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溟一哂,知道谢沧行这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想来也是为了警告他不要惹不该惹的人。这警告却动摇不了他几分,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因为惧怕神通广大的蜀山就“弃暗投明”。

但,这警告却让龙溟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暮谢二人纵然怀疑自己,至多也只当他是投降了夜叉的汉人,还想不到他是胡人。毕竟,胡汉之间习俗语言皆是天差地别,会说汉话的胡人就已经是凤毛麟角,能装的如他一般像,别说汉人,连胡人都不会相信。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会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还有“弃暗投明”的可能。

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凌波,心里头有了叹气的冲动,如果蜀山能不与夜叉做对,乖乖做他们的世外高人,他其实并不想惹上这个麻烦。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正文 章三十三 劫后余生(1)

灞桥与铁鹞骑军营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远,但风景却与粗犷广袤的黄土高原千差万别。

月下的灞河静静流淌,弯月倒映在水波中,月色也随那微波一同流动。两岸细柳成行,如今恰到了杨柳堆烟、飞絮如雪的时节,柔嫩的枝条刚抽出新芽,仿佛一双双温柔手轻轻拂动着粼粼水波,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清新恬美的气息。

是个适合情人间花前月下、软语呢喃、或是折柳相送的地方,想来别有一番入画景致。只可惜却是一处以离别而著名的所在,甚至有了“情尽桥”、“断肠桥”的别称,这让凌波的心里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连忙摇头甩去这些不好的想象。

暮菖兰警惕地左右四顾:“就是这附近了吧?咱们可得小心些。”

三人躲在垂柳阴影下,夏侯瑾轩极目四望,摇头轻叹:“此处倒是无甚异状,可惜距柳园仍是太远,也不知那边情形如何。”顿了顿,他又笑道,“至少到此处为止风平浪静,总是好消息。”

凌波看向他,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不过是很短的时间,眼前的少年已振作了起来,之前那般激动失措竟似乎一点痕迹都不剩。

这大概就是所谓时势造英雄——形势所迫,不得不强。

不久前,她依言叫醒了夏侯瑾轩与暮菖兰,两人都是何等聪明,不待她如何说明,就已明白了情形。

夏侯瑾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软软的语气喃喃念道:“谢兄说的是灞桥会合?这便是要去柳园寻沈公子了。嗯,不错,以我们几人之力想要脱离关中乃是痴人说梦,暮家想来也已被看严了,为今之计必须借助义军之力。”他转向暮菖兰,有些欲言又止,“暮姑娘,柳园的事你可曾……”

暮菖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枯木只让我盯着你,旁的东西我何必多此一举告诉他?”

“这便好。”夏侯瑾轩点头,“想来谢兄也是防着柳园有变,我等应变不及,才约在此处。只是,灞桥这地方也着实不小……”

凌波说道:“夏侯少主只需定个地方,我自会留下标记告知谢大哥。”

夏侯瑾轩点点头,他此时已彻底清醒,眼珠一转便有了计较,同凌波分说起来。

暮菖兰有些惊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凌波笃定的模样,想来是已与谢沧行有所约定;再看夏侯瑾轩,大少爷又恢复了从前那温润儒雅、气定神闲的笑容。

似乎只有她自己一个仍浑浑噩噩着,暮菖兰自嘲笑道,这可不行啊!自己可是货真价实的“老江湖”,断没有输给他们的道理!

三人彼此打量,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一路相互照应,虽不过只言片语,但默契自是已不同往日。

暮菖兰指了指桥边几处人家说道:“我看这附近倒也平静。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去弄身行头换上。”

夏侯瑾轩微微蹙眉:“不如等会合了谢兄再做打算吧。”

暮菖兰笑了笑:“这么点小事哪用得着咱们这一大群人?我一个就足够了。你们俩在这儿等着,我去去便回。”

她这样坚持并非轻敌冒进,乃是心中自有盘算。此去柳园吉凶未卜,枯木那家伙神通广大,指不定备好了什么阵仗等着他们,料想姓谢的家伙也没打算让大伙儿一股脑都趟进去,铁定想着自己跑一趟看看有没有陷阱,没出事最好,出了事回不来也算是一个警告。

这祸事有一半是她惹出来的,哪能让旁人专美于前?说什么也得自己来。可若是等谢沧行回来了,插科打诨一耍赖,谁争得过他?

所以“弄行头”云云不过是个借口,试试水深才是暮菖兰的目的。

凌波轻却坚定地拉住了她,摇摇头:“暮姑娘不可独自涉险。若你非要去,我随你同去。”她并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师伯既然把这两人交给自己,他们的安全便是她的责任。

暮菖兰没所谓地笑笑,比了个“很近”的手势:“就眼前这么点儿地方,半点动静都没有,能出得了什么事?”

夏侯瑾轩默默无语,直勾勾地打量着暮菖兰,忽然轻轻一叹:“暮姑娘,谢兄既然把你带出墓道,便是不希望你轻贱自己的性命。”

暮菖兰一震,呆呆地望着他,纵然她自诩慧眼识人,此时却完全看不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道他究竟猜到了哪一步

正文 章三十三 劫后余生(2)

夏侯瑾轩笑了笑,带着些安抚的味道:“如今我们势单力孤,更加不能分开。不过暮姑娘的提议思来也有合理之处。此处到底开阔了些,若万一跟人打个照面,却也不美。倒不如去村落里寻个稳妥的地方落脚。咱们小心些便是。”

凌波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寻了处合适的所在留下了记号。

暮菖兰打量着他,忽然意识到小少爷终究是和往日不同了,人还是那个人,笑也还是那般的笑,倒让她不自禁地想起戏台上摇着羽毛扇运筹帷幄的人物,令人无端地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