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良臣(科举)>第111章

  汪世栋毕竟在官场上浸淫多年, 大风大浪都见过, 也不会被唐挽那两句话就吓得没了主意。

  他带着衙役们到了郡王府,却没有去提元朗, 而是先找到郭怀仁商量。郭怀仁可不仅仅是个西席先生, 更是敏郡王的幕僚,在王府颇能当事的。两人窃窃讨论了一番,终于商量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左右是不能让那谢仪活着回京城,干脆就先给人做了。到时候谢仪一死, 之前留下的那份口供就成了唯一的口供。唐挽不想认都不行。

  办法想好了,就得实施。人是绝对不能死在郡王府的。这种事, 汪世栋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叫两个亲信摸到元朗房中, 拿麻袋把人一裹,就扛了出来。元朗大概是白天喝多了酒, 睡得不省人事, 倒是连蒙汗药都省了。

  一行人摸着黑来到河边,找了个石头把脚捆住,就要往河里扔。一个人抬着肩膀,一个人抬着脚腕,忽悠了几下,就听“噗通”一声, 连人带石头都被扔进了河水里。

  汪世栋松了口气, 心想, 这一下可算是稳当了。刚一转身, 忽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这人很高, 一身素白的衣服,并不是自己带来的衙役。汪世栋借着月色往上看,妈呀,不就是刚被扔进河里的那个谢仪吗?

  他到底刚做完亏心事儿,免不了动了敬神畏鬼的心思,这一惊之下腿就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元朗哈哈大笑,说道:“吴总兵,你快看,要杀我的人在这儿呢!”

  四周忽然火光大盛,无数个火把聚拢而来,将这小河边照得亮如白昼。执着火把的差役们身前都写着一个“盐”字。这场景实在太熟悉了,简直跟苏州府的那一夜如出一辙。汪世栋心里哀嚎,又毁在盐道衙门手上了!

  盐道衙门的吴总兵同唐挽一起走出来。不远处的小河里,刚刚被丢下去的麻袋也被打捞了上来。双瑞全身都湿透了,哆嗦着嘴唇对身边忙着给他解绳子的鸣彦说道:“还好我会水。哎,你可欠我一顿大酒。”

  鸣彦咬着唇,忙着帮他解绳子,点头如捣蒜。

  唐挽临出京城的时候,专门去拜见过白圭。白圭给了她一个盐道衙门的令牌,告诉她有危难情况,可以去那里调兵。

  盐道归户部管辖,跟地方上没有利益牵扯,算是最稳妥的。今夜唐挽去见汪世栋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汪世栋会作何反应,因此先去盐道衙门调了兵守在王府外,以免元朗出什么危险。

  让唐挽没有想到的是,元朗竟然也料到了自己今晚会有所行动,他甚至也精准地预料到了汪世栋会起杀心,故而早早做了准备。这份机敏令唐挽刮目相看。

  “汪世栋谋杀朝廷命官,吴总兵,劳烦您跟我回一趟衙门,做个见证。”唐挽道。

  吴总兵点头:“好说!都给我押上,一个都不许跑了!”

  要羁押汪世栋,自然不能回县衙。唐挽心思一转,直接命人备车,往总督衙门而去。

  吴总兵骑马在前,唐挽和元朗同乘一车在后,后面还跟着两队士兵,押送着汪世栋和那几个衙差。南方虽然相对暖和,可夜风也很凉,雨细细密密地下起来,又看不见月亮了。

  车厢内很安静,彼此的呼吸近在耳畔,使人心安。这个时候,唐挽才真的有机会和元朗好好说一回话。

  夜色朦胧,两人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直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才终于将眼前人的眉眼描摹清楚。唐挽看着元朗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先前的一腔孤勇全没有了,只觉得无尽的后怕。还好,他没有出事。从京城到余杭,这一路上的担心,也终于可以释怀了。

  元朗今夜的眼睛很亮,淡淡一笑:“你从未这样看过我。”

  唐挽却没有心思与他玩笑,问道:“你为什么要签那份口供?”

  元朗倒是云淡风轻:“我如果不签,汪世栋的奏疏怎么送到内阁?内阁又怎么会派你到余杭来?”

  “可你签了就麻烦了。签了就是证据,往后可怎么收场。”唐挽蹙眉。

  “匡之,别发愁,”元朗从容说道,“内阁只会淡化处理。那份口供,永远不会昭于世人的。”

  他说的没错。奏疏送到内阁,也不过是被压了下来。一个没有立案的案子,证据也不能算作是证据了。莫非元朗在签下那份口供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你……”唐挽看着眼前的人,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仍是那副俊朗的面容,温和的眉目,可气息间却分明多了几分凌厉,和万事尽在掌握的从容。

  这几个月,他定然是经历了许多,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唐挽脸上的担忧悉数落入元朗眼中。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担心。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了。”

  他的手温暖有力,唐挽的心瞬间就静了下来。不论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只要元朗无虞,她也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其实,真的到了总督衙门之后该怎么办,唐挽其实还没有想得十分周全。左右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苏闵行是敏郡王的人。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裕王府会碰见他,因为裕王和敏郡王是堂兄弟。

  至于当时苏闵行所说的那句“汪世栋就要顶不住了”,唐挽也猜出了个大概。那个时候正好是户部清查各地税银的节口,余杭县的大部分耕地都被敏郡王兼并,自然拿不出相应的税银。苏闵行该是去求裕王帮忙渡过难关的。

  马车缓缓停下,已到了总督衙门大门前。元朗先一步下车,又转身扶着唐挽下来。进门前,他在她耳边说道:“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说,站在我身后就好。”

  唐挽一怔,从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看着元朗的背影走入那扇大门,只觉得见他好像比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更高大了许多。

  苏闵行明显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迎出来时前襟的扣子还没系完全,松松地挂在脖子上。他看见这一行人,很是惊讶。目光在唐挽和元朗身上转了一圈,见元朗站在最前面,他便开口问元朗,道:“谢督察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元朗一笑,上前拱手,说道:“总督大人,借您的大堂一用,审个犯人。”

  苏闵行有些意外,不过看看面前这一行人的阵仗,还有盐道衙门的总兵在,便知是个大案,于是问道:“是什么人,犯了何罪?”

