“小子无礼,敢在此撒野,先吃我一刀!”反手抽出背上的大朴刀,腾空跃起,如鹰搏兔,凌空下击。上清堂上下千余人,用的都是刀,胡中行的刀法素以威猛著称,他这把刀重达七十二斤,一般人提起来都觉费力,更不要说舞动了。而他用这把刀的流转自如决不在心灵手巧的女人用绣花针之下。他曾在三十四岁时,用这把刀一刀劈杀了八个人,现在他连人带刀,足有两百多斤,却轻轻松松地掠过了花丛,刀光闪动,刀锋已逼上于怜香咽喉。

  于怜香光顾着和绛紫说话,两只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绛紫故意挺得老高的胸脯上,根本心无旁骛。这一刀眼看就要得手,谁知胡中性半空中忽然全身痉挛,身体立即失重,跌落。于怜香叹了口气,道:“胡堂主真是个粗人,这花我已送给了水晶夫人,岂能由着你糟蹋了……”

  这话还没说完,胡中行庞大的身躯就像被风吹起的纸片一样,飘飘飞出十余丈远,落在陈允吉旁边。他手脚犹在抽筋,手上早已没了刀。于怜香两根手指提着刀尖,七十二斤的大朴刀,在他手里就跟花枝一样轻盈。胡中行一向以天生神力自诩,现在反倒抽了口冷气,于怜香不但功力比他深,连力气都比他大得多。

  水晶全身颤抖得越发厉害,她比谁都害怕这个高深莫测的年轻人,因为她不愿意失去房尘睿,是他让她的青春开花,并且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她不知道如果失去他,自己还能有什么出路。

  于怜香轻轻用花枝敲了敲刀背,叮叮两声,厚实的刀锋立即断成三截。所有人的脸瞬间失了血色。于怜香淡淡笑道:“胡堂主,你一定被那个刀匠耍了,他给你打了柄全天下最糟糕的刀,简直比纸做的还不如。”

  胡中行咬咬牙,翻身跃起,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会抽筋,但显然不是意外。于怜香似乎闲极无聊,把那三截断刀摞在一起,手上毫不费力地轻轻一送,那枝玫瑰花就穿透了厚达五寸的刀锋。他微一扬手,那枝玫瑰就带着三截断刃向胡中行疾射而去。

  胡中行仓皇失色,正欲闪躲,旁边伸过一只手来,准确而迅速地捏住了花枝。他面色如土,道:“堂主,我……”房尘睿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

  于怜香看着他,悠悠道:“房老爷子有多少年不曾在江湖中走动了?”房尘睿道:“少说也有十年了。”于怜香微笑道:“像老爷子这样的英雄,本来就应该急流勇退,为我们这些后生小辈留点扬名立万的机会才对。”房尘睿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该让我清静清静,又何必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

  于怜香道:“那只能怪上清堂的门徒不长眼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况且我也知道,以老爷子的个性,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必定要借题发挥,杀鸡儆猴,叫武林中那些对上清堂不怎么尊重的人瞧一瞧,得罪上清堂只有死路一条。我今天来,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房尘睿目中忽然流露出恐惧之色,他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摸透他的心思,而且这样丝丝入扣,毫厘不爽。他心知自己绝对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他看起来虽然很轻浮,很张狂,心机却深不可测。他看了水晶一眼,缓缓道:“你今天是准备灭我上清堂来的?”

  于怜香笑嘻嘻道:“这我还没想好,我要看你的心,可能也会顺便看看别人的脑子、眼珠什么的。”房尘睿道:“你真的要下这样的毒手?”于怜香悠悠道:“不下这样的毒手也可以,但得让你儿子跟我走一趟。”房尘睿皱眉道:“为什么?”于怜香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想杀他,只想跟他做笔买卖,只可惜他最近一直闭门不出,我实在没法子,只好亲自上门来请了。”

  房玄业冷冷道:“我不去!”

