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摧魔>第152章 分别

  畅所欲言本无不妥,恶意揣测则有伤人和,更何况揣测的对象是当世公认的伟人。

  叶成空不愿如此揣测梁云。

  徐衡面露微笑:“叶掌门怕了?”

  “不是怕,而是没有必要。”

  徐衡的眼神停留在梁云的自传上,问:“叶掌门以为此书如何?”

  叶成空不假思索:“烂。”

  “怎么个烂法?”

  “把仁义道德塞进书里,然字里行间透出小家之气,十句九句出自他人,拾人牙慧乐此不疲,引经据典格格不入,自以为是其实不然,表面高呼自由公义,实则……怕是只为自己考虑。”

  徐衡大笑数声道:“英雄所见略同,不知……今年清明叶掌门可有扫墓?”

  “有。”

  徐衡道:“倘若无没有后人扫墓,是否会很凄凉呢。”

  徐衡身为九大武王之首,在江州乃至全国的名望仅此于梁云,叶成空早前也与他有所交集,可惜这般英伟的人物却膝下无子,着实令人惋惜。

  叶成空道:“人死如灯灭,何必烦恼死后之事,再说了,死后与出生之前是同一状态,无悲无喜,无忧无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徐衡道:“叶掌门所言非虚,只是看着别人天伦之乐,含饴弄孙,要我心中如何安定。

  年少失孤,老来无子,在他人眼中威名赫赫的江州武王其实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犹记得那年我三岁,荒草丛生的山脚坟墓周围总是落满枯叶,天幕低垂,阴雨绵绵,父亲拿着扫把仔细打扫,母亲和几位叔伯们也在打扫,绵绵细雨连绵不断惹人心烦,那时我想如果扫墓的时候不下雨该有多好。

  没有那么多落叶多好。

  如果不用扫墓,就更好了。

  我问父亲,这是谁的坟墓,父亲说是太爷爷的,之后我们还要去爷爷那里。

  而有一天,父亲说他也会住进这样的墓里,而我,和我的子孙后辈每年清明也会来这里祭拜他。

  我说不来可以吗。

  母亲瞪了我一眼。

  父亲说可以。

  有的时候我会想,太爷爷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存在有何价值。

  后来我想明白了,太爷爷唯一的价值就是与太奶奶结合诞下爷爷,而爷爷的价值则是创造父亲,父亲的价值是创造我,而我……

  没有价值。

  后来父亲随云天帝征战魔道,父亲很年轻,他本该凯旋而归,与母亲再育后人,那样我就会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若能亲手抚育同宗亲兄弟的后辈,或许我就不会那么空虚。

  也不会思考自身存在有无价值。

  残忍的人杜绝了这种可能性,让我的父亲英年早逝。

  我早就明白时间尽头万物归于虚无,但那是我感受不到也不必感受的未来。

  我理应如我那无数先辈一般,遵从本能而活。

  但那本能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的身体似乎也想通了这一点。

  我对女人失了兴致。

  我感觉不到自己活着。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觉得活着的实感,那便是找出问题的源头。

  云天帝。”

  叶成空道:“徐兄可有凭据?”

  徐衡道:“没有凭据,没有准备,没有把握,我会站到你的面前?”

  “徐兄……喜欢小孩子吗?”

  徐衡道:“有谁会不喜欢小孩子?”

  叶成空道:“当然会有,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是喜欢的。

  因为我们都是从小孩子过来的,云天帝的自传虽略显浮夸,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他提到人的本质是很渺小的,如果一直往前追溯,溯本追源,所有人都有共同先祖,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人最深处最核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我们或许只是一种工具,用来延续那最深处核心的东西,我们无法命令心脏停止跳动,无法要求胃不去消化食物,更无法完全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跳河自杀之人,溺亡时会不由自主垂死挣扎,会死死抓住施救者将施救者往下按去,求死者又求生,不是很可笑吗?

  这是不受自己操控的行为。

  是谁在操控我们,是它。

  最核心最深处的东西。”

  叶成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被烫到会瞬间收手,被触犯会心生怒意,被夸赞会心生愉悦,见到食物会心生据意,见到美人会心向往之,见到美景心旷神怡,见到妖魔则心生战意,人人如此,所以你不必责怪云天帝让你没有弟妹,与魔之战总要有人牺牲,令尊是光荣的牺牲。

  自会名留青史,万世流芳,受后人膜拜敬仰,试问没有令尊的伟大献身,没有云天帝的睿智领导,将会有多少人死去?

