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40章 郁血

  对于齐晏青而言,世界崩毁在五岁那年。

  父亲是朝廷要员,母亲是富商千金,锦衣玉食、众星捧月,本该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日子。

  ——直到那一年,母亲病逝。

  齐夫人张氏孝期未满,新妇就匆匆进门。齐晏青看着被花轿抬进家门的小姨,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终于明白了为何母亲病中一直死气沉沉、郁郁寡欢,只是染了一场小小的风寒,却从此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

  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可憎,谦逊有礼的父亲却与妻妹私通苟合,温婉柔弱的小姨却与姐夫珠胎暗结,外祖父母为了女儿的声誉,忙不迭地把人送进了齐家,而齐家的族老为了掩盖丑闻,也选择了继续与张家结亲。一场喜事办得风风光光,所有人都刻意地遗忘了尸骨未寒的大张氏,遗忘了这本该是多么不义不悌、不伦不洁之事。

  小张氏在绿意盎然的四月里生下了一个女儿,但大抵是心中有愧,又或者是想更彻底地成为齐家主母,她待齐晏青更胜亲子,嘘寒问暖,有求必应。齐晏青对她的刻意讨好极为反感,却也在无形之中被骄纵出了暴躁易怒的脾性,戾气日重,对她也越发不假辞色。小张氏委曲求全,一味好言软语、笑脸相迎;齐晟光看不下去,斥他不敬继母,他却反而把齐晟光骂了一通,说他“读圣贤之书,行禽兽之事”,还把自己已故的生母搬了出来。小张氏反正只会哭,齐晟光被戳到痛处,居然也垂泪悔过,信誓旦旦说是酒后失态,小张氏柔弱温驯,不敢抵抗,这才酿成大错。

  齐晏青可以相信父亲酒后失态,却不相信继母柔弱温驯,否则如何生得出齐晏蓝这样目中无人、软硬不吃的儿子来。

  他与齐晏蓝注定了水火不容,绿罗终究会嫁作人妇,而齐晏蓝却会直接威胁到他在齐家的地位,可笑全家人都天真地、竭力地想要培养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齐晏蓝洗三那日他才不得不去观礼,齐晟光要他抱一抱弟弟,可他从第一眼就讨厌透了这个弟弟,那双杏仁般的大眼里几乎没有眼白,只有一对漆黑的眼珠子,幽幽地盯着他看;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却仿佛是在蔑视着他,狠狠地刺到了他心里。

  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把这个祸害摔到地上的冲动,而在往后的岁月里,他又无数次后悔没有在那次唯一的接触时把齐晏蓝摔死了事。

  齐晏蓝从小就不爱哭也不爱笑,哪怕对着父母也是死人一样的冷漠,只与绿罗亲近些。可他却偏偏生了一副寻常人望尘莫及的头脑,一岁不到就能开口说话,两岁开始读书习字,到五岁时已经通读四书五经,不仅能记其文,更能晓其义,当之无愧的天才,在整个江东名噪一时。尤其是当朝太傅大人钦点了他去太学府做学生之后,整个江东似乎都在以他为荣,上门结交、甚至结亲之人络绎不绝,早已捷足先登的迦禹侯简直合不拢嘴,甚至很多官宦人家办喜事时,还要请他去喜床上坐一坐,希望能沾一沾这个神童的才气。

  齐晏蓝对此不屑且不喜,但也无法拒绝。他过于早慧,似乎生来就缺失了孩童的天真纯稚,性子冷淡至极,眼中只有自己,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闲人勿近的气息,就好像谁也不配与他站在一起,包括他自己的生母。然而就是这样傲慢讨厌的性子,落到旁人眼中也成了只属于天才的、不容侵犯的尊严和气魄。

  世人多盲目,被他的优秀蒙蔽了双眼,看不到那些性格上的缺陷。从这个角度而言,齐晏蓝或许也不是天生如此,而是被那些毫无所谓的吹捧惯出了一身臭毛病。

  ——就如同齐晏青自己,所有人都觉得他和他的生母可怜,于是就连他自己也开始认为自己可怜,开始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开始变得扭曲和愤世嫉俗。

  齐晏青自知有这个弟弟在前,自己在仕途绝无出路,硬生生地弃文从武。但他起步太晚,唯有加倍努力,每日都折腾得汗流浃背、筋疲力尽。齐晟光明显不看好他习武,却偏偏做出一副全力支持的样子,给他请最好的教习,每日都鼓励他只要尽力就好;可在他看来,那不是什么拳拳父爱,而是对他的轻视和不尊重,是对母亲的心虚和愧疚。

