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65章 凛夜(下)

  日渐西斜,夜雪焕一路长驱直入,意料之中地没遇到多少阻拦。无论是刘霆还是夜雪极,目的都十分明确,不能让消息外露,撤走守卫也很正常;但他如今都已经快要杀到宣政大殿了,两边居然都无人来应对,也不知是情况太胶着,分不出人手,还是他来晚一步,木已成舟,用不着管他了。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妥,金吾卫大概都集中在皇帝的寝殿或者御书房,刘霆的人很可能都在东宫,但他一路闹了这么大动静,羽林军竟到现在也未曾出动,也不知魏俨那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他在宣政大殿前驻足,稍稍整备,也先探一探具体情况。童玄带了一队人搜索正殿周边,蓝祈则问清了后宫地形,直接前去探查。他久未做这种暗探工作,夜雪焕着实有些担忧,但此时除了蓝祈,竟也无人能担当此任。

  陈悭已经醒转,只觉得后颈剧痛,头都几乎抬不起来,一条老命快要去了一半,却反而比先前冷静了许多,阴恻恻地说道:“三殿下,好手段。”

  夜雪焕懒得理他,这老太监又不死心地转向了楚长越,“楚家也是好算计啊。”

  楚长越眉梢倒竖,刚要辩驳,被夜雪焕暗暗瞥了一眼,滞了片刻,就听陈悭继续说了下去:“金吾卫里插了人手还不够,还要再把三殿下喊回来勤王。怎么,楚将军这是身负使命而来?若金吾卫不能成事,你就亲自上场?”

  “如此说来,楚家那里果真是父皇故意放出去的消息了。”

  陈悭一愣,就见夜雪焕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心中顿时一突。他本想挑拨离间一番,却反而自己说漏了嘴,只得悻悻扭过头去,再不敢开口了。

  “说啊,怎么不说了。”夜雪焕嗤笑,“反正都说漏嘴了,索性把父皇的打算都说一说,我也好看看该如何勤王啊。”

  老太监扯了扯嘴角,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皇帝的心腹,夜雪焕倒没想要真的动他。这老太监油滑,反正不担心他寻死,问得太急还会让他觉得自己有多重要,反而要拿乔作态,倒不如就这么晾着。

  到了天黑时分,童玄一脸沉重地回来,回报说整个皇城前殿的守备被调走了一半有余,怕是矛盾冲突都在后宫一带。他一路也碰到了几个相熟的羽林军队长,居然都说不知发生何事,只有一个稍微知道一些,说是后宫发了时疫,而病情最严重的刘妃在太子宫中,魏俨申时不到就接了旨,亲自去东宫负责隔离戒严了。

  这名队长显然也不了解内情,还拉着童玄感慨时疫发得突然,宫中应对不及,叮嘱他定要小心云云。

  于是童玄也严肃告知刘家谋逆逼宫,并且搬出了御前太监总管陈悭,说是这忠心的老太监冒死出来报信求援,刚好在宫门口遇见了提前从灵宫回来准备进宫请安的三皇子,玄蜂营这才勤王来了。

  这消息按说十分令人震惊,但大抵是童玄此人平日里太过正直,扯起谎来居然无人不信,何况还有御前太监总管顶在前头,羽林军队长们都未曾怀疑,纷纷表示配合三皇子勤王,整个前殿已经处于戒严之下。

  夜雪焕暗道失算,无怪不见羽林军动作,原来竟是都调去东宫了。夜雪极这是围魏救赵之策,要刘霆自缚手脚,无怪他有恃无恐。只是如此一来,魏俨倒成了个大炮灰,东宫如今就是一滩浑水,谁踩进去都免不了要溅一身泥。

  陈悭又凉飕飕地落井下石道:“老奴久出未归,陛下必知有变,此刻想必早已动手了。”

  夜雪焕也有些烦他,冷笑回道:“动不动手是一回事,成不成是另一回事,父皇都未必有你这般自信。”