  徐兄应当领会这一点。

  愚以为徐兄大可领养一位孩子,抚育成人,看着他成家立业,开枝散叶,那样你仍旧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不同。”

  叶成空道:“有何不同?皮囊?”

  徐衡叹道:“不满叶掌门,其实……家父确实死在大魔头手中,只是大魔头并非九幽,而是另有其人。”

  “谁?”

  徐衡道:“空口无凭,用眼睛看吧。”

  “强者的气息。”此时,一直守在屋顶的长孙武极望见梁风带着沈黎清来到山门口与李凤影交谈,立即传音入密知会徐衡。

  徐衡传音入密问:“谁?”

  长孙武极道:“绝非梁云,兄长放心,愚弟已经下法阵,保证此间内的声音不会第地四个人听到。”

  “那便好。”

  徐衡大袖一扬,天机镜飞出,光影浮现。

  “天机镜!”

  叶成空腾地站起来。

  “叶掌门稍安勿躁,这不是真正的天机镜。”徐衡道:“只是仿造赝品,不过有原镜一角,使用它不会招至天谴,只会耗费真气。”

  叶成空坐下道:“那就好,本掌门可不想雷劈你的时候,被连累到。”

  徐衡哈哈一笑:“请看。”

  “天机镜”传出的画面极其阴暗,阴暗中一个男人中性的嗓音响起:“将一百个男人与一个女人流放荒岛,结局十分有趣,而将一百女人与一个男人流放黄岛,结局也很有趣。

  若削减食物看着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就更有趣了。

  人就是这么简单直白的动物。

  没有我,你会被那些野蛮甚之于野兽的莽夫蹂躏践踏。

  人老珠黄之时再被扫地出门。

  于滚滚红尘中颠沛流离。

  是我收容了你,教你做人。

  你要明白,我可以把你捧到天上,亦可把你踩进地里。

  让我进去。”

  暗光中传出摄人心魄的呢喃,随后,灯光亮起,叶成空看清了男人的长相,皱眉道:“梁赞。”

  梁赞身下的女子身形窈窕,肤白貌美,细看之下叶成空道:“此女似乎是京城有名的花魁。”

  徐衡笑道:“叶掌门真是老当益壮,也曾流连过风月之地?”

  叶成空解释道:“云天帝寿宴时此女来过,一展歌喉,余音绕梁,美妙非凡,犹如天籁,于心中久久不去,本掌门循声望去,惊鸿一瞥,故而有所记忆。”

  叶成空抚须道:“她的名字是……秦艺,听说秦艺早已从良,嫁给了一个商人,这梁赞怎么还纠缠着她不放呢?

  徐兄,幸亏我看出此子不是善类,未让小女与他过多接触。”

  徐衡道:“秦艺夫君前日突然暴毙,她也突然失踪,叶掌门觉得是谁干的。”

  “这……”

  光影中,梁赞掐住秦艺的下巴道:“想摆脱我?

  你这贱人!

  没有我能有你今天?

  你不能没有我!”

  秦艺哀声道:“梁公子妾身求求你了。”

  梁赞一脸狰狞道:“好!你这个贱人想离开我成全你!我会把你全家都杀了!再将你送进荒岛,那里有很多活死人,高墙之下他们终日浑浑噩噩,宛如走兽一般,他们会将看到的所有活物撕碎果腹。

  没有人能察觉荒岛,因为我在那里布下法阵。

  我会和别人生下儿女,然后把他们送进荒岛,他们宛如野兽目不识丁,我可以对他们做任何实验!

  他们会踩着你的尸骨寻觅食物!

  那番光景定然十分有趣!”

  秦艺恐惧无比,低头抹泪,无力抗拒任由梁赞摆布,事毕梁赞拥着秦艺脸上露出满足笑意:“他人之妻果然美妙,若什么时候叶晴雪也能躺在我的怀里,人生就圆满了。”

  秦艺道:“她喜欢你吗。”

  “我喜欢她就行。”

  秦艺抓住梁赞滑向她腰肢下方的手腕道:“梁公子,饶过妾身吧。”

  梁赞啧了一声道:“能伺候我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莫不识趣。”

  “妾身很痛。”

  “痛就对了。”

  又是一番强硬索取后梁赞一副厌恶表情道:“我对尸体没有兴趣,你再敢表现得像具尸体,我会将你送入荒岛!”

