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54章 朝露

  童玄把路遥从窗边拉开,转身关窗,轻声道:“烟花也看过了,你早些睡吧。”

  路遥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指了指窗外,“那俩祖宗还在外面,怎么睡?”

  童玄道:“你睡便是,我会送殿下回去的。”

  “不是这个问题好吧!”路遥毫无预兆地跳了起来,“这种土豪撩妹法简直是作弊好吗!这谁遭得住啊!万一他们在我的小椅椅上就地……那啥,怎么办!”

  童玄:“……”

  路遥见他沉默,更加暴怒:“我都没在那上面……哼!”

  童玄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幕天席地,如何能……”

  “怎么不能!”路遥一脚踹在他小腿上,“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没情趣吗!”

  童玄:“……”

  “不行。”路遥越想越不能想,披了件外袍就去拉房门,“我要去看看。”

  童玄忙拦住他,“别闹,万一扰了殿下……”

  路遥瞪眼道:“你也觉得他们会那啥是不是!”

  童玄:“……”

  他南巡期间一路跟着,虽然蓝祈隔三差五就下不来床,但好歹都是自己关起门来办事,从来没见幕天席地过。但就算没在“那啥”,去偷看别人亲热也总不太厚道。他哪能不知路遥的心思,说是心疼椅子,其实还不是恶趣味。

  “我就偷偷看一眼。”路遥硬的不行来软的,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就看一眼。”

  童玄没忍心告诉他蓝祈的感知能力有多惊人,但想来那两位主子也不会真的为难他,实在拗不过,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地让他去了。

  路遥兴致勃勃地上了露台,贼兮兮地把门推开一条缝,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奇怪的声响,庆幸自己的小椅子没有遭难之余又不禁有点莫名的失望。他偷偷张望了一下,就见蓝祈蜷着双腿,整个人窝在夜雪焕怀里,腰都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夜雪焕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两人嘴都恨不得贴在一起,耳鬓厮磨地说着悄悄话。秋千椅摇摇晃晃,好一场浓情蜜意、月下花前。

  即便路遥不知道蓝祈在说“路遥在偷看”而夜雪焕回了一句“等下收拾他”,这场面也足够震撼,比看到就地那啥还要让人瞎眼。

  他面色复杂地回房和童玄感慨:“咱们殿下谈个恋爱,把人设都谈崩了。”

  童玄:“……”

  路遥没理他,兀自沉浸在刚才那个看起来有点难但十分有爱的姿势里,然后突然一抬头,推搡着把童玄按在床沿上坐下,自己一屁股坐到他腿上,双手抱住他的脖子,然后开始用力收腿,不自量力地试图学蓝祈那样,不借外力就把大腿折到胸前去。

  然而很可惜,路遥这样的长腿美人显然不能和蓝祈比轻巧柔软,刚一坐上去,童玄就觉得身下的床铺猛地一沉。他不动声色地托住路遥的后背,任由他在自己腿上碾来碾去,碾得腿都有些发麻;等到路遥终于气喘吁吁地放弃了,才低低喊道:“阿遥……”

  “嗯?”

  坐在腿上乱蹭这种事很危险,路遥多少还是有点自觉,心里正生出了些小小的期待,就听童玄说道:“……你是不是又重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路遥:“……”

  于是等夜雪焕抱着蓝祈回了楼里,就见童玄只穿着一身里衣,在房门外毫无尊严地认错求饶:“阿遥,我说错了,你先让我进去……”

  夜雪焕摇头叹息:“童统领,夫纲不振啊。”

  童玄:“……”

  夜雪焕正愁找不着机会收拾路遥,十分愉悦地说道:“不若我帮帮你。”