  正说话间,远处的皇城正门外忽然遥遥传来一阵骚乱,莫染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跟着他的除了莫雁归和他自己的北府护卫,竟还有姚潜,两千虎骑营步兵浩浩荡荡地涌进皇城,百丈宽的殿前广场霎时就塞满了披甲持械的士兵,场面蔚为壮观。

  “妈的,老子实在等不及了。”莫染一脸烦躁,用手肘顶了顶夜雪焕,“你还能不能靠点谱了,这么久了还在这儿杵着。暖儿那里怎么样?”

  “我如何知道。”夜雪焕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暖闻想是在雅母妃那里,祸不及他,不会有事。”

  莫染啧了一声,刚要开口,不甘寂寞的陈悭又嘲讽了起来:“莫世子好大的威风,擅闯皇城,不怕给你北府惹麻烦么?”

  莫染本就心烦意乱,见这老太监都成了阶下囚还要阴阳怪气,顿时火就上来了。他才不管这老太监是不是皇帝的心腹,走上前去,抬腿就在胯下狠狠一踹,丝毫不控制力道,硬质的军靴直接撞在了盆骨上,竟都发出了“碰”地一声闷响,听得旁边两个负责看押的侍卫都忍不住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悭惨呼一声,两眼一翻,直接就厥了过去,另外半条老命都差点交待了。

  莫染鄙夷道:“老阉货,又没东西可以痛了,嚎什么嚎。”

  姚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莫染这暴脾气自小就是出了名的,但他只闻其名,今日才总算得见真章;夜雪焕都不曾为难这老太监,他居然半点情面都不讲,上去就直击那已经根本不存在了的要害部位——不仅狠,而且损。

  真不愧是当年让太傅大人手书千字长文、放言“有他没我”的延北王世子。

  莫染泻了一通火,心里总算舒坦了些,这才想起来问夜雪焕:“你绑这老阉货做什么?”

  夜雪焕:“……”

  莫雁归在一旁绝望地捂住了脸。

  夜雪焕蹙眉道:“都让你稍安勿躁了,你竟还从正门闯宫?”

  莫染呸了一声,“刘霆谋逆逼宫的消息可是你放出去的,我身为边王世子,难道不该勤王?”

  夜雪焕刚欲反驳,莫染不耐道:“别他妈和老子说什么北府立场之类的屁话。老子的媳妇儿孩子丈母娘都在宫里呢,你他妈也设身处地替我想想成不成?”

  莫雁归的神情惨不忍睹,夜雪焕也懒得再说他,自己转头问姚潜城中的现况。

  姚潜回报:“末将通知了其余三营,都还算配合,如今四方城门已闭,豹骑骠骑两营正在城中整肃,强制提前宵禁,骁骑营在宫外随时候命。”

  夜雪焕点了点头,纵然刘霆逼宫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其他三营的老油子不敢不配合,但也绝不可能进宫来凑热闹,生怕被拖下水。

  他也根本不问姚潜为何会和莫染一道进宫,猜也能猜到是在宫门口遇到了,然后一拍即合。莫染反正是人神不惧,也就只有姚潜这种愣头青会跟着他往里冲。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姚家那样家底雄厚,能荫得住他们的胡作非为。

  看着陡然多出来的两千人马,夜雪焕心中到底松了些,转头对莫染道:“前殿已经控制住了,后宫情况暂时不明,还在探查。”

  莫染看他身边少了个人,嘿了一声,揶揄道:“你也未免太看不起内宫侍卫了,就这样放你家那谁一个人去探查?小心有去无回。”

  夜雪焕完全不想搭话,负手立在宣政大殿之外,默默等候。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雪片絮絮而下,但因为戒严,也无人来点灯,只有成片的火把哔哔啵啵地燃着,把整个殿前广场映得亮如白昼。