  叶成空惊道:“当真有荒岛?”

  徐衡道:“叶掌门想看吗?”

  叶成空道:“我想不想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兄愿不愿意给我看。”

  徐衡欺瞒道:“自然愿意,只可惜镜子品阶不足,我亦修为有限,无法使用它寻得荒岛。

  它只能看到有限的过去,看不到无限的未来。

  目前观测到的过往中没有发现荒岛,究竟有无荒岛,唯有亲口询问梁赞才能验证。”

  叶成空道:“没有必要吧。”

  徐衡道:“梁赞垂涎令媛美色已久,不除此子,汝能心安?

  倘若云天帝真是高风亮节,决然不会包庇梁赞,叶掌门难道不好奇云天帝的为人如何?”

  叶成空皱眉道:“我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徐衡道:“眼见即是真实,连眼睛都不能相信,就没有什么可相信的了。

  以叶掌门当世拔尖之修为,还会受幻术所骗不成?

  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叶成空道:“可有良机?”

  徐衡道:“下月初云天帝寿辰,各路豪杰齐聚,适时亮出天机镜,戳穿此子真面目,寻出荒岛下落,救人于苦海,你我也算功德无量,不枉为修道中人。

  即便无有荒岛,梁赞的所作所为也足以定罪。

  梁赞区区筑基修为,何足为虑?”

  叶成空道:“若云天帝有意袒护,如何处之?”

  徐衡笑道:“叶掌门多虑,十方豪杰面前,云天帝安敢袒护?不要”

  叶成空道:“还有没有?”

  徐衡握拢手指,真气牵引下“天机镜”再起变化,光影中画面飞掠,最后定格在一人身上,主角依旧是梁赞,梁赞似乎对他人之妻情有独钟,故技重施乐此不疲,徐衡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着受害女人的敏感之处,叶成空道:“徐兄方才所言对女人失去兴致,这又是为何?”

  徐衡淡淡道:“枯木偶有逢春时,此一时,彼一时。”

  叶成空对梁赞的恶行不感兴趣,问道:“可否直接察看云天帝?”

  徐衡道:“留一个悬念吧。”

  叶成空大笑道:“徐兄这般会卖关子,不去做说书先生实在可惜。”

  徐衡道:“过奖了。”

  叶成空问道:“徐衡的天机镜碎片是何处所得?”

  徐衡道:“非何处所得,有人相赠。”

  “何人?”

  “神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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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哦?”沈黎清踩踩脚下的法阵说道。

  李凤影道:“此乃掌门师尊亲手刻下,以测试修道者根骨的法阵,玄妙至极的仙根根骨与毫无作用的无根根骨无法测出,凡根根骨与灵根根骨都可以测出,姑娘你的天庭处有三圈道纹,意味着凡根上品根骨。”

  沈黎清道:“那我的上限是金丹期喽?”

  “不错。”

  沈黎清道:“那他是啥,什么根骨都没有嘛?”

  李凤影看了梁风一眼道:“天庭不亮,看来不具备修真天赋,不过手脚功夫厉害的话,放弃修真做一名武者,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梁风道:“李兄,让我见过叶掌门再说吧。”

  沈黎清暗想,适才他御剑带她上山,普通根骨根本不可能修炼到御剑飞行,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是仙根根骨,天赋绝佳,年少英俊,人品端正,集三者于一身,简直没天理了呀。

  “不识大体,放虎归山,这种人也有脸来到雷炎宗的山头拜师学艺?”

  一道清冷声音响起,三人定睛一看,只见一位气质绝佳的青年御剑而来,落至山头。

  李凤影恭声道:“大师兄早安。”

  沈黎清道:“哇,你就是青云榜名列第三的剑客赵建良?”

  赵建良手提蛇妖与四脚蛇妖的尸体,妖血血淋淋地往下躺,不睬沈黎清,对梁风说道:“没话说吗?”

  梁风道:“有,众所周知,兔子是吃素的,哪怕修炼成精也是吃素,它们可以吃肉但吃素更宜,所以一般来说兔子精是不会嫌着没事干吃人的,你杀蛇妖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兔子精也杀了,他不知道要历经多少磨难,才能修炼成精。”

  赵建良道:“少给我妇人之仁,我多杀一只妖,就少一个甚至两个三个受害者,你公然搭救妖怪,不识好歹倒行逆施,给我立刻滚下山去!”