  童玄抽了抽嘴角,但也不敢反抗。夜雪焕走到房门前,计算了一下里头门栓的高度,把蓝祈往身上提了提,然后抬腿踹了上去。

  路遥正翘着腿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自己脑后,另一手拿着个苹果往嘴里塞,忽然听到喀啦一声脆响,门栓应声而断,房门轰然大开,啪啪两声撞在门框上,又气势惊人地弹回去,来来回回好几下,脆弱的门枢终于壮烈牺牲,整块门板要掉不掉地歪斜一边,看上去很是凄凉。

  路遥手里的苹果砸在了脸上。

  夜雪焕十分友好地对路遥微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转身下楼,顺便给了童玄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深藏身与名。

  路遥好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冲出房门对着夜雪焕的背影大吼:“就算你是老板也不能这样毁坏公家财物吧!赔钱!你给我赔钱!你这个万恶的……”

  童玄赶忙拉住他,当然就算不拉,路遥也不敢真的冲上去拦人,只能像只炸毛的小奶狗一样嗷嗷乱叫。夜雪焕充耳不闻,蓝祈两手勾着他的后颈,大腿夹着他的腰,悬空的小腿随着步伐前后晃动,乖乖巧巧地被抱在怀里,然而路遥却只看到他微眯的双眼,清浅的笑意里满是玩味和促狭,甚至还对他挑了挑眉毛。

  路遥彻底炸了:“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说你这个腹黑伪正太是养成系小可爱!你们这对狗男男!奸夫淫夫!”

  童玄赶紧把他的嘴捂住,然而根本无济于事;何况也无人理会,反正听不懂。

  蓝祈在路遥含含糊糊的叫骂声中打了个呵欠,脑袋枕在夜雪焕肩窝里,嘟哝道:“困了。”

  夜雪焕侧头亲亲他的额角,“回去把药吃了再睡。”

  “不要。”蓝祈嗯嗯哼哼地扭了扭,“我困。”

  “真拿你没办法。”

  夜雪焕轻笑,一手圈住他的后背,只用一条小臂稳稳地托着他的腿根,“你睡吧,到家再喊你。”

  “家”这个字说得无比自然,蓝祈软绵绵地应了一声,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满足地闭上了眼。

  …………

  到了十月中旬,夜雪薰从北境回来了。往年总要等到十一月落了雪才回丹麓,不知他今年为何提前了大半个月。

  四皇子回朝,阵仗自然不如三皇子,也不用应付什么权贵朝臣,给皇帝请安之后,就去了皇后宫里。南宫雅瑜对自己的嫡子向来溺爱,夜雪薰这任性妄为的性子多半也是被宠出来的,当晚就留宿宫中,第二日才回了莫染那里。

  延北王府在丹麓自有宅邸,样样不缺,然而南宫雅瑜却整整送了三大车衣食用品,活像是在送嫁妆。莫染收到了丈母娘无言的警告和暗示,也只好亲自进宫请安,把夜雪薰接回了自己府里。

  待到彻底安顿下来,夜雪焕才带着蓝祈去了莫府。

  好不容易与情人小别重聚,莫染却不知为何脸色铁青,头顶阴云密布,整个人都似乎快要爆炸,坐在小花厅的案前,见两人进来,连腿都懒得挪一下。莫雁归站在他身后,蔫蔫的活像个受气包,估计已经被莫染迁怒好几回了,见了夜雪焕就像见了救星,借口去吩咐准备午膳,忙不迭地溜了。

  夜雪焕看着莫染那憋屈样就忍不住要落井下石,大喇喇地往他身边一坐,炫耀一般把蓝祈抱到腿上,凑到他面前揶揄道:“怎么,看你这脸色,莫不是昨晚睡了一夜书房?”

  蓝祈乖乖巧巧地窝在他怀里,两人一起用又同情又嘲笑的眼神看着莫染。

  “给老子滚远点。”莫染差点没怄到吐血,“别在这儿碍眼。”

  夜雪焕不仅不滚,还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世子这是雄风不再了?”