  于怜香笑了笑道:“如果你还想当上清堂堂主的话,你最好还是跟我走,没有什么坏处。”

  房尘睿冷冷道:“你不能把他带走!”

  于怜香哈哈大笑道:“房老爷子,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了!现在上清堂的存亡完全掌握在我手中,只要我一声令下,马上就可以把上清堂夷为平地。”轻轻击了击掌,围墙外立即响起震耳欲聋的呐喊,此起彼伏,互相应和,少说也有上万人。

  所有人面面相觑,悚然失色。

  于怜香淡淡道:“我于怜香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今天我一定要带走房玄业——而且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他。但是如果有谁要阻拦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房尘睿怒道:“你这是欺人太甚!”

  于怜香望着他,笑容像冰雪缓缓融化一样慢慢在脸上绽开,不知为何,见到他这种笑容,连房尘睿这样久经考验的老江湖也不禁打了个寒噤。他背负双手,悠然道:“那又怎么样?”

  房尘睿勉强按捺住满腔怒气,道:“你到底要我儿子做什么?”于怜香淡淡道:“我只是要问他一件事。”房尘睿道:“不能在这里问么?”于怜香道:“不是不能,而是最好不要,否则你和你儿子都会后悔的。”房尘睿看了房玄业一眼,道:“你能保证不伤害他么?”

  于怜香微笑道:“我倒是想,那就得看他合不合作了。”

  房尘睿道:“玄业,那你就去一趟吧。”房玄业厉声道:“我不去!”房尘睿怒道:“现在整个上清堂的命运都掌握在你手中,难道你真要让别人血洗上清堂么?”

  房玄业咬牙道:“我不管,我就是不去,你们都想让我去送死!我凭什么要去?”

  房尘睿气得打跌,厉声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就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把堂主之位传给你?”

  房玄业冷笑道:“随便,反正你本来就没想传给我!”

  房尘睿大怒道:“简直岂有此理!”

  于怜香微微一笑,淡淡道:“许南华,把他带走。”

  许南华?房尘睿虽然怒不可遏,这个名字仍然让他吃了一惊。他转头望着那个驾车的红衣人——难道是“补天巨手”许南华?

  红衣人道:“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坐在车上的人忽然就到了房玄业面前,两只灰白的大手也随即扣向房玄业的手腕。他个头不高,两只手却足足比常人大了一倍。

  房尘睿喃喃道:“补天巨手,真是补天巨手!想不到他居然还活着。”

  绛紫忍不住问道:“补天巨手是何许人也?”

  房尘睿道:“十七年前江湖中最可怕的独行大盗,令人闻风丧胆。在他横行武林的那几年,大江南北所有的镖局统统因为经营不下去而倒闭关门,一百七十八个总镖头不是为他所杀,就是因为走投无路而自我了结。他的一招‘补天裂’,自他出道以来,还没有人抵挡得住。只因他手段太残酷,杀生太多,曾一度引起武林公愤,在得知武林各大门派准备联手铲除他之后,他忽然销声匿迹。江湖中人只道他心虚害怕,不敢再危害武林,也就松懈下来。谁知过了两年,首先提议联手对付他的那八大门派的掌门,突然猝死,后来人们才知道是他复出江湖,报仇来了。一时间武林大乱,人心惶惶,怨声载道,中原二十家镖局两百余名幸存者特地漂洋过海,去寻求小蓬莱琢石山庄的帮助,希望澹台慕容能为他们报仇雪恨。不料澹台慕容双腿已残,行动不便,心有余而力不足。二百余人在走投无路之际,控鹤坛的灵鱼大先生从天竺归来,亲自披挂上阵,约补天巨手在泰山十八盘一决生死。这一战持续了三十多个时辰,最后灵鱼先生独自一人飘然下山,补天巨手从此绝迹江湖。如今看来,当初灵鱼先生还是慈悲为怀,放了他一条生路……想不到他却成了于怜香的车夫……”