  无论是虎骑营还是玄蜂营,皆训练有素,两千余人站在广场上,竟连一丝兵甲碰撞的声响都没有,寒夜冬雪之下,肃杀得草木皆兵。

  也就是因为太安静,所以才将风声中隐约混杂的箭矢破空之声反衬得格外清晰。

  夜雪焕面色陡然一寒,镇狱长弓已经握在手中,莫染亦从莫雁归手中接了弓箭,两人搭箭上弦,仔细辨别着夜幕之中的动静,蓄势待发。

  片刻之后,一道单薄的身影从夜色中窜了出来,贴着宣政大殿的外墙迅速游走,身后不断有尖细的弩箭飞射而来,然而那道身影却能轻巧地闪避,每一支都似乎险险地贴着他的衣袂擦过,却又伤不到他分毫,甚至都不影响奔掠的速度,借着殿外的回廊檐柱腾挪闪跃,身姿灵动至极。

  玄蜂是早就见惯了,但姚潜和他带来的虎骑营全都看呆了。尤其是姚潜,甚至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这是要怎样惊人的感知力和反应力,才能看也不看地从容躲避身后袭来的弩箭?

  ——这当真是那个娇娇弱弱被夜雪焕抱在怀里暖手的小男宠吗?

  他偷偷往夜雪焕那里看了一眼,暗想三皇子身边果真藏龙卧虎,每一个都不可小觑。

  虽知蓝祈有惊无险,但夜雪焕眼中已满是杀机,血羽箭锵然离弦,颤动的弦音凄厉如鬼泣,尾羽划开一道笔直的白线;莫染与他一同开弓,两支箭矢一前一后,逆着弩箭的箭道,直射向蓝祈的身后。

  他们其实并未看到追击之人,也不指望能真的射中,只需要起到威慑作用,使其知难而退,确保蓝祈平安即可。

  蓝祈的匿术已不在巅峰状态,皇宫大内又非寻常禁地,会暴露行迹也情有可原;但就算仅凭身法,宫内的暗卫也绝对奈何不了他,如今的情形之下更不可能派大批人手追捕,要跑回来问题不大,所以夜雪焕才会放心让他前去暗探。

  他见弩箭的来势,大致能判断追击者不过寥寥四五人,速度不及蓝祈,到了正殿广场周围更是不敢露面,必然只得退去。他也不忌这些人会回去报信,反正他带人闯宫之事已经传开,无论夜雪极还是刘霆,此时再想要应付他,都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蓝祈从两支羽箭中间穿过,落到夜雪焕跟前,脚下微一踉跄,险些没站稳。

  夜雪焕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问道:“可有伤到?”

  蓝祈摇了摇头,大朵大朵的白息随着急促的呼吸从口中溢出,一时还说不出话来。

  许是一路疾奔,他身上出了汗,微湿的单衣被夜风吹得冰冷彻骨,脸上原还有些潮红,转眼就被冻成了一片青白,牙关都在微微打颤。夜雪焕忙从童玄手里接过斗篷给他披上,又裹进怀里,轻轻给他抚背顺气。

  如此仓皇的奔逃,他大概只在颐国王宫里经历过,就连后来被追杀一路,也几乎都有城镇街道、往来人流做掩护,一直都游刃有余。只能说到底不愧是重央的宫内暗卫,颐国的那些与其不可同日而语。

  他平复了一会儿,便将探查到的情况说了。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皇帝那头如何根本无所谓,他的本意是要直奔东宫;然而在经过御书房附近时,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御书房是皇帝平日的办公之所,除了寝殿之外,就属此处待得最多,自然格外宽阔舒适;同时为了能够劳逸结合,更是修得颇有情致,前有小桥流水,后有花草园林,完全可谓赏心悦目。

  可此时这些悠然景观之间却密密麻麻填满了兵甲齐备的羽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粗略估算绝对超过两千人之众,饶是蓝祈也不敢妄动,拣了一处隐蔽的房檐,悄悄潜伏下来。