  莫染抬脚就踹,夜雪焕笑着躲开,正打闹间,夜雪薰施施然走了进来,语调轻快地喊道:“三哥,你来啦。”

  相比起莫染的阴郁,夜雪薰却容光焕发,完全没有了当初在右陵时刚刚毒发过的病弱,双颊红润,唇色饱满,一双桃花眼里水光潋滟。他体温偏高,喜寒畏热,如此深秋之中也只穿了一身轻薄的单衣,头戴紫金发冠,脚踩刺花软靴,恍如带着春风而来。

  ——如果忽略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奶娃娃的话,当真是满身的少年风流。

  那小娃娃约摸只有两三岁的年纪,自己迈着两条小短腿,艰难地跨过门槛,踉踉跄跄地朝莫染走去,奶声奶气地喊道:“爹爹!”

  莫染倏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忍无可忍地怒吼:“谁他妈是你爹啊!小兔崽子不要乱喊啊!”

  模样太过凶神恶煞,小娃娃呆立当场,然后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哎呀,你吓唬小孩子做什么。”夜雪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上前把小娃娃抱起来安抚,“小米乖,不理你的人渣爹爹。”

  他把小孩抱到夜雪焕面前,笑眯眯地说道:“喊舅舅,让舅舅给你买糖糖吃,好不好呀?”

  夜雪焕倒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还真的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抖出一只红缎锦囊,里头鼓鼓囊囊塞满了金豆子,随手递了过去。

  小孩子接了见面礼自然是高兴的,何况还是一袋子沉甸甸的金豆子,都不知能买多少糖果,立时就破涕为笑,哪还管“舅舅”是个什么玩意儿,甜甜喊道:“谢谢舅舅。”

  人渣爹爹在一旁臭着脸,恨不得当场就要甩袖而去。

  平心而论,这孩子的确一看就知不是莫染亲子,甚至根本就不是重央人的长相;那种深刻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明显出自西域,肤色白得像颗剥了壳的鸡蛋,更衬出了两侧颧骨附近的几颗小雀斑,别有一股子娇憨可爱。那双墨蓝眼眸倒是与莫染一模一样,头发却是极为热烈的金红色,被夜雪薰绑了两根羊角辫,在头顶上晃来晃去,像是幼龙头上柔软的犄角,让人很想揪一揪。

  于是夜雪焕真的伸手过去,轻轻揪着小辫,让他转头朝向蓝祈:“小米乖,喊舅母。”

  蓝祈被喊了一声舅母,居然也无甚抵触,点点头算是应了。

  “舅母好香呀。”

  大抵是喜欢蓝祈身上的龙涎香气,小米高高兴兴地爬到了蓝祈腿上,口齿不清地说道:“小米喜欢舅母。”

  “……”

  蓝祈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面对这个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娃娃,居然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拘谨地摸了摸小米的脑袋。

  夜雪焕促狭道:“莫染,你这个爹当得可够失败的。”

  莫染差点没气晕过去。

  来之前夜雪焕就解释过,所以蓝祈也并不意外。这孩子从辈分上说是莫染的表外甥,出身于热沙王国,本名十分难念,只知在热沙语中的意思是“清晨的露珠”,发音里有个“米”字,所以就以“小米”来称呼。其生母是延北王妃当年最疼爱的外甥女,去年春季带着孩子来重央看望她,还没待上几日就传来噩耗,热沙王国突发政变,国内乱成一片。

  西域小国的权位争夺远不能与重央相比,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却更加简单粗暴而血腥,只以生死论成败;她心系国内情形,不敢带幼子回去冒险,只能含泪留给了延北王妃。然而回去之后就再无音讯,直到内乱平息,新王在国内大肆清洗,小米的父母作为败方的要员,自然难逃一劫,双双罹难;新王却还想要赶尽杀绝,又不敢把手伸进重央来,多次与北府私下交涉,要求交还小米。