  绛紫容光焕发,她越来越发现于怜香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她决意死死缠住他。

  红衣人的功夫简单神速有效,每一击都恰到好处,房玄业有刀在手,反倒缚手缚脚,落尽下风,他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一种神秘可怕的力量压住。对方两只手就像两堵墙似的,将他紧紧夹在中间,一个人若是身处夹缝,纵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施展。几个照面以后,他已经穷尽了上清堂的招数,但对方只在他身上轻轻一拍,他立即像一滩烂泥一般倒了下去。

  珠帘外麝香扑鼻,一个绝色少女款按银筝,曼声清唱。

  酒香、脂粉香,交织成一种令人晕眩的氛围,让房玄业飘飘欲仙。

  于怜香远远坐在一边,冷酷的眼眸里充满鄙夷。他一眼也不看对方,淡淡道:“你听说过一个叫风中孤雏的人么?”

  房玄业哆嗦了一下,道:“当然听过,他是一百多年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快刀客。”

  于怜香道:“武林中的用刀名家并不算多,在老一辈中,你爹算一个,圣手摩诘司虏尘也算一个,虽然他平时不大用刀,再有便是家世师承均不为人知的阎若璩,但是据说谁都比不上当年的风中孤雏……”

  房玄业冷冷道:“你说这么些废话干什么,你以为就你知道得多么?”

  于怜香没理他,接着说道:“据说风中孤雏的刀法已入化境,无人可敌,但一百多年来根本没有没人见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房玄业没好气道:“不知道!”

  于怜香淡淡道:“后世之所以见不到风中孤雏的刀法,是因为他的刀法秘籍早已落到金翠羽手中,被封存在黑匣子中,不见天日。但就在几天前,我偏偏凑巧看见你在使风中孤雏的刀法,这是为什么呢?”

  房玄业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放屁,真是放屁得很!你凭什么说我使的是风中孤雏的刀法?”

  于怜香道:“风中孤雏的刀法秘籍固然失传,但当时未必就没有武功杂录……我手中偏巧有这么一本记载着一百多年前武林绝顶高手武功招式的杂录……所以我不但知道你使的是风中孤雏的刀法,而且知道你使的那一招叫做‘一片飞花’……”

  房玄业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眼里流露出惊惧之色。

  于怜香淡淡道:“在我面前最好放明白点,别跟我装蒜!”房玄业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于怜香沉下脸来,慢慢道:“告诉我,你的刀法从哪学的?”房玄业咬牙道:“我偏不告诉你!”

  于怜香定睛看了对方好大一会,目光深不可测,瞳仁深处冷如冰霜,慢慢道:“你不告诉我我就叫许南华废了你,你自己选。”

  山路纡曲,木石阴翳,虬枝老藤,盘结危石欹崖之上,啼猿上下应答不绝。翠丛中杜鹃映发,氤氲成霞。夜色渐渐吞没了群山,艳丽逼人的山花在黑暗中模糊成一团朦胧的光影。

  江逸云点燃一支火褶子,火光照亮了冷雪雯的脸颊,在他眼中,那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一张脸,只是此刻愁眉不展,阴郁冷漠。这一路上她始终如此。江逸云心中涌起一种幽峭凄寒的感受,让他心如刀绞。他轻轻拥住她,但她没有任何反应,鬓发蓬松,脸色苍白,神情异常疲倦。江逸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道:“雯儿,雯儿……”

  冷雪雯咬着唇,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中布满血丝,一双眸子深邃迷惘,凄凉孤寂。

  江逸云心头一震,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只觉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单薄柔弱,他五内俱焚,沉声道:“你这是怎么了?”冷雪雯道:“我生气。”江逸云道:“生什么气?”

  冷雪雯眼中笼上了一层郁闷的愁绪,重述了一遍可儿的话。

  江逸云脸色铁青,眼里闪着愤怒的光芒,道:“你信么?”冷雪雯淡淡一笑。江逸云愠怒道:“一定有人假扮成我的样子!”冷雪雯冷冷道:“在寒碧山庄冒充你,这人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江逸云也冷静下来,道:“所以你还是怀疑了?”