  羽林军人数太多,他无法接近,只能远远观察;就见御书房大门紧闭,门外站了一圈金甲侍卫,正与银甲的羽林军两相对峙,想来该是叛变的金吾卫。羽林军人数占着绝对优势,却不敢贸然进攻,只能说明御书房内有人质,而且很可能是皇帝本人。

  房内灯火通明,映得门窗之上人影绰绰,多数看起来都披甲持械,另有几个似乎只是普通装束,只可惜距离太远,蓝祈也看不太分明,只能依稀在对峙的前锋处看到几个眼熟的羽林军队长,都是魏俨当时带着南巡的心腹,由此判断魏俨本人也很可能就在御书房中。

  他尚不知魏俨本该被遣去东宫,对于他出现在此处倒不觉得奇怪,但奇怪之处就在于,他在人群里还看到了一个他绝没想到会看到的人。

  ——二皇子的近侍,颜吾。

  这个中年太监安静地被羽林军围在一边,若不是所穿服饰不同,蓝祈根本就注意不到他;虽说离得远,却也能看出他神态松弛,没有被羁押,不似是被胁迫。

  ——换言之,如今的御书房里,还有一个不知为何会在场的夜雪权,而且不是被挟持来的。

  蓝祈对夜雪权并无好感,但要说他会在此事中横插一脚,又似乎不太可能。且不说他根本不能从这场争端获利,没有掺和的理由,他手上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总不至于魏俨的羽林军是他的人吧?

  思及此处,蓝祈忽然心念一动,隐隐觉得抓到了什么,一时又想不真切。

  但比起魏俨和夜雪权这对稍显诡异的组合,他最在意的,还是自己莫名暴露了行迹。

  他的确已经不是巅峰状态,也的确走了神,但匿术向来是云雀的精髓所在,可以说是凤氏的不传之秘,若非同为潜隐绝难察觉,何况还是他这个曾经的金睛。

  ——追击他的是内宫暗卫不假,但察觉他行迹的定然另有他人。

  “谢子芳此人,当真不识抬举。”

  蓝祈的语气有些冷,显然是动怒了。之前把睛首玉牌给了谢子芳,本是要逼他转投梁王,没想到此人居然两面三刀到了这个程度,虽然投了梁王,却又没有放弃刘家,最终这孤注一掷居然还是押在了刘霆身上,调集分散的潜隐,协助甚至参与逼宫,真不知该说是有胆气还是没脑子。蓝祈完全没想到宫内还混入了潜隐,一时不察,暴露了行迹,没来得及去探查东宫情形,此时难免就有些懊恼。

  莫染幸灾乐祸道:“想不到小蓝公子也有失手的时候。重央大内不好闯吧?”

  夜雪焕睨了他一眼,一手将斗篷上的兜帽扣在蓝祈脑袋上,另一手单手托住他的腿根抱了起来,“乖。我抱你一会儿,好好歇着。”

  莫染顿时就怄得不想说话了。

  他这人也是贱,方才见蓝祈有险情,分明也出手相助;可一旦危机解除,又忍不住要回过头去嘲笑一番。但他一般也就会对着夜雪焕这种儿时孽友犯贱,不知不觉间,竟也不把蓝祈当外人了。

  蓝祈本还有些忸怩,毕竟两千多双眼睛看着,何况也不合时宜;但他此时确实又冷又累,肺腑中满是寒气,隐隐还有些头疼,也不怎么想动弹,索性伸手勾了夜雪焕的脖子,伏在他肩上,闭目养神。

  姚潜看得嘴角直抽,这当真是宠得无法无天了;可想起这才不过刚刚及冠、面容清淡的少年竟能在皇城禁地之中自由出入,被内宫暗卫从后宫追杀到前殿,连点擦伤都没有,又觉得他的确有受宠的本钱。再看玄蜂那边,根本对这一幕习以为常、视若无睹,不由得暗自苦笑。

  楚长越也早已麻木,完全不想发表什么评论,只问道:“魏俨没去东宫,那现在要如何?”