  沈黎清道:“李大壮,你要走了?”

  梁风道:“不走留着过年啊,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赵建良道:“站住!”

  梁风问:“还有何事?”

  赵建良冷笑道:“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理解能力低下,我要你滚着下去,不是走着下去。”

  梁风道:“名门大派首席弟子的素养,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赵建良道:“你这小子放跑妖怪不把你扭送官府已是莫大的宽恕,焉敢饶舌?”

  李凤影正待开口,叶成空翩然而至道:“徒儿,你也太霸道了。”

  赵建良对叶成空一揖道:“禀师尊,建良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长长记性。”

  徐衡随后而至,他见识过梁云年轻时的面容,见到梁风不由心神一晃,此人相貌与梁云好生相像,只是眉骨多了疤痕,下巴线条更为流畅,总体来讲容颜略胜梁云一筹。

  五十载春秋,徐衡见过容颜相似者不胜其数,口音相似者也甚多,没有放在心上,御剑而去。

  叶成空问:“他所犯何事?”

  赵建良道:“放跑妖怪。”

  沈黎清道:“喂喂,那两只不是坏妖怪。”

  梁风心里纳闷,刚刚沈黎清还对妖怪喊打喊杀,怎么一会儿就向着他说话了?

  护山法阵犹如湖面,可以映照出人的相貌,梁风看看自己的相貌顿时明白了,这是长得帅的好处啊!

  赵建良瞪眼道:“不是坏妖怪你为什么要杀它们?

  我远远地看到你舞剑和它们拼杀!”

  沈黎清道:“人家贪图它们的内丹嘛,总之,他们不是坏妖怪哦。”

  叶成空道:“不管妖怪生性如何,放跑总归不对,念你年少不知事,本掌门不予追究。

  走吧,我们不会收你这种弟子。”

  “那我呢。”沈黎清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你反复无常,也不能要。”赵建良一脸冷酷。

  叶成空自会考虑大徒弟的意见,无言表示默许。

  沈黎清叉腰道:“凭什么不要我,我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还是上品根骨!”

  赵建良道:“记住你是凡根上品根骨,还有,你再漂亮再聪明,天赋不足在修道也走不长远。”

  梁风面露不忍道:“我走就是了,你们把她留下吧,她大老远过来不容易,岂能一句失礼就否决她?

  我放跑妖怪不对我认了,我现在就走。”

  赵建良执意道:“你也走。”

  沈黎清道:“真小气!”

  赵建良冷冷道:“再不走你们两个都不要走了!”

  沈黎清道:“你好大口气,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赵建良上下扫了她两眼道:“你的姿色还不足以让我赵某人过目难忘。”

  沈黎清笑:“忘了好。”

  梁风关心道:“你们认识?”

  沈黎清道:“现在不认识了。”

  叶成空望着二人下山背影说道:“建良,有没有觉得此子不同寻常?”

  赵建良道:“有何不寻常的,还不是双手双脚加上一个脑袋。”

  梁风下山而去,沈黎清跟着身后道:“都怪你,害得我也进不了雷炎宗,你要对我负责!”

  梁风道:“怎么能赖到我头上?是你主动要帮我说话,讲讲道理行不行。”

  沈黎清道:“我不管!”

  梁风道:“我也不管。”

  沈黎清道:“不行你要管!”

  梁风扶额道:“别因为我长得帅有实力又有爱心就纠缠不休,我会生气的!”

  沈黎清道:“少臭美。”

  “那你别跟着我。”梁风加快脚步。

  沈黎清道:“你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

  沈黎清忽然尖叫一声:“哎呀!人家的脚扭到了。”

  梁风回头一脸狐疑:“真的假的?”

  沈黎清坐在山间林荫石阶上道:“不用管我你走吧,就让我被山精妖怪吃掉算了。”

  梁风走上来道:“我背你下山。”

  沈黎清道:“不用啦男女授受不亲。”

  梁风道:“那我走了。”

  “喂!”

  “又怎么了?”

  “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不是你叫我走的吗?”

  “我叫你走你就走,你这么听话?”

  沈黎清气得咬牙,梁风挠挠耳朵道:“别抬杠。”

  沈黎清张开双手。

  “干什么?”

  沈黎清咬字很重:“背我下山!”

  “真的扭到了?”梁风凑过去却不敢伸手,在他的心目中女孩子的脚不能乱摸。

  沈黎清道:“背着这么重的剑能不扭到吗?”