  延北王妃心疼这可怜孩子,不忍让他回去送死;延北王也觉这新王太过嚣张自大,敢和北府要人。然而始终没有正当理由拒绝,最后延北王妃想了个主意,把小米过继给莫染,入北府,随莫姓,谅那西域小王也只能放弃。

  莫染也知自己父母真正的心思,虽然同意了他与夜雪薰之事,但没有子嗣始终是他们心中的一大遗憾。小米虽非亲生,到底有些血缘,收来做个养子,权当是个慰藉。

  小米年幼却极懂事,虽然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却也知父母再也不会来接他回去了,自己郁郁了几个月,也就慢慢接受了新环境,接受了新家人,就连重央官话都说得极流利,甚至还有点北境口音。也好在是太过年幼,父母遇害的惨剧才没在他心里留下太多阴影和仇恨,那稚嫩的笑容依旧清澈纯净,一如他姓名的含义。

  夜雪薰此番带他来丹麓,就是为了让他正式入籍;莫染始终是边王世子,他认的养子,自然要朝见面圣,还有诸多仪式,复杂非常。何况这其中还牵涉到许多政治和外交层面的问题,都需要谨慎处理。

  莫染并不排斥认个养子这件事本身,实在是这小兔崽子太不识趣,之前在北府一直不挑人带,来了丹麓却不知为何只认夜雪薰一人,晚上都要缠着和他睡;莫染岂止是睡了一夜书房,根本就是夜夜睡书房,能有好脸色才有鬼了。夜雪薰还要存心戏耍他,让小米喊夜雪焕“舅舅”,岂非默认他自己是“娘亲”;夜雪焕居然也认了,就连蓝祈都认了,辈分关系简直乱七八糟。这孩子遇上这样一群家长,不得不说前途堪忧。

  而且明明是个男孩,却硬被夜雪薰套在裙子里;这个年岁的幼童根本看不出性别,若是就这么带出门去,十成十要被错认成女儿,眼见着又要被带歪。

  莫染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心肝脾肺肾无一不疼,认输一般说道:“你赶紧给他把衣服换了,好好的男孩穿什么裙子。”

  夜雪薰挑着眉梢,颇具深意地笑道:“你不就喜欢我穿裙子吗?”

  莫染老脸一红,转头看见旁边两个看戏的都一脸兴致盎然,顿时恼羞成怒,强辩道:“我不喜欢!你赶紧给他换!”

  夜雪薰笑意更深,还想再调戏一番,忽闻厅外有人轻笑道:“做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厅外走来一名宫装贵妇,由莫雁归引着路,被左右两个婢女搀扶着,一脸的似笑非笑,竟是南宫雅瑜。

  几人纷纷起身行礼,夜雪薰迎了上去,一名婢女自觉退下,把位置让了出来,让他搀住南宫雅瑜,“母后,你怎么来了?”

  南宫雅瑜笑道:“我为何不能来?”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天下之母,岂能说出宫就出宫,偏偏这位皇后娘娘就如此任性,偷溜出宫还溜得如此理直气壮。莫染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只能偷偷瞪了莫雁归一眼;莫雁归欲哭无泪,皇后不让通报,他能有什么办法。

  “也无甚要事。”南宫雅瑜含笑的眼神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西域新贡了果酒,你们几个都是嗜酒的,便带来给你们尝尝。正好也是午膳时间,便一道把这顿饭管了。”

  夜雪焕笑道:“今日倒来得巧,还能遇上雅母妃赐膳。”

  南宫雅瑜瞥了他一眼,微笑不语。

  夜雪焕平日里把蓝祈藏得紧,那日一场烟花才终于让他带了蓝祈进宫。蓝祈长相乖巧,在生人面前更会装乖,南宫雅瑜喜欢得紧,又感念他寻来了皇陵钥匙,恩赏有加,只字不提齐家之事。

