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27章 远忧

  蓝祈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但反正他从来没管过善后这种事,也就避过了内侍前来收拾时那番无言的尴尬。

  今晚童玄不当班,躲在房内给他家路遥写回信,短短数行,写了撕撕了写,丢了一地的废纸,纠结得面红耳赤,也就忘了给值夜的玄蜂侍卫交待一句。

  所以当这些不谙风月的侍卫们听到房里书案翻倒的轰然巨响时,个个大惊失色,提着剑就要往房里冲;然而幸或不幸的是,屏叙城毕竟条件有限,这官邸内的客间书房修得不怎么宽敞也不怎么隔音,刚贴到门上就听见里头传出来的某些引人遐思的声响,又个个像被烫到了似的跳了开去。面面相觑一阵之后,纷纷若无其事地作鸟兽散,各回各岗,神情肃穆;心里却都在感慨,不愧是蓝公子,身手好,在床上又如此热辣,无怪主子喜欢得爱不释手。

  当然这些内容无人敢说出来,否则若是传进主子耳朵里,定要变成真正的又瞎又聋又哑又傻。

  而入内收拾的内侍们更是无言,那四脚朝天的胡桃木书案,飞散一地的文书和笔墨,还有那碗倒扣在地、洒得到处都是的甜汤,真不知是要怎样的干柴烈火才能搞出这种场面。

  夜雪焕还一脸的云淡风轻,十分好心地将弄脏的软垫薄毯都丢在门口,命人将热水和干净衣物都送到身后的屏风里,自己抱着蓝祈去替他清理。

  好在这些能一路跟来南巡的内侍都是精挑细选的机灵精明,没一会儿就收拾得妥妥当当,擦净地面,铺好软垫,摆好书案,拾起文书,整整齐齐摞成一叠,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夜雪焕做完善后,还能继续坐回来批阅文书;只是先前虽只剩了寥寥数本,但此时被内侍整理过,批过的没批过的都夹杂在一起,少不得还得一本本重新翻看。先给莫染回了信,让他耐心等候,再将余下的几本军折挑出来一一批复。

  等到他处理完公务,蓝祈早就裹着薄毯在他怀里睡熟了,眼角红红的,睫毛湿湿的,浑身都软绵绵的,手里却还死死攥着他的衣襟。余韵消退之后,那张苍白的小脸更显得虚弱疲惫。夜雪焕到底心疼,怕他睡不舒服,便抱着人起身回房。

  童玄磨蹭了大半夜,一封蹩脚的情书才憋出来一半,突然来了个手下的侍卫,支支吾吾地说有些事不知如何处理,请他去做定夺。童玄一头雾水地去了,正好碰上内侍在里头收拾,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有什么好定夺的,站着装傻都不会吗?

  于是把值夜的几个侍卫都拉来训斥了一通,恼羞成怒地回去继续写他的情书。

  所以等夜雪焕走出房门时,看到的就是数名正在眺望远方的侍卫,个个都一脸正直——但就是因为太过正直,反而显得十分心虚。他倒也不点破,慢悠悠地往卧房走;只是眼神实在太过意味深长,把一众侍卫看得浑身冷汗。

  被抱上床时,蓝祈似乎醒了那么片刻,迷迷糊糊被亲了两口,就又睡了过去。

  夜雪焕看着他安稳而舒展的睡颜,心里说不出是喜是忧,然而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开始慎重考虑一些也许还很遥远、但终究必须面对的问题。

  他一直拖着不娶,其实也没有特别深刻的理由,无非是和军中那些年轻将官一样,看不上那些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说起来倒是个个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但久居深闺,衣食无忧,导致不谙世事,生活不能自理,娶回家还要当祖宗一般供着养着。

  他在西北军中听过无数军士抱怨自家婆娘,每逢节沐回乡,好不容易与妻儿相聚,却似乎总也聊不到一处。丈夫想要分享自己在军中的见闻和功勋,妻子却只想听些相思缠绵的情话;甚至还有人在兴致勃勃炫耀自己杀敌多少时,被妻子当头泼冷水,劝诫要少造杀孽、多积阴福的。每次回军中时,不是劝君醉卧沙场、马革裹尸,而是凄凄惨惨、哭哭啼啼,眼神好像在看一副棺材。