  小张氏对他越发关怀备至,甚至比对齐晏蓝还要殷勤,两人起矛盾时次次都会偏袒他;可在他看来却不过都是伪善的怜悯,是自以为是的施舍,是变相的耀武扬威,就好像齐家日后必定是齐晏蓝的囊中之物,会在他的带领之下飞黄腾达,而齐晏青这个长子反而要沦落为寄人篱下、可有可无的附属品。

  这两人对他越好,他心里就只有越恨,越觉得他们当年对不起母亲,不过是在赎罪和偿债。所以齐家获罪之时,他虽然痛恨楚后,却又隐隐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快意;若这个家终究要落到小张氏和齐晏蓝手上,倒不如索性毁了。

  也不知该说齐晏蓝是幸还是不幸,虽然免于黥刑,但刚出东海郡就持续高烧,不到三天就断了气,什么苦都还没来得及受。他死的那日,齐家所有人都痛哭失声;齐晏青也在流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他终于从这个弟弟的阴影里解脱了,从此再不用看他那仿佛生来就带着蔑视的眼神,不用看他光芒万丈地站在人群里,不用欺骗自己不羡慕、不卑微。

  什么天才、神童,头脑再好,也不过只是个六岁的幼童,脆弱得经不起半点风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流放途中陆续传来消息,小张氏悬梁自尽,楚后以身边差个婢女为名,把绿罗要了去。所有人都自以为知道她真正的用意,绿罗与她的三皇子同岁,过不得几年就是知人事的年纪;再是罪臣之女,到底也算娇生惯养,与一般的粗末使女不可同日而语。

  家中族老本不喜绿罗是苟合所出,当时却突然对她寄托了希望,幻想着若她能得三皇子喜爱,说不定齐家还有望获赦,差点没把齐晏青笑死。而事实也证明绿罗并没有这个本事,楚后薨后,三皇子远赴西北,绿罗则被留在了楚后的灵宫,从此再无交集;许多异想天开的族老们直到死在南荒的矿上,也没等来他们想要的好消息。

  齐晏青在南荒苦苦挣扎了七年,才终于等来了平反获赦的圣旨,然而齐家很多人都没能等到云开月明的这一天。他带着一个七零八落的齐家回到了东海郡,转头就投靠了为齐家平反的右相。每一个幸存下来的齐家人都愤恨而不甘,要他为齐家讨回公道;屈打成招的楚后,公报私仇的南宫皇后,她们的三皇子和四皇子,背后的楚家和南宫家,全都是迫害齐家的凶手,全都要付出代价。不肯重回齐家的绿罗也被安上了叛徒的名头,彻底从族谱上除了名。

  哪怕不复光鲜,齐家最终还是回到了齐晏青手里。族老们的口风也都倒向了他这一边,把他生母的牌位恭恭敬敬地供在主母的位置上,而小张氏则连祠堂都进不了。多么讽刺,多么世态炎凉,让他觉得又痛又快。他不能说这些族老有错,毕竟都是些老弱病残,除了他之外无所依托,但这些嘴脸实在恶心非常。他开始有些理解齐晏蓝当年为何如此冷淡,因此而生出了些扭曲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变态的成就感;当年这些族老们在齐晏蓝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满以为能跟着他鸡犬升天,结果齐晏蓝一死了之,于是他们不得不向当年看不上的大少爷低头。

  齐晏青知道刘家的图谋,但于他而言,这天下姓甚名谁根本无所谓。他只想要楚家和南宫家惨淡收场、三皇子和四皇子身死魂消,所以他成了右相的心腹,甘愿做一条忠犬,欣然参与了这场南巡的大阴谋;只要能把三皇子送下地狱,就算赔上自己一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这场阴谋却尽数毁在了三皇子的一个小男宠手上——或者说,是毁在了那个名叫玉无霜的女人手上。

  早在五年前,玉无霜就已经让刘霆吃过大苦头。上任西南边帅刘贤是刘霆的亲子,更是他最得力的爪牙之一,与对面的颐国暗中往来许多年,从没出过纰漏,却因为一次莫名其妙的虎符丢失案断送了前程,更牵累得刘霆差点相位不保。刘霆自那以后就变得过于爱惜羽毛,不敢让自己真正的心腹再去涉险,派下去的都是些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虽然能够保全根基,但有时却实在力有不逮,尤其是在面对三皇子这样的对手时。

  赵英被查、红龄被抓,三皇子的矛头直指颐国,甚至亲临云水关。刘霆此次可以说输得极惨,几乎已经被逼到了家门口;如果真的让这桩私贩人口的案子联系到了云雀头上,赵英的叛国之罪就算坐实了。虽然刘家撇得清关系,但三皇子完全可以借此把控朝中风向,甚至出兵颐国。

