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沧行连忙伸手帮他们安抚马匹,面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状况下,追兵随时可能出现,随时可能来一场硬仗,受伤可不是小事。

凌波更是惊悸无比,忙又握住了他的手腕。

龙溟只觉得一股柔和绵密的内力顺着经络徐徐汇入四肢百骸,纠缠着他的阴冷一瞬间消失了,周身像是浸入了暖洋洋的水里,格外舒畅。

可是很快的,这股内力就如泥牛入海一般,被吞噬殆尽,就好像黑暗中走了太久的人好容易见到了光明,却又突然间失去,那黑暗只会比之前更加可怕。

龙溟微微一颤,啪地一下拍开了凌波的手,紧紧咬住了牙关。

凌波又惊又怕,指尖僵冷的触感仍未散去,仿佛被某种猛兽窥伺着一般,她转向谢沧行,声音颤抖:“师伯,我们停一下吧。”

不待谢沧行回答,龙溟先行拒绝了:“不行,不能停。”

短短几个字却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龙溟自己也是暗暗心惊,想不到这内伤如此厉害,稍有不慎就如排山倒海一般爆发。

可他们还是不能停下,术里不会因为他的存在就放弃任务——这点他再清楚不过,追兵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龙溟喘了几口气,转向谢沧行寻求支持,可对方却只回以一脸为难,正待再劝,却感觉到怀中女子轻微的颤抖,不由得心一沉,莫非仍是波及她了?忙问道:“你还好吗?”

凌波的颤抖却是因为心中难过与害怕,她听见他的声音那样虚弱,不禁眼圈一红,她知道龙溟不喜欢示弱于人,再重的伤也只会忍着。可就算在这样的时候,他还是第一个想到问自己好不好。

尽管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凌波还是尽力平静下来,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羞涩什么体统,侧过身子,伸手环住他,抬头浅浅一笑,柔声说道:“好,我们不停。你靠着我,休息一下吧。”边说,边又不死心地探向龙溟的脉门。

龙溟倏地截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缓了下气息,笑道:“好了,待过了河,我由你摆布。这伤不妨事的,至多若是被人撵上,劳烦你们二位多担待些便是了。”言外之意,为了救他反而伤着自己,可就太不明智了。

凌波闻言却是坚定摇头:“我自有办法。既为医者,岂能不知利害优劣、轻重缓急?”语毕她抬头看他,竟然也是一个“反对坚决无效”的眼神。

龙溟又是惊讶又是无奈,平日里最好说话的人,一旦坚持起来就格外难以动摇,更何况他也实在没有力气再僵持下去,只好妥协。

那股暖洋洋的内力再度丝丝缕缕地渗入四肢百骸,比之上次更加细腻柔缓,如四月的细雨一般,朦朦胧胧地笼罩了一切。体内的毒蛇感受到不适,先是不安分了一番,却难以逃脱这般的天罗地网,竟渐渐安分了下来。

龙溟稍稍安心,凌波许是真有对策吧,想着想着,眼皮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他皱眉,微睁开眼睛,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凌波。他不喜欢在局面不由自己控制的时候失去意识,更不喜欢受人摆布,即便对方是凌波也一样。

可看她那般专注,专注到根本无暇发现自己的小情绪,满面尽是忧愁与浓浓的自责,龙溟在心底暗暗叹气,罢了,由着她去吧。

于是,他轻轻地靠在了凌波的肩头,重又阖上了双眼。

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了谢沧行有些担忧的声音:“凌波,你……吃得消吗?不如我来?”

凌波摇头拒绝:“他这伤,有些棘手,须得小心应付才行。还是我来吧。”

正文 章三十六 风陵难渡(9)

谢沧行不禁叹气,看凌波的表情,也知道龙溟这伤不轻,可他却能一路若无其事地撑到现在,着实令他刮目相看。更何况,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龙溟会受伤,他自己也不无干系,就更加没有立场置喙了,只好对凌波说道:“你自己小心。其余的交给我便是。”

然而凌波并没有回答,她的眼中似乎已经装不下其他事物。

龙溟已沉沉睡去,头轻轻地靠在凌波的肩上,起初,还不放心似的皱着眉头,但很快便舒展开来,睡得十分安然,仿佛这般相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温香软玉在怀,也算是另类的坐怀不乱了吧?

谢沧行决定不再去看,心里总是觉得哪里不妥,实在堵得慌,可同时又隐约有些感慨,自己似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看清龙溟这个人,自从相遇以来他所有的言行,竟不如睡梦之中流露而出的小小习惯,更能将他的个性表露无疑。

尽管在睡梦之中,龙溟仍是一手紧紧地攥住缰绳,不肯片刻地交予他人手中;不论马背如何颠簸,仍是坐得这般腰板挺直、稳如泰山,一起一伏间自然得好像呼吸一样,这一点连谢沧行都自认比不上。

只可惜疲倦与心有旁骛影响了谢沧行的判断力,否则他应该想到,武功高强如他又毫发无伤的人都做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做到?

答案只能是从小在马背上颠簸惯了的人,比如塞外草原上的骑士们。

可惜他除了更加戒备地关注周遭情形,泰半思绪都控制不住地偏向了暮菖兰和夏侯瑾轩那边——情之一字,纵然超脱如谢沧行,也难以全然免俗。

比起小少爷,谢沧行更加担心的是暮菖兰,她的心里有一个打不开的结,只要这个结还存在,她所有的坚强与勇敢都不过是沙上的城堡,会在倾刻之间崩颓。

然而现在的他除了担心也别无他法,只能希望老天有眼,让他们顺利到达对岸才好。

可惜天总是不随人愿。

黄河之上,追兵的大船离渡船越来越近了,可却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扭头看一眼。

暮菖兰的剑仍然架在夏侯瑾轩细嫩的脖子上,只要她的手一个哆嗦,就是血溅三尺的结局。幸好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的手很稳,目光专注地看着夏侯瑾轩,等着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