  每逢回丹麓,出入各种酒场,也会听到许多高官贵族抱怨家中命妇。朝堂之上腥风血雨,本就已经疲于应付,回家还要听些毫无意义的家长里短。谁家夫人又置了新衣,谁家夫人又添了新饰,哪家衣坊进了新衣料,哪家妆店进了新胭脂,话中有话,絮絮叨叨,不胜其烦。可若是与她们说些朝堂上的险恶之处,又马上眼泪汪汪、担惊受怕,好像自家丈夫已在深渊之畔,随时可能粉身碎骨;除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关怀,派不上半点用场。

  他的大表哥楚长凌曾在某次醉酒之后与他促膝相谈,痛心疾首、语重心长地劝他:“别娶,千万别娶,娶了也千万别生孩子,否则一辈子要做笼中鸟、阶下囚。”

  酒醒之后楚长凌就发现自己在祠堂里跪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然而根本想不起自己是为何被罚跪的。

  这番酒后吐真言对夜雪焕的影响尚未可知,但对楚长越而言绝对是至理箴言,因为无论是他母亲还是他大嫂都善妒且凶悍,婆媳之间针锋相对,家中时常鸡飞狗跳,以至于他成年之前都对女人畏若蛇蝎,到现如今也没有进步多少。

  夜雪焕并不觉得这些贵女命妇真的有诸般不是,她们的生活只有那样一亩三分地,只能看到眼前的鸡毛蒜皮,与丈夫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无法相互理解,自然隔阂日深,两相厌弃。

  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想要红颜知己,可又有多少红颜真正懂得军政国事,懂得他们这些王公将相的高山流水。所以才有无数人对定南王府那位萱蘅郡主趋之若鹜,可一旦到了白婠婠那个层面上,反倒是她看不上寻常男子了。而放眼全天下,又有多少人有定南王的气魄和胸襟,将掌上明珠培养成如此女中豪杰?

  无论夜雪焕在人前表现得多么强势薄情,终究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对于伴侣同样有着自己的憧憬和执着。他不希望自己日后在战场朝堂拼杀之后,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还要对着一个话不投机的女人,相顾无言,同床异梦——或者可能根本连床都不想同,最后活生生制造出又一个深闺怨妇。

  按照路遥曾经的一句话来说,他想要的,是一个灵魂伴侣,懂得他所有的志趣和喜忧,能够站在他身侧,与他共谋江山,而不是只能养在家里,当一个生育工具,或者干脆只是个摆设。

  关于这一点,路遥还曾经说过许多不知所谓的话,夸他是“真正懂得尊重和理解的男人”,“封建体制下的一股清流”;但反正路遥说话向来颠三倒四,知道他是在夸人就行,没人会深究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所有这些对伴侣的憧憬和执着,在蓝祈身上都得到了体现。

  他心性坚忍,机敏聪慧,无甚侵略性和攻击性,却藏锋于内,绝无妇人之仁,如同一只看似无害却时刻警惕的小猫儿,一旦遭受侵犯,就会露出尖牙利爪,狠狠反击。寻常人若是见了红龄的惨状,只怕晕倒都算是好的;而蓝祈却面不改色地回来了,丝毫没觉得他残虐无道,关注点根本就没放在他对红龄的处置上,甚至可能还使了些雪上加霜的逼供手段,从红龄嘴里套了点话出来。

  在云雀里待了那么多年,出泥不染是绝无可能;但正所谓水清无鱼,纤尘不沾的纯善人士,在他们所处的世界里根本活不了几天。蓝祈成长于黑暗之中,学来了生存和保命的手段,却保持住了一颗清醒的本心,这才是他的难能可贵之处。