  若真到了那一步,刘家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以刘家的图谋,最后始终都要走上那条路,但却绝不能走得如此被动仓促;何况此次还有南府插手,更加不好应对。刘霆为了及时止损,主动让了夜雪焕这一局,丢弃了赵英这颗棋子,更花了大代价在颐国之内安排布置,吩咐了要按兵不动,只等布置完成,把夜雪焕要的“交待”给他,不让他有逗留在云水关内的借口。

  齐晏青也不想与夜雪焕有过多接触,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夜雪焕身边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神秘小男宠、被右相叮嘱要重点监视的云雀金睛,居然会是他早该殒命的弟弟。

  第一眼时并没有认出来,毕竟就算齐晏蓝还活着,他也无法想象那张冷漠的死人脸上如果出现些娇羞的小红晕会是什么样子。他看着三皇子和那个小男宠在马上卿卿我我、打情骂俏,实在觉得恶心非常;可当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他的时候,他一下子就被勾起了那些尘封的阴暗回忆。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蓝祈和齐晏蓝联系在一起,只当是自己心中尚存着当年的阴影,被齐晏蓝毒害太深,只是看到这样一双眼睛就心浮气躁,但很快他就觉得并非如此。他无法相信世上竟能有第二个人生出这样一双讨厌的眼睛来,偏偏还要是三皇子的心腹,偏偏名讳里也有一个“蓝”字。

  太过巧合的巧合便不是巧合,何况蓝祈还变相地默认了。

  齐晏青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蓝祈那句“彼此彼此”时是何心情,分明该是愤怒的,潜意识里却又觉得这一切都顺理成章。齐晟光根本不是个成大事的料,遑论是给皇子投毒这等惊天大事,然而当时却毫不抵抗地画押认罪。齐晏蓝也不是个娇弱的身子,年纪再小也不该莫名其妙地高烧身亡。至于绿罗就更加可笑,不娇不媚不水灵,谁家皇子看得上她才有鬼了。

  他自以为看到了当年的真相,楚后并非完全是屈打成招,而是以子女性命相胁;只是在让齐晟光松口的筹码之中,并不包括他齐晏青。

  连绿罗那个苟合所出的女儿都受到了庇护,他这个正房所出的嫡长子却无人问津。

  绿罗一介女流,痴心妄想、苟且偷生也就罢了,齐晏蓝当年眼睛都恨不得长在头顶上,居然也甘愿张开腿给楚后的嫡子做男宠。

  ——亏得他还有脸把这个“齐”姓隐晦地藏在名讳之中。

  父亲、继母、妹妹、弟弟,每一个血亲于他而言都恶心无比,然而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触就怒的齐晏青。他心里越恨,就反而越是冷静,尤其是在见过了蓝祈、确认了他和夜雪焕之间也并非全无嫌隙之后,就越发坚定了某些决心。

  他要让那些死了的和活着的都好好看看,无论有多么天才、被寄托了多少希望,见不得光的始终见不得光,成不了事的始终成不了事。

  然而这一切的打算,再次毁在了那个叫玉无霜的女人手上。

  从关外回来的当夜,暗哨就带回了玉无霜现身的消息。齐晏青很清楚玉无霜是个什么人物,根本不相信她会被两个连潜隐都算不上的小雏鸟捕捉到行踪,何况夜雪焕之前就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诱捕了红龄,谁知此番究竟又是谁的算计。然而刘冉刚愎自用且好大喜功,一心只想着立功出风头,耐着性子守了大半夜,见夜雪焕也匆匆带了人出去,立时就坐不住了。

  齐晏青才不会管刘冉的死活,在他看来,夜雪焕迟早要死,但不是现在,更不能在云水关,而且刘冉显然也没这个能力弄死这位久经沙场的三皇子。比起夜雪焕的命,玉无霜身上的东西才更为重要,可笑刘冉连这点都想不清楚。他假意与刘冉吵了一架,放言不插手此事,实际上却换了普通士兵的装束,混进了叛军队伍里。

  刘冉身死、混战刚开始的时候,齐晏青就悄然绕到了屋后,果然碰见了正跃窗而出的玉无霜。他毫不犹豫地开弓射箭,然而那锋利的箭镞撞在玉无霜腿上,却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莫说是剥夺她的行动能力,那看似娇弱的身躯居然连晃都没晃一下。