  夜雪焕唇角勾起,他现在真恨不得再一脚把陈悭这老太监踹醒过来,让他也来好好品一品这意料之外的状况。羽林军没去压住东宫,反而压到了御书房门口,如此夜雪极拿捏不住东宫,金吾卫也不敢妄动,只能两相僵持。

  虽不知夜雪权是怎么截下魏俨的,但这一手轻飘飘的四两拨千斤简直可谓凶残,一刀一个,把夜雪极和刘霆的咽喉都切了开来,本就扑朔的局势也彻底乱成了一团,正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姚潜道:“既是御书房告急,自然该驰援勤王!”

  楚长越暗暗撇了撇嘴,姚潜还是太天真、太热血、太不了解夜雪焕了。

  果然就听夜雪焕慢悠悠地说道:“羽林军两千余人都僵持不下,再多人也无甚意义。你分一半虎骑营给莫染,先去后宫稳定情况,确保皇后安全。”

  又转头对楚长越道:“你也去。把楚棠楹给我看好,别让她趁乱动什么心思。”

  后一句声音很轻,几乎就是一句耳语。

  楚棠楹就是小楚妃,虽然她一直表现得温婉不争,夜雪焕却防她防得极紧,不给她任何与楚家里应外合的机会。

  莫染早已心焦难忍,迅速点了一千虎骑营将士,与楚长越一道去了后宫。

  “你带着剩下的虎骑营……”夜雪焕看着姚潜,压低了声音笑道,“……随我去东宫。”

  姚潜一愣,他完全是一门心思要来勤王,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必要去东宫;但此时听夜雪焕一提,再看他脸上那意味深长的微笑,立时就又想起了他那些“狼子野心”的传闻,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刘霆谋逆,太子本就要遭受牵连,夜雪焕此时去要踩上一脚,目的简直太明显了。

  他自觉摸到了夜雪焕的某些心思,手心里满是冷汗,可心里却无法克制地激动起来,兴奋得一层层起鸡皮疙瘩。

  ——这才该是那个耀眼夺目的三皇子,是他们这些年轻将士心目中最有资格的皇位继承者。

  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这位三皇子终是要厚积薄发了;而他姚潜何其有幸,即将亲眼见证他真正的崛起。

  即便他在西北时未能上过战场,但今夜过后,他同样可以站在这个人的身侧,为姚家争得无上荣光,也为他自己正名洗耻,再也不用忍受军中那些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

  他单膝跪地,高声道:“末将愿誓死追随殿下!”

  剩下的一千虎骑营将士也跟着高呼:“誓死追随!”

  慷慨激昂的口吻把夜雪焕都震得怔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他定是想多了,暗觉好笑,却也不点破,将蓝祈往身上抱了抱,又让几个玄蜂侍卫将陈悭扛了,往东宫而去。

  比起御书房外的剑拔弩张,东宫之内可谓一片萧索沉寂。 东宫禁军东宸卫全被赶到了宫墙之外,统领杨连宇垂头丧气地立在一边,见有人来援,先是一喜;可一看是夜雪焕,脸色顿时就复杂起来。

  夜雪焕倒也没一直抱着蓝祈,等他缓过气便放了下来。此时手提银枪,虽说步调缓慢,兵戈之气却极重,走在纷落的雪片之中,尤显得气势逼人。

  杨连宇正当盛年,三十出头,生得极为高大,比夜雪焕还高了半个头,可在他面前却似乎生生矮了一截,不甘不愿地行了一礼,连视线都不曾对上。

  夜雪焕轻笑:“原来你竟不是刘霆的人。”

  杨连宇闻言,眼中厉色一闪,神情也不知是怒是恼、是羞是愧,咬牙道:“末将不才,受命领东宸卫,未能为太子分忧,已是失职,绝不可能再与逆贼为伍!”

