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还是斗不过王祥的一招釜底抽薪。面对群情激奋杀人不眨眼的将士,他只找了个嗓门大的代说了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将军只是一时气愤,念及功劳旧情,很快就后悔了,已收回成命改为轻判,并对严守军令的几位大人下令嘉奖,诸位大可自己过目。”边说,边亮出一纸赦令。

当听到“收回成命”时,众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待听到还有人要受赏,锃光瓦亮的刀剑已经耷拉下来三分。大家伙拼命本来就是为了保住脑袋,现在脑袋不但没事,说不准还能摊上一笔飞来横财,谁还会铤而走险?

随即,王祥不顾危险,径直走到乌勒古刀锋之前,用夜叉语毫不畏惧地说道:“正因为将军对乌勒古大人信任有加,才会在骤然听闻你不守军纪之时痛心疾首、下令重责。可就算如此,将军仍愿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扪心自问,将军何曾对不起你?这就是你的回报吗?”

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老书生大义凛然起来的时候,反而更有震撼效果。

铿锵有力的一番话,点名道姓的虽只有一人,但听者无不将自个儿对号入座,一时羞愧不已。

更何况他这么一说,巧妙地把罪责落在了乌勒古一个人头上,更加减轻了其他人的心理压力,那么结果如何自然就没有多少悬念了。

当然,王祥还是做了其他准备的。为了保证不会一上来就被乱刀砍死,府衙门前必须有能牵制住乱军的部队。因此,早在昨天,他就联络了两三个平时比较边缘化、但也正因如此比较循规蹈矩的铁黎,说他预料将军不会如此绝情。

虽说这些人不会都信他那一套,但总是聊胜于无。因此,王祥算不上真正的“手无寸铁”。不过比较惊喜的是早些时候龙溟二人在酒馆遇到的那个查勒,在毫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当机立断带领手下守卫府衙,可谓忠勇有加,拔擢为铁黎是一定的。

这王祥还真是厉害,一场兵变消弭于无形,还可以借机名正言顺地除去这几个骄兵悍将,新提拔的怎么也比他们好拿捏多了,整顿起军纪来也不至于处处掣肘。至于不过数月光景就学会了夜叉语,这都已经是细枝末节了。

他最终没有现身,只留了个信给王祥,叫他不要牵连太广,等龙幽回来再行处置。

一想到失去了个乌勒古这名能征善战的将领,龙溟心中不无惋惜。但不管在什么地方,谋逆都是论罪当诛的大过,再大的功劳也赎不了。

到头来王祥想杀的人还是几乎都没逃过一个死字。龙溟不由得再度感慨,论起智谋来,汉人手腕之高超远胜他们太多。不过,他们有所向披靡的军队,这比什么都有用。

“事情发生在北城,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又很快张榜安民,是以竟没怎么惊动南城的百姓。”龙溟这样作结。

凌波点点头,由于之前的战乱,北城本来就十室九空,剩下的人家看见那刀出鞘箭在弦、气势汹汹的场景,怕是早就吓破了胆,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再加上听不懂夜叉语,哪怕就在近前也搞不清状况,更遑论出来散布了,不禁叹气:“若是真能乱起来,倒是收复长安的机会。不过这样也好。”

龙溟笑了笑,没有接话,反而问道:“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的见闻。”

凌波眨了眨眼睛:“我先前不是同你讲过?”

“就那些?”龙溟挑眉,一下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不会就那么几句话吧?

不料凌波毫不迟疑就点了头,她本来就不是多话的性子,再加上心中有事,一路上跟沈天放也没多少话讲,听他介绍完江北义军情形就没再多问其他。她想了想,说道:“若说其他,我今日倒是遇着了太微道长。”

“他是……”

“他是净天教唐海唐公子的授业恩师。”凌波叹道,“太微道长受他牵连,近来很是不好过。尽管清虚观素来不大理会世事,但这毕竟涉及正邪之分际……”

凌波不由得想起当众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时,太微道长那平静面容下隐藏的悲伤,这种隐忍的悲伤仿佛能刺痛人心一般,使得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安慰道:“敢教道长得知,晚辈有位朋友承唐公子相助才挽回性命,可见他心中善念犹存,道长不必太过忧虑。”

正文 章二十九 多情无情(5)

龙溟见她一叹过后就没了下文,不由得怔了怔,原来她提起此事当真就只是闲聊而已。他满以为凌波先前定是因为怀疑自己才藏着掖着,想不到竟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不禁摇头失笑,顺着话题说道:“唐公子在加入净天教的时候,想必也不希望拖累授业恩师,可惜……人生在世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又能真正都兼顾得了?”

闻言,凌波也陷入了沉思。她想起了山中学艺的时日,生活虽然日复一日的单调清苦,却没有这么多解不开的疑难。“若终有一日,天下清平,或许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两难。”

“何为清平?怎样才算清平?”龙溟却有些不以为然,“世上永无清平,唯此消彼长、循环往复而已,你既为道门中人,当比我更明白此道才对。”

凌波一愣,略一思索,便即释然,点头说道:“是我思虑不周,教公子见笑了。”许多的道理记在书中、念在口中,却从不曾有过深刻体会,直到下了山,经历过这许多纷纷扰扰,才终于能窥得一点门道。或许正应了那句话,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所以,”龙溟笑道,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也不必为太微道长忧心,世间此消彼长,说不得准的,总有一日他亦会迎来转机。”

凌波却不可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哑然失笑:“想不到公子还有铁口直断的本事。”心念一动,又道,“不过,太微道长竟也有类似言语。他还说,他早已算得唐公子身有反骨,半生坎坷,半生富贵,得之于情义,也失之于情义。”

听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龙溟不禁挑眉,沉吟道:“相术谶纬……真的灵验吗?”

凌波摇头:“我也不知,流传于世间的真真假假,多半还是骗人的多一些吧?可是,但凡蜀山典籍上记载过的预言,从未有失算过。”

龙溟十分讶异:“从未失算?”

凌波答得肯定:“是的,从未。只不过蜀山极少为之罢了。但仅仅如此,也足以使历朝历代的掌权者既敬且畏。”

龙溟点点头:“可想而知。”预言谶纬之类,若是有利于己的也就罢了,若是坏的……谁也不乐意用自己的悲剧来证明蜀山的神准吧?

“据说还有川蜀官员冒用蜀山之名向天子献天书祥瑞。”凌波无奈笑道,不过蜀山也不是好欺的,敢这样做的人,结局都不会太好看。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有些好奇了。”龙溟抚顎沉思,不由想到,蜀山的预言既然有如此权威,那他们岂不是可以通过预言谶纬来左右时局?这样一个无法掌控的因素,无怪乎不讨掌权者们的欢喜了,“说起来,百十年前曾有位割据一方的军阀欲率兵攻克蜀山,莫非……便是相术谶纬惹来的祸端?”

凌波尴尬一笑:“是的。”这次大军压境最后的结局是全军覆没,恐怕谁都没想到那预言应验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