  玉无霜回过头去,那看似温婉的笑容里却满是讥讽和轻蔑,就好像她是刻意等着有人来拿她,刻意等着这个时机跃窗,刻意要炫耀谁也留不住她。

  这一场混战果然是被算计好的,而他眼前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布局者,故意暴露行踪引来刘冉,又挑拨蓝祈引来夜雪焕,再在混战之中功成身退。至于刘家有没有人能找上她,那根本不重要,反正这天地之间只能任她来去。夜雪焕、蓝祈、刘冉以及齐晏青自己,全都落入了她的圈套,甚至明知是圈套也只能踩下去。

  “刘家总算还养了条有脑子的狗。”

  这是玉无霜对他的评价,这个女人甚至不屑于知道他是谁,轻轻巧巧地从他身边离开,只留下一句风过无痕的浅笑:“凭你也想留下我?即便我死了,只要我家小蓝在,你主子的如意算盘就别想打得起来。”

  齐晏青突然就恨透了这个“蓝”字。

  青蓝本是一色,可他与蓝祈却完全无法像名字一样和睦相容,打从第一眼起就相看两相厌。

  明明他才是正统的齐家嫡子,是重央名正言顺的赤翎将军,而蓝祈不过是个早该不存于世的人,是个连身份都不能暴露的密探,连名分都无法拥有的男宠。可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向着蓝祈,所有人都喜欢蓝祈,哪怕他的性子一点都不讨喜。迦禹侯看中了他,要他做未来女婿;太傅大人看中了他,要他做亲传学生;楚后看中了他,把他安插到自己的皇子身边;玉无霜看中了他,哪怕立场相悖也以他为傲;就连那个传闻中最是薄情的三皇子也把他放在心尖上,为他做尽了不符身份之事。

  他看着那两人在大雨之中旁若无人地拥吻,顿时觉得刺眼无比。

  凭什么蓝祈就能获得那么多的眷顾和宠爱,而他却要忍辱负重,遭受无数白眼。同样是寄人篱下,玄蜂几乎已经把蓝祈奉为第二个主子,而他却只能做一条随时可能被推出去挡枪的狗。就连羽林军都觉得蓝祈受宠得理所当然,腾出空间来让他们缠绵,所以才错过了他这个混在尸体里的漏网之鱼。

  简直是天赐良机。哪怕事后要被刘霆推出去顶罪,只要能把这两人一起送下地狱,那也值了。

  朝中都以为齐晏青资质平平,文不成武不就,但再平庸之人也总有一技之长。连续三箭能把夜雪焕都逼到捉襟见肘、狼狈不堪,已经是很值得夸耀的本事。可偏偏蓝祈就能那般敏锐,偏偏夜雪焕怀里就藏了一个能给他挡箭的东西。童玄冲上来时他甚至根本就没抵抗,扔了弓箭束手就擒。他已经射出了人生中最巅峰的三箭,却依然不能得偿所愿,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人,生来就连苍天都要眷顾。

  魏俨看到齐晏青时似乎并没有太意外,只是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站远了些,摆明了置身事外。

  真要算起来,这半月以来一连串的麻烦事都起源于他的一时心软,差点没让夜雪焕和他闹掰;齐晏青居然还在夜雪焕身上开了这么大一条口子,怕是要去亟雷关上和蛮王作伴了。夜雪焕不计较羽林军失职、让人钻了空子,都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了,他哪可能再多掺和。

  齐晏青嗤笑道:“你可真不愧是迦禹侯之子,虚情假意的功力炉火纯青。”

  魏俨听他辱及自己父亲,再好的脾气也不禁恼怒,冷笑回道:“好言相劝你不听,非要落井下石你才舒服,你是不是犯贱?”

  他受迦禹侯多年熏陶,无论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哪怕是肃整军纪时也都和颜悦色,当众说出“犯贱”这种话来还真的是第一次,军中沾染上的痞气全都出来了。

  齐晏青懒得与他纠缠,扭过头去,就见蓝祈也正在盯着他,漆黑的眸子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勉强做了几年的兄弟,这还是蓝祈第一次正眼看他这个血缘上的兄长。

  “原来你也会有这种表情。”

  齐晏青眯起双眼,似乎是在欣赏蓝祈脸上越来越深的恨意,嘴角咧开一丝快意的微笑。这个软硬不吃、目中无人的祸害总算也有了不能触碰的痛处,还被他结结实实地踩到了,怎能不令他愉悦。

  然而在恨意彻底变为杀意之前,夜雪焕又把蓝祈的脑袋重新按在了自己肩头,柔声安抚:“不可以。动了杀心,这身本事就该废了。你乖乖的,让我来处理,好不好?”