  冷雪雯道:“我只是需要好好想一想。”江逸云道:“你想通了么?”冷雪雯不答,使劲踢地上的石子。江逸云搂紧了她,握住她的手,只觉异常冰冷,柔声道:“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冷雪雯低头看着地面,道:“信不过。”

  江逸云叹了口气,苦笑道:“那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

  冷雪雯心里一酸,垂头不语。江逸云紧紧揽住她,柔声道:“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么?”他心跳得异常剧烈,她感觉得到他内心的苦闷和对自己的怜惜,眼眶一红,全身战栗起来,用力抱住他,颤声道:“我相信你,要是不信,我怎么会跟你一块出来?”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冷雪雯慢慢抬起头来,忽然指着远处惊叫道:“你看,多美的花!”江逸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块兀立峥嵘的岩石上一株耀眼烛天的野花,映衬着清莹明澈的苍穹,折射出氤氲万状的灵光。他惊讶地凝视着那丛花,只觉美得逼眼,他望着冷雪雯微笑道:“我摘一朵给你好不好?”说着飞身而起,不过一眨眼,他便落在十余丈高的岩石顶上,折下一朵,又飘然落下。

  冷雪雯迎上前去接过那朵花,爱不释手,冲他嫣然一笑。月华清幽,树影珊珊,野花隐约的幽香在月色中浮动,幽静的森林中传来细碎的声响。她向四周望了望,觉得无比快乐。她那薄雾似的纱衣在夜风中飘动,滑过他的脸庞,撩拨他的脖颈。

  他怦然心跳,正好她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她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专注地看了他好大一会,嫣然一笑。他移开目光,极力克制着内心起伏的思绪,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冷雪雯笑吟吟地拉住他的手,轻轻道:“我们到底去哪啊?”她的手温软嫩滑,柔若无骨,江逸云只觉掌心一热,心头一跳,全身微微发颤,血液腾腾如沸,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微笑道:“去即墨山庄,我们家的老房子……”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只希望她没有发觉。但她突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子清如秋水,闪烁着明晃晃的光斑。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手也在发抖,她正是从这里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激荡不安。

  翻过一道斜坡,坡顶古松一株,枝耸叶茂,秀拔干云,欣然迎客。汉白玉铺就的甬道迤逦延伸,道旁青松成林。顺着甬道走了一射之地,终于看见一座林荫覆盖的宅院,两扇大门紧闭,门前风灯高悬,映照着几十尊姿态清绝、衣纹流畅的石像。冷雪雯惊奇地走近其中一尊,这是一个女子的形象,长脸细颈,眼光下敛,神态明澈宁静,微翘的嘴角显露着安详含蓄的笑意,右手上扬,左臂舒展,头戴宝冠,身披荷衣,看上去神采奕奕,飘逸自得。

  江逸云道:“这石像雕的正是我的曾祖母,当时武林中人人都恭恭敬敬地称她做‘紫观音’……”冷雪雯悚然一惊,敛目垂眉,深深拜了三拜。江逸云笑了笑道:“你若这么拜下去,拜到天亮也拜不完,这四十八座雕像,都是我先人的遗容……”

  冷雪雯扭头望着向前延伸的甬路,脸上露出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景仰的表情。她悄悄靠近江逸云,忍不住又回头凝视这些微笑着俯视她的有些已经历经数百年风霜的石像。她怔了半晌,忽然道:“他们的姿势都好奇怪……好像是在演练什么武功……”

  江逸云微笑道:“你连这个也看出来了。不错,这每一尊石像都融入了不同的剑式,合起来便是一套完整的‘青卞剑法’……这是五百年前先祖随云真人隐居青卞山之后,从万壑松风、寒林雪禽、翠微紫霭、流泉飞瀑、遥岑泼翠中悟出,演绎成四十八式,不为杀人,只为修身,故历代传人均须潜心浸淫……”