  夜雪焕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也便收敛了笑意,问道:“里头情况如何?”

  杨连宇沉默不语,显然并不信任他。夜雪焕见他如此忠心护主,反而有些意外,也不与他矫情,直接说道:“你主子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我了,你若不信,我就不勉强了。”

  说着就真的后退了两步。

  杨连宇倒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何况他也确实没有别人可以指望了,只得如实回报:“刘霆挟持了刘妃和太子妃,要求东宸卫退出东宫。太子不敢妄动,只得遵从,如今正在僵持,不知刘霆在等什么。”

  “他在等金吾卫弑君。”夜雪焕嗤笑,“但他怕是等不到了。”

  杨连宇脊背生寒,不敢接话;夜雪焕又问:“刘霆有多少人?”

  “不足百人,多是箭兵。”杨连宇恨恨答道,“末将不察,让奸人混入了东宸卫中,这才酿成大祸。”

  夜雪焕知他心中懊丧,却懒得听他忏悔,再问:“刘妃的病是怎么回事?”

  杨连宇答:“风寒,并非时疫,都是刘霆编造的。如今东宫之内尚有四名太医被困,还有……”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隐约都有了些磨牙声,“……还有一条颐国的狗。”

  夜雪焕凤目微眯,刘霆人在东宫再正常不过,刘妃被挟持也在意料之内,但他实在想不通谢子芳为何也会跟进宫里来。但凡此人还能有一点点理智,就该清楚刘霆绝不会分半杯羹给他,何况胜算最多不过也就是五五开,他就算是拿着半个睛部和刘霆提条件,也该提些诸如送他出城一类的保命之策,为何反而还是不记教训,非要往重央的皇权纠纷中挤?当真是想功名想疯了不成?

  而玉恬居然也会被刘霆所制,是在假意示弱、伺机而动,还是真的有什么软肋被捏住了?

  夜雪渊甘愿听命,是为了母妃还是发妻?

  这些想法在他脑中飞速地转了一圈,手上却未曾迟疑,一面让虎骑营将整个东宫围住,一面让玄蜂准备破门。

  姚潜带人分散在东宫周围,守住所有出入口;童玄指了几名最为身强力壮的玄蜂侍卫,装备上了重盾,结成阵型,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冲门强破。后方则是围成扇形的箭兵,都已满弦,森冷的箭镞瞄准了门内,黑压压一片。

  按照杨连宇的说法,刘霆手上的也是箭兵,此时只怕也已在门后蓄势待发。一旦破门,立刻就要有一波箭雨往来。

  夜雪焕将蓝祈护在身后,自己贴在门侧,手中长弓斜持;童玄在另一侧,长剑倒提,那副一向正直拘谨的面庞上竟也出现了浓烈的杀意。

  杨连宇心中大急,他在东宫外踟躇良久,就是因为投鼠忌器,但夜雪焕显然没有他这般顾虑良多,大刀阔斧地就要破门。在他眼中,夜雪焕的首要目的是擒逆贼而非救太子,所以根本也不考虑会不会牵累太子。若是太子在这场逆乱之中有什么好歹,那都是刘霆的错,和他夜雪焕没关系。

  ——又或者,他只需要稍动手脚,这天下便是刘霆送到他手上的了。

  夜雪焕见杨连宇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也不禁烦了。这“狼子野心”的名头的确是他自己的手笔,但如此逆乱当前,所有人竟都觉得他是要趁乱干掉太子,也实在有些伤自尊。

  “杨将军若有良策,不妨说出来商议,只是最好快点。”他语调生冷,凤目中无喜无怒,“我能等,皇兄可未必。”

  杨连宇悻悻地转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敢说。

  夜雪焕哼了一声,再不多言,双指并拢,无声地点向那扇紧闭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