  蓝祈抿了抿唇,并未应答,但还是乖巧地敛了气息,果真就再没看齐晏青一眼。

  夜雪焕的右肩依然流血不止,但好在雨已停歇,不至于淋到伤口。几个玄蜂侍卫七手八脚地给蓝祈递帕子,让他将创口捂住,尽量先止血。这伤说轻不轻,说重倒也不能算太重;虽然伤口又长又深,但毕竟只是皮肉之伤,没有真正动及筋骨。以他们这些从军之人的眼光来看,只要不是致命伤,不会留下后遗症,都不能算重伤,所以魏俨和童玄都并未表现出太多担忧;但蓝祈显然没见过这种可怕的伤势,一时都慌了神。夜雪焕虽然很享受他的关切,却也不忍他焦虑难受,抱着他细细安慰了一阵,这才有空去理齐晏青。

  “枪法不行,射术倒是精湛,可惜是个只会放暗箭的。”夜雪焕让蓝祈扶着自己站起来,慢条斯理地开口,“刘冉糊涂也就罢了,你齐晏青好歹算是刘霆的心腹,居然这样给你主子找麻烦?”

  “刘家如何,与我何干?”齐晏青盯着他紧紧拥着蓝祈的左手,面露嫌恶,“我只想要你死。”

  夜雪焕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记恨母后,我可以理解。但齐家当年之事并不完全如你所想,我也没有义务解释给你听。你既敢对我出箭,想必已经清楚会是怎样的后果了吧。”

  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犯上作乱、谋害皇子……你就这么想死、这么想送你齐家人回南荒挖矿?”

  齐晏青大笑:“你手里抱着的那个难道不姓齐?”

  “只要你消失,他自然就不姓齐了。”夜雪焕轻轻抚着蓝祈的发心,声音越发轻缓,“当然,让你们整个齐家一并消失才是最好的做法。”

  齐晏青的脸色终于变了,斜睨着面不改色的蓝祈,怒道:“你可真够出息的,有人当着你的面说要灭你满门,你还能像个小媳妇儿一样给人家抱着。你可对得起爹爹、对得起那么多疼过你的叔伯?”

  “我没有对不起齐家任何人。”蓝祈半垂着眼帘,目光只落在夜雪焕的伤口上,“我早就和你说过,爹爹是咎由自取。他当年的确收了那小国的贿赂,往宫里送了药,只不过不知是毒。收受贿赂是渎职,大意不察是失职,何谈无辜?母亲胆小怯懦,族老叔伯贪图钱财,明知是错却无人劝阻,又何谈无辜?你不必恼恨楚后,也不必恼恨爹爹,因为他当年根本没有和楚后谈条件的资格,是我求她保的姐姐。”

  “那都是楚后的一面之词!”

  齐晏青彻底被激怒了,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身后的侍卫牢牢顶住了膝盖,恨恨地瞪着蓝祈,眼中几欲喷火,“爹爹若当真有罪,齐家如何能平反?你本有机会求情告冤,却只顾自己苟且偷生,弃整个齐家于水火之中,如今还要搬弄是非不成?!”

  蓝祈道:“楚后没有骗我的必要,我为她效命是因为敬她,与齐家之事无关。至于平反,也不过是刘家的一步棋而已。”

  夜雪焕嗤笑道:“大理寺卿被查时只搜出了一封书信,提及他曾经对齐晟光的供词做过手脚,乃至定罪。至于是什么样的手脚,那才是刘霆的一面之词。当时我在西北刚有了军功,正是起势的时候,刘霆不过是想借此诋毁母后、压我风头。”

  “如今说这些根本毫无意义。”蓝祈轻吐了口气,似乎颇为不耐,“殿下的伤要紧,莫再与他纠缠了。”

  夜雪焕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好,都依你。”

  当即就指挥侍卫将其收押候审。齐晏青无法接受这两人所说的“真相”,歇斯底里地大吼:“我不信!我齐家根本就……”

  童玄眼疾手快地往齐晏青嘴里塞了一团破布,让侍卫赶紧把他拖了下去。蓝祈就像听不见身后那不甘的呜呜声一般,只捂着夜雪焕的伤处,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额上的细汗,看着自己手中的几条帕子慢慢被染得鲜红一片,忍不住又要眼眶发酸。

  “乖,不哭。”

  夜雪焕毫不在意地低笑,蓝祈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脚下一轻,竟被他单手托着腿根抱了起来。他顾着夜雪焕的伤势,不敢乱动,一手还按在伤口上,另一手却本能一般勾住了他的后肩。

  “抱我的乖小猫儿回家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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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舅子杀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