  会与蓝祈相遇,起因于蓝祈自己的一场谋算;但能被这样的蓝祈选为梧桐枝,夜雪焕觉得自己完全可以骄傲自豪。若非是他多年在西北拼出了权势和名望,蓝祈也不会被他吸引。

  他喜欢这种相互欣赏的认同感,更陶醉于蓝祈在他面前放下防备、安心依赖他的成就感,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在想,若是非要娶妻,不若把蓝祈娶回家算了。

  这个想法很不现实,阻力会大到难以想象;但好在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去经营。再变得强大一些,再往上爬一些,爬到谁也不敢对他的任何行径妄加置喙的地位上,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蓝儿。”他捏了捏蓝祈的鼻尖,低声笑道,“我娶你好不好?”

  熟睡中的蓝祈自然听不到他这半开玩笑的问题,但被捏住了鼻尖总是不舒服的,不满地嗯哼了一声,听起来却似乎像是在应答。

  …………

  纵欲过度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蓝祈第二日又发起了低烧。文洛简直已经无话可说,忍无可忍地把“节制”二字直白地说出了口;可反观始作俑者却一脸坦然,就连受害者本人都毫无悔过之意,把医嘱当做耳旁风。

  然而主子再是不仁,做下臣的也不能不义,文洛只得又给蓝祈调整了药量,指望着赶紧把他再养红润了,好供主子尽兴享用。

  好在蓝祈也没像上次那样发展成高烧,休养了两天便即恢复,旁观夜雪焕清洗西南官圈。

  这场清洗不费他自己一兵一卒,只不断往朝中呈交文书和罪证。从数量上说倒并不算多,但件件确凿,可谓铁证。而且他并不深挖,点到即止,摆明了又要让大理寺和刑部“自己看着办”。

  大理寺简直欲哭无泪,谁都知道这场南巡是三皇子与刘家的一场较量,查得太敷衍会惹三皇子不快,何况万一他手中尚有没提交来的证据,还要被他反咬办事不利;然而查得太深又会动到刘家的筋骨,右相在早朝时阴恻恻地说了一句“严查不贷”,可谁又知道他说的“严”是个什么程度。

  大理寺两头不是人,刑部也好不到哪里去,光是私贩人口一案就牵连甚广,从主谋赵英以下,在鸾阳为他打点掩护的城督赵源,沿途为他大开方便之门的几城官员,云水关验货的边军、发放通关文书的书令,再到私贩人口情况最为严重的商台郡的各级衙门,还有最直接犯案的人贩和负责运人的药材、香料商队,只怕刑部大牢都要装不下。何况能让朝廷命官如此监守自盗,只能说是律法尚有漏洞,刑部又首当其冲,一时焦头烂额。

  私贩人口本身又算是户部监管不力,免不了也要表个态,当即在重央全境严抓严打,要求所有富家官家出具家中仆役的籍契证明,重新归档整理。原本就已是巨大的工作量,夜雪焕还轻描淡写地提议“不若明年重新统计户籍”,差点没让整个户部哭着给他跪下。

  但他自己也清楚,私贩人口始终是愿打愿挨的买卖,无论如何打压都无法根除,风口浪尖时偃旗息鼓,风头过去很快会春风吹又生,也就不多为难那位户部尚书,转头再向礼部施压。

  这些人口的流向是颐国,本就牵扯到外交问题,礼部根本跑不脱。原本与颐国的关系就算不上好,如此一来更是紧张,礼部尚书在早朝时激昂陈词,但最终也只能先要求颐国配合查证。

  这中间倒还有段插曲,赵英落网之后,曾有个商台本地的乡下贵族来找过夜雪焕,说几年前家里曾经走丢过一个小少爷,遍寻不得,不知是否与此案有关,希望朝廷能帮忙找寻。

  说他是个贵族,是因为他的祖母曾经是个县主,论辈分勉强能算是夜雪焕的远房表亲,但与皇族嫡系已是五服之外的亲缘,实际上并无爵位,甚至都不姓夜雪,家中只有祖上荫下来的百余亩地,无权无势,严格而言最多算个乡绅。

  夜雪焕不置可否,打发他回去之后,问蓝祈道:“你怎么看?”