  梁风笑道:“比这重十倍的刀我都背过。”

  沈黎清道:“人家小姑凉好不好!”

  梁风将她背起道:“你我无亲无故,背你要收钱的。”

  沈黎清道:“那你帮胡宾怎么不收钱?”

  梁风道:“那个嘛……”

  沈黎清道:“好啊,你搞性别歧视,重男轻女?”

  梁风道:“我随便说说别当真。”

  沈黎清抱紧梁风的肩膀道:“怪了,背着这么漂亮的黄花大闺女,你不心动吗?”

  梁风道:“还说我臭美,现在是谁臭美?”

  沈黎清道:“你不会是那个吧?”

  梁风道:“轮不到你操心,下山咱们各回各家。”

  “哼!”沈黎清不满意地瘪瘪嘴,不再说话。

  热脸贴冷屁股,再热情的人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

  梁风倒不是真没心思,是不敢有,他不想辜负任何人,因为他仍旧抱有父母兄弟等他回家的念头,没有他餐桌上少一人,没有他双亲难露笑颜,没有他梁云也许踏上歪路,他不应在五十年后久留,他终究得回去。

  执起碗筷,夹起饭菜。

  欢声笑语。

  其乐融融。

  奉养双亲,成家立业,三世同堂,儿孙绕膝,那是他理所应当的人生路。

  梁风并非迂腐顽固,不知变通之人,只是时间轮在手,它一直完好无损,他就很难断掉重返过去的念头。

  沈黎清从行囊拿出一个肉饼啃了起来,梁风道:“少吃点,你已经够重了。”

  “呸呸呸,是剑重不是我重。”

  梁风早前渡给慕容凌会真气,又御剑辗转青城尹城两地,再御剑赶至雷炎宗,下山时真气所剩不多,脸色不由微微泛红,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沈黎清拿出一块手帕:“我给你擦擦。”

  梁风道:“谢姑娘。”

  “叫我黎清就好了。”沈黎清把啃过一口的饼凑到梁风嘴边:“吃饼?”

  沈黎清的身体温暖柔软,饶是梁风定力十足也不由微微心猿,嗫嚅道:“不饿。”

  “吃嘛。”

  肉饼抵到唇边,梁风咬了一口,越嚼越香,问道:“好吃,是什么馅的?”

  “你猜。“

  “应该是牛肉吧?”

  “真聪明。”沈黎清一笑,眉眼弯弯,此时二人抵到山脚,山脚下是一片村庄,人潮汹涌络绎不绝,人流量堪比京城,他们都是天南地北而来,向往修道的人士,抱着拜入雷炎宗一飞冲天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往山上行去。

  梁风问:“和聪明没关系,和味觉有关系,沈黎清,之后你准备去哪里?”

  沈黎清挑眉道:“你担心人家?”

  “随口一问,你不想回答算了。”

  “我想去云隐宗。”

  “看来我们不同路,告辞。”

  沈黎清追上来道:“你去哪里?”

  梁风道:“傲天群山。”

  沈黎清道:“我也去。”

  梁风挠挠头道:“你干嘛非得缠着我,我又没拿你什么东西。”

  沈黎清咬唇道:“你……是金丹期修士不是吗?”

  梁风道:“我不收女徒弟。”

  沈黎清道:“你不喜欢女的?”

  梁风看了她一眼,她有一双略显魅惑的丹凤眼,鼻梁微挺,皮肤雪腻,樱唇嫩薄,鹅蛋脸,柔软的黑发被红丝巾束起,身姿挺拔一身红装,背负大剑,显得英姿飒爽,这是常年行走江湖之人的打扮,说不定她闯荡江湖的经验都比梁风丰富,梁风收她做徒弟也没有什么可教她的。

  至于练气心法和炼丹秘籍这些唯有真传弟子可教,一般来说修道者不会轻易收女子为真传弟子,那很容易被周遭之人误会。

  “说来复杂,不说为好。我要去傲天群山了,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沈黎清道:“傲天宗被灭五十年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秘密。”

  沈黎清道:“你有什么秘密不能读我讲的,咱们可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呢。”

  说着她拿胳膊撞了一下梁风,梁风脸庞微红道:“你的脚好点了没,好了我就走了。”

  沈黎清迈动长腿道:“走吧走吧,越远越好。”

  “原来你的脚没事?”

  沈黎清道:“我想省点力气。”

  “还不跟上来?”