  元朗淡淡道:“谋害朝廷命官。”

  他话音刚落,衙役便押着汪世栋走了进来。苏闵行一见这情景,瞬间白了脸色:“这……汪知县?怕不是个误会吧?”

  元朗说道:“是不是误会,一问便知。苏总督,唐督办,请二位陪审。”

  明烛高照,衙役叫堂。元朗高坐上首主位,两边一左一右,分别坐着唐挽和苏闵行。这是唐挽第一次从这种角度看向他。烛光中,这人虽一身白衣,举手投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汪世栋已被衙役代入堂中。他到底有举人功名,又是个知县,便不必下跪,只是站在堂下,等待问话。

  元朗手中的惊堂木拍了一响,问道:“汪世栋,你可认罪?”

  “谢大人,都是误会啊!”汪世栋一向是最识时务的,看眼下这局面,便知是犯在谢仪手里了,因而急急说道,“下官今夜是得了督办大人的命令,前去提审大人……”

  “提审?”元朗未等他说完,直接打断道,“本官又没有犯案,为何要提审?唐大人,当真有此事吗?”

  唐挽见他问得像模像样,便也清了清嗓子,抬了抬眼皮,说道:“汪大人说笑了,督察院又没有批文,谢大人堂堂江南道督查使,谁敢提审您呢。”

  “我说也是。既然没有督察院介入,本官仍旧是朝廷命官,谁敢提审?又凭什么提审?”元朗说道。

  唐挽心想,这人刚才在车里也不知道对对词。幸好自己反应快,要不可怎么往下接。

  汪世栋一愣,说道:“唐挽,你不认账!”

  唐挽一笑,说道:“汪大人,攀咬可不是这么攀咬的。本官今天才刚刚到余杭,莫说下午的时候已经见过谢大人了。就算是真的没见够想要再见一次,就算是真的不看时间大半夜的也要见,总不至于找你去通传吧?”

  “你……”汪世栋憋了一口气,心想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你如了愿。唐挽来的目的,他和苏闵行都很清楚,跟这儿装什么蒜,于是说道,“大人今晚上来衙门找我,不就是为了查谢仪收受贿赂一案的吗?案卷都已经递到内阁了,您可别说自己不知道啊。”

  唐挽挑了眉,转头问元朗:“谢大人,您受贿了?”

  元朗蹙眉苦笑:“本官一直在郡王府上做客,都没出过王府的门。难道是王爷贿赂本官么?”

  唐挽也是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又转向苏闵行,问道:“苏大人,这事儿您知道吗?”

  苏闵行哪里敢接话。元朗的案子明明报送了内阁,徐阁老却只派了唐挽来。如今唐挽说不知道,他自然也要跟着说不知道,于是摇摇头:“倒是未曾听说。”

  唐挽便一笑,转头对堂下的汪世栋说道:“汪知县,这个理由不成立。您再编一个吧。”

  汪世栋气急了,别人不知道,你苏闵行也不知道?那奏疏上明晃晃扣着你的大印呢!

  可汪世栋到底不是个毛头小子了,这种时候,形势也看得清。他知道今晚上是又被唐挽给设计了,但也怪他自己,他如果真按照唐挽说的,乖乖把谢仪带去,也不会出后面这些事。怪只怪他动了杀心,还被捉了个现行。

  汪世栋转念又一想,今晚上这事儿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啊,那郭怀仁也逃不了干系!汪世栋做了这几年余杭县令,和郡王府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敏郡王肯定要想办法捞他。

  这个时候再去跟他们打嘴仗已是无用。他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拖延时间,以求自保。

  元朗已不想和他废话,对堂下静立的吴总兵说道:“总兵大人,今夜的情形,烦请你和大伙聊一聊吧。”

  吴总兵便上前一步,将自己如何接到消息保护郡王府,又如何在王府外发现汪世栋行凶之事说得一清二楚。元朗听罢,对汪世栋说道:“被你丢下河的人是我的长随,现在就在隔壁。不如叫上来,再对质一番。”

  “不必!”汪世栋抬起头,一双眼睛看看唐挽,又看看苏闵行,说道,“今天的事儿,我认了。谢大人,下官身上可不止这一件案子。您要是有兴趣,我一件一件说给您听!”

  这便是要狗急跳墙。唐挽倒是无所谓,苏州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正好翻出来见见光。她更感兴趣的是汪世栋口中的其他案子。从苏州到现在,汪世栋的反咬一口的应变能力,倒是从未让她失望过。

  再看苏闵行,却已是面如土色,紧紧盯着汪世栋,似乎要用眼神将人杀死。

  唐挽垂眸,眉头微蹙。看来,这敏郡王的罪名,恐怕不止兼并民田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