  蓝祈不以为然:“红龄手下的人贩岂会挑这种富家少爷下手。何况几年前的事,他现在借着此案说出来,说明先前一直求告无门,如今也不过死马当活马医。是否有关联,还有待商榷。”

  夜雪焕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在折子上又加了一句“或有夜雪氏血脉牵涉其中”,悠悠然呈了上去。礼部看后大吃一惊,但稍一调查就知他是在小题大做,却又不得不表现得十分重视;毕竟哪怕只有那么丁点的夜雪氏血脉,也绝不能流落他国,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与颐国交涉。

  颐国尚未有回复,也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

  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月,私贩人口一案也没有太大进展,反倒是其他一些玩忽职守、贪污受贿之事定了案。这种案子往往拔出萝卜带出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一查就是一大片。何况夜雪焕在婺州时雷霆一击,把西南官圈吓破了胆,甚至有许多心虚自首、畏罪潜逃的,想睁只眼闭只眼都不行。于是吏部也犯了愁,那么多官员锒铛入狱,大量空缺无法填补,只得先调用了大批已经告老卸任的官员,等新人提拔上来了,再慢慢置换。

  相比之下,只是派人去婺州修缮损毁屋舍的工部简直觉得自己幸运无比,而之前处理了刺杀一事的兵部也都沉默无言。三皇子这场南巡才进行了一半,西南被整治得风雨飘摇不说,朝中上下全都苦不堪言。

  谁都看得出这场较量已是刘家落败,主动布局挑衅,结果铩羽而归,只怕东南三郡都不敢再让他去了。楚家自然喜闻乐见,南宫家一贯的坐山观虎斗,而刘家居然也沉得住气,右相刘霆主动领罚,回家闭门思过,也不知是不是在暗中做些别的布置。

  夜雪焕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多少也有些刻意表现之嫌,朝中便算是直接见识到了他的手段,知他不仅会行军打仗,文治上也极为凌厉,哪怕是在人脉不足的南境也能查出如此大案来。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但有罪就要有罚,纵是天子也绕不开这条铁律,没有多加插手,只给夜雪焕送了一封密信。具体内容无人能知,但夜雪焕看过之后显然很是愉悦,甚至抱着蓝祈半开玩笑地说“迎娶蓝儿指日可待”,把蓝祈听得莫名其妙,只当他又在调戏自己,还变本加厉地用了“迎娶”这种轻佻的字眼,撇了撇嘴便一带而过。

  在大小事务尘埃落定之前,南巡定然要无限期搁置;一部分随行官员已经先行回朝,另一部分因为商台郡的接待能力有限,回了右陵候命。夜雪焕自己则以监督案情进展为由,只带着少量亲信,留在了屏叙城。

  云雀如今已经暂时不足为惧,但刘家在这西南边境尚有别的筹码,少不得还要找机会去西南边军里探一探情况。

  关于此事,他原想从赵英那里探听些详情,但既然蓝祈先一步从红龄口中问了出来,倒也省了功夫。赵英在刘家的地位定然高不过红龄在云雀中的地位,西南边军中究竟有何猫腻,只怕他未必清楚,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如此刘家兴许还有几分保他的可能。所以夜雪焕连问都懒得问,朝廷来人之后,就命楚长越一起将其押解回丹麓候审。

  楚长越虽觉此时离开不妥,却也知夜雪焕怕赵英途中出差错,重任在肩,不敢怠慢,亲自押着赵英返程。

  至于红龄,虽也跟着一并押回丹麓,但早已精神失常,基本只剩下了一口气。

  红龄不愧是羽部的上任羽首,房中之术可谓出神入化;最开始时,情况的确如她自己所言,哪怕是手脚被缚、动弹不得,竟也真的没人能在她身上坚持半柱香时间,一直都能谈笑自若,嘲笑羽林军时间短技术差,仿佛无论被如何对待都没有任何感觉。