  她与楚后完全不同,好恶分明,对上厌烦之人便完全不假辞色,但真要疼起人来,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原则。看起来是任性妄为,可事实上,南宫雅瑜极有手段,后宫里从来都掀不起风浪。当年的楚后太不讲人情,而如今的南宫皇后又太偏心护短;不是她们不懂得其中的人情世故,而是身在高位,完全可以不在乎了。

  相比起楚后,南宫雅瑜的确要亲切得多,是因为夜雪焕也好,因为皇陵钥匙也罢,既愿意示好,蓝祈自然也没什么不乐意的,此时也无甚紧张惶恐,规规矩矩地站在夜雪焕身后半步。南宫雅瑜也不过多寒暄,只见过一次,却自然而然地当他是个熟人。

  莫染让下人抬来了食案,南宫雅瑜当先落座,其余几人才依次入席。

  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自然还是看小米。原也可以让夜雪薰带进宫来,但宫里沉闷森严,怕吓着孩子,想要让他先在丹麓城里适应一段时日再说。她与延北王夫妇都是一般心思,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想要个孙子;哪怕并非亲生,但只要孩子乖巧孝顺,也无所谓血缘。她心情急切,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让夜雪薰难堪;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连通传的时间都不想等,直接就进来了。

  夜雪薰把小米抱过去,没敢耍贫让他喊外祖母,却取了个巧,让他喊奶奶,显得极为亲密。南宫雅瑜用的是沉香,不如蓝祈身上的龙涎馥郁,却更加清淡怡人,小米显然也很喜欢,坐在她身上咯咯直笑。南宫雅瑜看了眼他身上的裙子,挑了挑嘴角,没说什么,却把夜雪薰看出了一身冷汗,忙吩咐下人给他取了条小裤子来换上。

  随行而来的婢女们鱼贯而入,手里拎着食盒和酒器,琉璃酒皿里摇曳着紫红色的酒液,甚至还拿出了一组墨玉制的夜光杯盏,一人面前摆了一只,开始往里面斟酒。

  西域的果酒醇香四溢,蓝祈有些慌,夜雪焕刚要开口替他推拒,南宫雅瑜笑道:“我知你不饮,给你备了别的。”

  果然就有一名婢女拿来了另一只白玉瓶,往他面前的杯中倒了小半杯榴红色的清液。夜雪焕替他尝了一口,葡萄的果香立时就顺着舌尖往上爬,甜得他直皱眉头,但的确不是酒,也的确是蓝祈会喜欢的口味,于是推到他面前,轻轻点头。

  蓝祈松了口气,对南宫雅瑜道:“多谢娘娘体恤。”

  南宫雅瑜手里逗着小米,一面漫不经心地笑道:“不能饮就不要勉强,嗜酒也算不得是好习惯。都说酒乃穿肠毒药,偏偏这群浑小子都觉是玉液琼浆,自小就不学好。小米日后就该多和你学学,滴酒不沾才好。”

  夜雪薰笑嘻嘻地反驳:“母后一面怪我们嗜酒,一面又给我们带酒来,岂非自相矛盾?”

  南宫雅瑜屈指在他额上弹了一下,笑骂:“你们几个已经没救了,总不能让你们再带坏了孩子。”

  “雅母妃此言差矣。”

  夜雪焕摇晃着手中的杯盏,浅浅呷了一口,将口中那些甜腻的味道压过去,才悠悠然说道:“这杯中之物,种类千差万别,滋味也各不相同,酸甜苦辣皆有。就好比这西域的葡萄酒,果浆虽甜,用以酿酒却会发酵成苦味,细品方有回甘,可不就是葡萄识得了愁滋味,才成就了美酒?人生百味,可不就在这一杯之中?”

  莫染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故作深沉完全不买账,凉飕飕地说道:“照你所言,不饮岂非就是不识愁滋味?”

  夜雪焕早知他会如此问,欣然道:“蓝儿有我,何妨不识愁滋味?”