  梁风道:“嗯?”

  “看你辛苦背我下山的份儿上,我请你吃面条。”

  梁风道:“不会吃到一半,你撂下筷子跑路了吧,那我就得付双份面钱了。”

  沈黎清道:“你一大男人和我小女子计较这些,太小气啦。”

  梁风不禁失笑,跟上道:“行行行,你说什么都有理。”

  客栈在不远处,二人来到二楼一靠窗位置点上酒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梁风决定戒酒,沈黎清挺爱喝酒,一口喝了三大盅,俏脸泛起红晕。

  “你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这么年轻能有筑基修为称得上小天才,你师从何人?”

  沈黎清醉醺醺道:“重要吗?”

  是啊,他们只是萍水之交,酒肉一场各行其道,日后不会再有交集,问这些做什么呢?

  梁风道:“问问而已,我每天与很多人擦肩而过,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然后各奔东西,天各一方,在互不知道的地方随时光长河逝去,相遇是一种缘分,能说得上话就更是一种缘分。

  缘分它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是此时此刻我就在你面前,是缘分让你我相遇相识。”

  沈黎清笑笑,道:“佛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不信,哪有什么前世,你信吗?”

  梁风道:“那是诗人为了表现缘分来之不易,提醒我们要珍惜身边的人,我们有缘,但是缘尽如此。”

  沈黎清蹙眉道:“为什么不是江湖再见?”

  梁风道:“我心里有种预感,我不会留在这里太久。”

  沈黎清问:“你要去哪里?”

  梁风道:“这个世上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你呢?”

  “云隐宗。”

  梁风疑惑道:“去哪里做什么?”

  “我喜欢云隐宗这个名字,它让我觉得安心,我打算在哪里将自己的修为一点点提高,然后去找我的父亲。”

  “你父亲是什么人?”

  沈黎清道:“很难说。”

  “没事儿。”

  沈黎清的脸愈发红艳,她忽然摸上梁风的手。

  她白皙的小手温暖柔软,梁风心中一动,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你的手很软。

  只是……

  关节处有茧子。”

  沈黎清道:“要练剑,没有茧子才不正常。”

  “是谁教你的剑法。”

  “一个很帅气的人。”

  “他修为一定很高了。”

  “还好。”

  沈黎清微微一叹,抽回手眉宇流露出忧伤之色,梁风问道:“和我说吧。”

  沈黎清将酒杯举到眼前道:“我们不是要分开吗,说了也是徒增烦恼。”

  梁风夺过她的酒杯道:“我决定了。

  我要对你负责。”

  沈黎清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抬头看着梁风:“嗯?”

  “是我连累你进不了雷炎宗,男子汉大丈夫,没有欠债不还的道理,我要对你负责!”梁风掷地有声道。

  沈黎清笑道:“如果我又胖又丑,你还愿意对我负责吗?”

  梁风道:“如果日月倒转,如果天塌地陷,如果我爱上你,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不是吗?”

  沈黎清笑道:“你是一个热心肠。”

  梁风道:“我一向如此。”

  沈黎清揉揉眼睛,借着酒意壮起胆道:“李大壮,你知不知道一见钟情是什么滋味儿?”

  知道。——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梁风目光投向别处,不知如何回答。

  沈黎清面露失望,酒意上涌她昏昏睡去。

  梁风举杯不饮,面有所思。

  “他!他在这里!找到他了!”

  “是他?”

  “是他!”

  “哈哈哈!我隐姓埋名这么久,还是被你们找到,生活被你们打破,母亲被你们逼死,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将我女儿掳走严刑拷打,折磨逼问,哪里会有什么真身,他的灵魂和肉身早就被拉入风天帝的镇魔刀中了。

  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他,也绝不可能会替他报仇,为什么你们还要紧紧相逼,我拼出老命救她出来,四海漂泊居无定所,一连数月不敢踏足陆地,你们竟然追到海上,我不明白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单单因为我的出身?

  我是不是根本不该被生下来!

  也根本没有做普通人的资格!”

  “没想到是他,隐藏了这么久!快让他滚出这艘船!”

  “不行!不能让他们走!”

  “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生下她!杀我吧!”

  “不!你们全都有错!”

  “全都该死!”

  “对!不能放跑魔种,哪怕天涯海角也要抓住他们!”

  “爹!”

  “快走!”