  甬路尽处,矗立着一方高达十丈、峥嵘轩峻的青石,笔走龙蛇,刻着酣畅淋漓的“即墨山庄”四字,字字飞动,宛若有神。厚实凝重的大门忽然无声开启,一堵巨大的照壁隔断了她的视线,无法想见内中的宏大。一个青衣老者走了出来,低眉垂首,道:“少庄主回来了。”

  江逸云点了点头,举步跨过高高的门槛。冷雪雯惊讶地望着他,他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身上似乎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她默默地跟在后面。

  照壁后是一个空荡荡的院落,数百年的沧桑清晰地刻在每一块墁地的青花石砖上。入门前她看见许多蓊蔚洇润的林木,现在她完全被这个高大空旷的院子隔绝了,她什么也看不见。

  历史积淀下来的沉重、神秘和庄严,从这里的每一根柱子、每一块砖头、每一条花纹,清清楚楚的传递出来,缓慢而稳定,渐渐把她包笼、同化,让她情不自禁地去追寻、去领悟。

  院子里没有点灯,月光小心翼翼地渗透下来,几十面古镜高高地悬在四面的廊柱上,折射出数十道灰蒙蒙的光束,在半空中交汇。借着这白光,冷雪雯模模糊糊看到廊柱上的浮雕,三十六根廊柱,三十六幅剑舞。她定睛瞧着,注意到柱子上端刻满了纷落如雨的桃瓣,她一怔:“这难道就是三十六剑舞桃花?”她心里尽管疑惑,却不敢去打扰江逸云。进来之后,他一直在院子里踱步。她依着一根廊柱,只觉他变得那样陌生,那样威严,这让她意识到他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剑门的主人。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远远不如他对她的了解多。她双腿有些发麻,胸口也有些窒闷,正想找个地方坐下,他已走到西北的角门前,唤道:“雯儿。”她应了一声,慢慢走过去。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她抓住他的手,定睛望着他。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搂住她,轻声道:“跟我来吧。”

  走出这个院落,冷雪雯心里轻松许多。夜色中的即墨山庄显得神秘岑寂,她左顾右盼,只觉这宅子丝毫不显雕琢痕迹,无径不竹,无阴不松,处处可见幽壑绝壁,流泉飞瀑。一路走来,阒无一人。

  冷雪雯不安道:“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江逸云道:“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有人。”他推开一扇门,屋里亮若白昼,窗明几净,绣帷飘香。冷雪雯轻捻瓶中供着的海棠,诧异道:“这是谁收拾的?”

  江逸云道:“自然有人收拾——我从今晚开始闭关,十天后才能出来,你哪也别去,乖乖在这里等我。”

  三十六剑舞桃花。

  这三十六路剑法施展下来,宛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灵动,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引导她,每招每式都尽善尽美,与她轻盈迅疾的身法配合得无懈可击。

  此时夜色已深,冷雪雯侧转身子,望着窗外的明月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提着水桶站在街头替别人刷马。她梦见自己的手脚又红又肿,生满冻疮……这个梦很长,做起来太累,她只觉得四肢酸软,口干舌燥,然后就梦见自己走近一处山泉,她仰着头吮吸注入喉间的甘泉,但她忽然看见泉流上方掠过一道人影,她吃了一惊,蓦地惊醒,睁眼只见一个人背着灯光正在对她微笑。她悚然一惊,立即翻身,可对方动作更快,她才动了一下,对方的手掌已到了她胸前,她随即又倒了下去。这人笑嘻嘻道:“多日不见,姑娘一向可好?”

  冷雪雯暗暗叫苦,脸上却声色不动,冷冷道:“本来不错,一看到你就不怎么好了。”

  于怜香笑道:“既然如此,姑娘方才又为何要喝在下的茶?”冷雪雯道:“好不害臊,这难道是你们家的茶么?”于怜香笑道:“本来也许不是,可到了我嘴里,总该算是了吧?”

