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的视线垂到了他们交握的双手,想要挣开,却倦于睁开,她又看向龙溟,“这也是你的承诺?”

“是。”龙溟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底渐渐涌起一阵雾气,和一种道不明的情绪,似乎强烈,却压抑。

就在他再度开口前,只见她移开了视线,喃喃叹道:“只是你我么。”

龙溟玩笑道:“凌波可真是贪心。你忘了?连圣人先贤都讲究仁者爱也,推己及人,由亲及疏。吾辈凡人,自然要量力而为。”

“推己及人,由亲及疏。”凌波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八个字,忽然感到一种悲哀,她的亲却是他的疏,她想维护的,正是他欲剪除的。反过来不也是一样吗?同样的道理,相反的立场。

“走吧。”凌波力持平稳地说道,“回去吧。”随即转过身去,免得让他看出她的失常。

龙溟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不完全点明不行啊。他三两步追上凌波,伸手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等这场决战尘埃落定,随我一起回塞北吧。”

他也说不清楚是在哪一个瞬间做出的决定,似乎只是某一个动念,又似乎在许久之前就放入了心底,不论哪一种,至少说出口之后的此刻,他并不感到后悔。

话音落下的刹那,凌波一僵,所有的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似的,只有一片茫然。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问他此话当真,但这样的想法却只会让她更加悲哀。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分别呢?

凌波很久都没有回答,心中寒冷如冰,却又沸腾如水。真是讽刺,她倒是不用再担心无法假装平静了。

龙溟也注意到了不对劲,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了?”他想要转过去看看她的表情,可凌波却倔强地转过身子避开。

“没什么。”她的语气平板,不带情绪,却有一丝极力克制的颤抖,“你有你的故土,可你忘了我也有亲人、也有师门吗?”

正文 章四十一 黄雀在后(7)

这正是龙溟预期的答案,自然不会有所怀疑。

他知道,虽然不常挂在嘴边,但凌波对师门的感情是极其深厚的,特别是还有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在。要她放弃这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不去考虑那个对她来讲更加残酷的真相,也并不容易。

思及此,他不由叹了口气:“我明白这之于你是一项艰难的选择。”

可是,他同时也十分确信,凌波的心里并非没有自己,那么还有什么理由放弃呢?他们之间有许多分歧,也有许多并不简单的问题,可是他们也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和解决,不是吗?

龙溟沉吟良久,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斟酌着说道:“一切会好起来的,你同你的亲人,未必没有再会的机会。”

他从来没有必须要把谁赶尽杀绝的执念,只要对方不会过度与他做对。说不准哪一天,蜀中迟早是夜叉的,那么蜀山之人,不也是他的子民吗?

凌波彻底呆住了,倏地回过身,怔怔地看着他。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江南江北和平相处,会有这样的可能吗?

“怎么,你不信?”龙溟十分郑重地开口,“我许下的承诺,是一定算数的。”

凌波有一瞬间不由自主地相信了这是真的。

“空口白话,确实没有说服力。”龙溟沉吟道,“按我家乡的习俗,要紧的约定都要有信物才行。”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入凌波的手中。

凌波摊开手掌,手中横放着一只细长圆润的骨哨,由于年深日久,它的棱角已被磨得十分圆滑,原本的乳白色也变得褐黄发灰。

龙溟合起她的手掌:“这是我小时候亲手做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留在我身边最久的。”

“我……”凌波紧紧握着这枚还带着体温热度的骨哨,想要推拒,可他的手握得很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龙溟收回手,一副大势底定不需再议的架势,转身向来路行去,“走吧,该回去了。”

“等一下!”不要去!凌波吓了一跳,险些脱口而出,内心激烈地挣扎起来,面上的表情却愈发呆愣,仍然维持着紧紧握住骨哨的姿势。

龙溟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忍不住促狭地笑了:“我倒是不介意多留一会儿。可是,你不怕回去晚了,凌音‘道长’要生气?”

“我……可是……”凌波张了张口,最终仍是移开了视线,嗫嚅道,“我还没有答应。”

龙溟挑眉,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一圈,那目光令凌波赶到一种忐忑。他走了回来,点点头:“不错,我差点忘记。”话音未落,他突然出手,抽走了凌波头上的发簪——那也是她身上唯一的装饰,看起来也是一件老物。

凌波“啊”地一声,只觉得挽住的发髻一松,一头青丝如瀑布一般垂了下来,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先夺回被无辜劫走的发簪,还是护住随风飞舞的头发。

龙溟笑吟吟地看着她,举了举手中的发簪:“交换了信物,约定就正式成立了。”

“你……”尽管在这样的情形下,凌波还是红了脸,张口结舌,“哪有人像你这样……”

可龙溟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把发簪收入怀中:“这簪子我看你时常戴着,想来也是心爱之物。你若是舍不得,待约定实现之后,我再还你。”顿了顿,改口道,“我再亲手为你戴上它,如何?”

凌波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起来一副有商有量的语气,可是她有反驳的余地吗?难道还能大打出手地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