  莫染自己送上去被怄了一口,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就连蓝祈都觉得脸上发烧,这种小情话自己在被窝里说说就罢了,如今场中上有老下有小,夜雪薰的眼神还尤为火辣,脸皮再厚也招架不住。

  南宫雅瑜自动忽略了他的后一句话,只觉他这句不经意的调笑里已然包含了诸多人生体悟,知他这些年确实不易,所以推己及人,不希望小米日后无力自保、只能受人庇护,于是点头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小米尚年幼,许多事还不需要他去面对。日后他若愿意,那便随他;可他若不愿,至少不该有人能逼迫他。”

  她看着莫染和夜雪薰,语气并不如何强硬,却自有威仪,“我如今能给你们选择的余地,将来你们也要给他选择的余地。”

  她话中有话,莫染和夜雪薰也清楚她所指何事。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稚童实际上身负着国仇家恨,但至少他有了选择;留在重央做北府未来的世子,或是杀回热沙为父母报仇。诚然从朝廷的角度而言,有一个在重央长大的热沙新王再好不过,但南宫雅瑜的意思,却是全然把选择权交给他自己。这无疑有些残酷,却也是爱护和尊重。

  “你这个小东西啊。”夜雪薰用食指戳着小米的脸颊,“真不知该说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小米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群人一直在讨论自己的未来,也不能理解夜雪薰话中的含义,瞪着一双墨蓝色的大眼睛,鼓起腮帮子把他的手指顶了回去。可爱的小动作把场间所有人都逗笑了,就连莫染都觉得这小崽子顺眼了许多。

  婢女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摆放上来,虽说出自宫廷御厨,却尽是些软糯易消化的食物,明显是给孩童准备的,他们几个大的果然就是顺便被管了一顿饭。南宫雅瑜全程抱着这个白捡的小孙儿,往他嘴里喂这个喂那个,满脸的溺爱,哪还有半点在后宫里的气魄。

  这种事向来都是隔代亲,莫染当年也不知挨过多少顿打,如今教训个小崽子还要偷偷摸摸背着他父王;好不容易来了丹麓,原想着终于能一振自己这个当爹的雄风,但如今看南宫雅瑜这架势,只怕这娃娃将来又要是个小魔王。等再过几年送进了太学府,风采定然不输他爹当年。

  莫染微笑道:“娘娘喜欢小米,不若就接进宫去照顾一段时日,也好让他适应适应。”

  目的太过昭然若揭,南宫雅瑜的神情颇为玩味,却还是点头道:“也好。看你们也不像是会带孩子的。”

  夜雪薰也盯着他笑,一双桃花眼里流转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一顿饭吃完,婢女们撤了杯盘,换上茶点;蓝祈刚准备服药,莫雁归突然接到通传,二皇子来访。南宫雅瑜蹙起了眉头,丝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悦,示意身边的婢女将她搀扶起身,抱起小米,淡淡道:“我先回避。”

  她似乎很不喜二皇子,而且也懒得遮掩这种不喜。说来倒也奇怪,夜雪权在整个贵族圈中人缘极佳,又不同于魏俨的那种玲珑圆滑;明明目不能视,母家背景又弱,偏偏就能让人肃然起敬。然而这样的人却反而不讨南宫雅瑜的喜欢,那种任何时候都能谦逊有礼的好脾气反倒让她觉得虚伪作态,看不出真性情。

  蓝祈听到夜雪权来访,自己把药瓶收了回去。夜雪焕知他在意上次睡着失仪,把他抱到腿上,催促道:“吃药,困了睡就是,都不是外人。”

  蓝祈撇撇嘴,却也只能乖乖吃了药。莫染狂翻白眼,夜雪薰当然也不甘在这种事上落于下风,自己爬到莫染腿上,吧唧一下亲在他唇角,笑道:“别气嘛,我们也可以呀。”

  莫染哼了一声,手却很诚实地环上了他的腰。

  如果夜雪权能看到这一幕,大概也只能庆幸自己是个瞎子。

  --------------------

  焕:白捡的崽子,给我也来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