  冷雪雯道:“你说什么?”于怜香笑嘻嘻道:“适才姑娘口渴万分,亏得区区在下以口度茶……”冷雪雯满脸通红,怒道:“可恶!你……你真不是个东西!”于怜香笑道:“我当然不是个东西,我是个人,一个世间少有的妙人……”冷雪雯道:“你来干什么?”

  于怜香故作深沉,慢慢道:“我忽然想通,决心放下屠刀,归隐山林,可我最怕寂寞,所以一定要找一个人陪我度过余生。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了,因此不远千里而来,向姑娘求婚。”

  冷雪雯瞧了他半晌,道:“我瞧你有些疯样,你可得小心,发了疯可不是好玩的。”于怜香叹了口气道:“能为姑娘发疯,也是三生有幸。” 冷雪雯盯着他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于怜香笑道:“这地方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进来还不容易?”冷雪雯道:“谁说这里没有人!逸云马上就会来的。”

  于怜香笑吟吟瞧着她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么?你很会撒谎,你撒谎的时候特别可爱——我若连江逸云现在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笨蛋一个?”一面说一面轻佻地抚弄她的面颊。

  冷雪雯别过脸去,怒道:“放屁!山里有不少千年的狐狸精,你找她们亲热去吧。”于怜香笑道:“我偏要找你亲热,你就是我命中的狐狸精。”说着便伏下身来吻她的脸。冷雪雯躲开了,道:“我脾气又大,心肠又狠,又不懂风情,只会把你气死,你何苦自讨苦吃?”

  于怜香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不谙风情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教你……”

  冷雪雯淡淡道:“我不喜欢跟你学,我看到你就烦……”

  于怜香笑道:“你现在觉得烦,再过一会就不会了……你知道闭关练功的人最怕惊扰,我在外面布置了几百号人,如果你不乖乖听话,我就叫他们去骚扰江逸云,让他走火入魔……”

  冷雪雯居然不为所动,道:“凭你那些狗奴才,只怕连门都进不去。”于怜香笑道:“我们可以试试。你说这话,说明你还很不了解我——我是个很有办法的人,连江逸云也不得不承认……”冷雪雯看了看他,到:“那我也不会喜欢你的。”于怜香笑道:“话不要说得太早。”冷雪雯道:“你不相信?”

  于怜香淡淡道:“我当然不信,你看我哪一点比他差?”冷雪雯静静瞧着他道:“在我眼中,你哪一点都比他差。”于怜香哼了一声,道:“你就这么喜欢他?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我会比他更懂得珍惜你……”说着就想往她唇上吻去,忽觉腰间一麻,身子顿时木了半边,脸上随即也挨了一个耳光。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睁睁看着冷雪雯翻身坐起,吃吃道:“你……你居然……”

  冷雪雯冷冷道:“上过一次当已经够多了,岂能再有第二次?”于怜香道:“你能冲开穴道?”冷雪雯道:“说了这么半天话,还不能自救,我岂非笨到家了?”说着又点中他全身上下三十余处要穴。于怜香脸色简直比抹布还要难看,道:“你想怎么对我?”

  冷雪雯狠狠摔了他十几个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两边脸又红又肿。

  于怜香满嘴是血,苦笑道:“你就这么恨我?”冷雪雯一脚把他踢下地去,犹不解恨,用力踢了他两下,喝道:“快把你那些狗奴才们轰下山去!”于怜香居然笑了,道:“你真信了?那么多人上山来,得弄出多大动静,你不可能听不见吧?”

  冷雪雯气不打一处,狠狠瞪了他半晌,撕下他的一块衣襟,将他的眼睛蒙了起来。于怜香有些慌了,忙道:“你要做什么?”冷雪雯不答,把他拎了起来,于怜香怪叫不绝。她索性点了他的哑穴,拖着他走进厨房,顺着一道木梯下到地窖,走到尽头,打开石门。于怜香猛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心中暗暗叫苦。冷雪雯把他扔了进去,冷冷道:“你好好呆着吧!”