  沈黎清猛地从床上坐起,脸上爬满泪痕,她微微喘气擦干泪痕,撩起水蓝色帐幔,看见睡在地铺上的梁风坐起身子,揉着眼睛道:“你做噩梦了?”

  沈黎清默泪无声。

  “怎么了,和我说说?”

  沈黎清道:“说什么,你又不喜欢我,我们还不是要分开。“

  梁风沉默片刻道:“收拾一下,我送你去云隐宗。”

  沈黎清道:“我自己去好了,你忙你的。”

  梁风道:“我不忙。”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梁风道:“也……也许。”

  沈黎清忽然凑过来在梁风脸上印上唇印。

  她的唇柔软芬芳,带着一股清新自然的花香。

  “姑娘,这……”梁风想说于理不合,却说不出口,她转首时,头发掠过他的脸颊,丝丝滑滑,撩人心弦。

  梁风低头一看,手中多了一朵小野花。

  沈黎清走出几步,卸下脸上的伪装,回首望向梁风,她脸型从鹅蛋变成瓜子,鼻梁微挺变成挺直,总体来讲不如原先惊艳美貌,却有一种自然婉约之美。

  “你不叫李大壮,我也不叫沈黎清,我们都有各自不能言明的原因戴着面具。

  某一天你会忘了我,但我会一直记得你。”

  梁风小心翼翼将花放进怀里,抬头道:“姑娘芳名?”

  晨晖将沈黎清镀上一层金边,她的黑发被山风吹动飞舞,眼中含着一丝落寞:“风吹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梁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穿透一颗大树的树叶花朵,望见天空中白云缓缓流动,大雁的身影划过天际,阳光灿烂,她的侧颜倩丽如画,梁风心中一动,问道:“流云,你叫流云吗?”

  沈黎清嘴角噙笑,不作回应,莲步轻盈而去。

  梁风立在原地,遥望她渐行渐远的倩影,心如鹿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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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衡御剑飞向江州,长孙武极紧随其后,问道:“兄长,叶成空识破了吗?”

  徐衡道:“尽皆真实之画面,叶成空何以识破?

  哪怕叶成空有所察觉,也只会坚定他的信心,我能看得出来他早有与梁云争雄之意。”

  长孙武极道:“兄长神机妙算,一切都难逃兄长的掌心,九州武王除却兄长皆是有名无实的废物下月初我等高举义旗,揭露并手刃梁云这那老匹夫,再诛杀那八个梁云扶持的武王傀儡,兄长便可正大光明接手倾城剑派,随后徐徐图之雷炎宗。

  一旦吞并雷炎宗后,称霸一方的五行圣宗不日也定将被兄长拿下,高歌凯进,横扫江湖,一统修真界,天下人将奉兄长为天帝。”

  徐衡道:“虚名而已,我无意追寻,唯永超脱轮回,永恒不朽的仙道才令我向往,武极,今日又到了梁云布道之时,我倒要看看,他今天又要胡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愚弟先行告退。”

  徐衡与长孙武极作别,长孙武极的鬼影宗搬至一个秘密的地方,需要筹备物资,招兵买马,待规划的事务有太多要亲自打理,反观徐衡轻松许多,他只需对长孙武极下达命令,坐享其成。

  徐衡御剑飞至江州有名的私塾,果不其然,见到一身道袍,鹤发童颜的梁云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根本派不上用场的教尺,对着台下慕名而来的众人滔滔不绝。

  梁云精神矍铄,双目极是有神,他望见徐衡微微点头致意,徐衡亦报以和善的微笑。

  梁云一脸和蔼道:“有道友很好奇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常常探询老夫,如今……老夫回想起来只能记个大概。

  既然诸位想听,老夫当然不会藏私。

  犹记得,那日飞剑如雨,遮天蔽日,九幽妖气冲天,无数修士剑断人亡,尸落雨如,九幽实在是太过强大,凡人根本近身不得,年轻气盛,敢打敢拼的我和无名老前辈身先士卒,一人斩下了九幽一只巨爪。

  九幽不愧为三大魔头之一,恢复能力无比变态,巨爪迅速再生,无名老前辈说只有飞进九幽的口中,才有灭杀他的可能,但是也有葬身九幽口中的可能。

  我大声说让我去,无名老前辈说好,他来掩护我。

  九大武王也纷纷响应,临行前,无名老前辈问我,到底为了什么与九幽战斗,我说,是信念,是大家的信念支撑着我!

  舍一身而利万民!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