  十五之夜,月明星稀。正在庭院中练剑的冷雪雯忽然看见连绵的群峰之间出现了一个闪烁不定的亮点,这亮点,像星光,也像鬼火,正缓缓从不知名处飘荡过来。亮点逐渐靠近,也逐渐变得清晰,冷雪雯不禁吃了一惊,才知道这是一顶她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挂满紫色灯笼的奇特轿子。

  院子里随即充满了缥缈神秘的幽香,令人心动神悖。即墨山庄的大门轰然倒塌,数不清的白衣人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似的,猛可间布满整个院子,还没等她醒悟过来,她已经被逼到了死角。抬轿子的八条大汉均是一身红袍,月下看来宛如索命的游魂野鬼。

  一阵阴风从背后吹来,冷雪雯背脊生寒,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她目不转睛地盯住那顶轿子,很惊异这样一顶大轿子居然能通过那道狭窄的石梁。

  轿中传出一阵悚人毛骨的笑声,最可怖的是笑声才刚入耳,忽然就已消失了。一个凄厉的声音阴森森道:“我们是来索命的冤魂……”这声音让人浑身感到说不出的难受,它似乎非常刺耳,非常难听,可是偏偏又有一种诡异的魅力,叫人不能不听。“江逸云正在闭关练功,这是他最弱的时候,也是我们杀他的唯一机会……大家快去吧,往东去……”

  话音方落,这些白衣人就如同被风吹起的一沓白纸一样飞了起来。

  冷雪雯惊出一身冷汗,手中的树枝骤然舞动,三十六路桃花剑一一施展开来,自然交替而无斧凿之痕,显得灵动绰约,一时间果然桃花乱落如红雨,点点片片,纷纷扬扬,她纵行游走,十余剑下来,已有二三十人的白衣上盛开了艳丽桃花。

  轿中人讶然道:“你竟然也会桃花剑法?”轻轻击掌,八名大汉应声而起,将她团团围住。白衣人趁机逾墙越垣,冷雪雯大惊失色,右手持剑,左手长袖飞舞,连消带打,挣脱重围,又挡在白衣人面前。这偌大的中庭只有一道通往后院的窄窄的角门,她这一挡,谁也过不去。

  轿中人哼了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放箭!”

  所有白衣人忽然从背后取下一只劲弩,霎时间乱箭齐发,恰如飞蝗在天。冷雪雯面沉如水,旋身疾舞,将乱箭击落。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坚持了一个多时辰,她已觉筋疲力尽,落尽下风,一直被逼退到厨房门口。而白衣人业已死伤过半。轿中人狠狠道:“拿住她,我要叫她生不如死!”

  冷雪雯发髻散乱,衣衫破碎,全身被冷汗湿透,剑势越来越弱,身法也越来越慢。她疾退几步,背心紧贴着房门,正想缓一口气,冷不防房门忽然洞开,她全无防备,立即向后跌倒。她凛然一惊,方欲换气跃起,猛觉背心一阵酸麻,真气顿时涣散。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我替你制住了她,你怎么谢我?”

  于怜香!

  冷雪雯骇然失色,委实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脱身。于怜香面色死灰,这几日显然过得很惨。他一手按住她的死穴,另一手狠狠掴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齿道:“好恶毒的女人,居然想把我活活冻死!你想不到我还能活着走出来吧?”说着又打了她两耳光。

  轿中人忽道:“她把你关在什么地方?”于怜香恨恨道:“冰窖下的石屋里!若非我命大福大,早就活活冻死了!”越说越恼火,一番拳打脚踢,冷雪雯面色煞白,疼痛难忍,但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轿中人闻言竟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好得很!”这笑声疯狂而凄凉,令人不寒而栗。于怜香目光闪动,觉得这笑声似曾听过。轿中人道:“想不到你竟与本座同运,好,好得很!你说,你要什么?”

  于怜香一字字道:“我只要她!”虽然只有四个字,却包含了无边的恶意。轿中人道:“你一定对她恨之入骨,我就成全了你吧。”于怜香不动声色道:“多谢,多谢。”将她挟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