  羽林军原不屑于做这种事,对于被夜雪焕当种马使唤颇有微词;但被一个女人冷嘲热讽到这等地步,是个男人都不能忍,个个都发了狠。然而几日下来,红龄不过也只是有些体力不支,反而是羽林军被她弄怕了。

  魏俨甚至已经在认真考虑是不是真的要用马,结果蓝祈去过之后,形势就整个逆转,红龄突然变得敏感不堪触碰,随便一摸就能哭出来;羽林军重又找回了雄风和尊严,更加要一泄心头之恨。

  等到她哭喊着什么都可以招供、只求能痛快一死时,距离蓝祈去见她也才不过区区三日。

  夜雪焕早已吩咐过,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可听信,只在不折磨致死的范围内往死里折磨;于是直到她完全崩溃发疯,对外界失去一切反应,魏俨才前来回报,询问接下来的处置。

  夜雪焕为防万一,割了她的舌头,做成咬舌自尽未遂之态,确保她无法在神志不清之下供出蓝祈的身份,才一并送上了路。

  他心知必是蓝祈动的手脚,把人抓来狠狠调戏一番,终于让他把落花之事招了出来。

  落花是睛部的秘药,用以提高感官灵敏度;而羽部的秘药“流水”则正相反,虽不至于影响五感,却能让人痛觉迟钝,尤其是粘膜部位近乎麻痹,无法从情事中获得快感。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是这两种药名的由来。羽部的一众影魅都是凭借着流水的药效,才能接受各种房中术的调教训练,用身体征服各式各样的男人或女人,而自己又可以完全置身事外;至于在床上的种种迷乱,靠魅术来演就是。

  无论是落花还是流水,药效都十分猛烈,必须讲求循序渐进;原本的用法是每日三滴,连用三年,期间配合着各种训练,才能逐渐改造身体。红龄虽有流水造就的断情之身,但也架不住蓝祈一整瓶的落花灌下去,能坚持三日已算得是厉害了。

  夜雪焕啧啧而叹,随即又问蓝祈身上可还有剩余的落花。蓝祈道:“我记得药方,但不通药理,只是强记而已。殿下想要,我默出来就是。”

  夜雪焕挑眉道:“我要来作甚,还要自己养个睛部不成?我只问你,云雀之内可还有药方?”

  蓝祈不咸不淡地回道:“落花的药方复杂非常,我想心部的那群老东西也记不住。”

  夜雪焕失笑:“如此说来,云雀已经养不出潜隐了?”

  蓝祈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云雀已瞎,殿下却到如今才信。”

  语气里明显夹带不满,夜雪焕听得分明,半带揶揄地道:“那我的蓝儿如今就是世上最顶尖的密探了?”

  蓝祈哼道:“不用如今,一直都是。”

  夜雪焕大笑,抱着他亲了一口,调侃道:“那我可要把你好好看牢了,免得再出去为祸世间。”

  蓝祈却似乎无心玩笑,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的确祸害过很多人。”

  他盗取过多少情报暂且不谈,单就那一场盗虎符的考核,就令多少人家破人亡。再是弃暗投明,曾经犯下的罪孽也无法被轻易原谅。

  夜雪焕敛了笑意,轻轻抵着他的额头,郑重说道:“乖,不怕。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蓝祈却撇嘴道:“反正没留下过证据,我一桩也不会认的。”

  夜雪焕莞尔,伸手在他臀上拍了一下,笑骂:“当真是卑鄙阴狠,得好好罚你才行。”

  于是当晚果然被罚了。

  西南官圈里那些或清白或逃过一劫的官员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余悸未消;见夜雪焕对蓝祈日益宠爱,都看出了门道来,一味往蓝祈身上溜须拍马。知他重伤初愈,各种名贵药材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文洛看了直摇头,说是过犹不及,药补还不如食补,于是各种名贵食材又纷至沓来。文太医自掘坟墓,只能隔三差五蹲在厨房里炖药膳,整日里长吁短叹。

  在屏叙城里待了一个多月,蓝祈的气色竟真的养好了不少,人都圆润了一圈。某日起床更衣时,无意间摸到自己越发浑圆翘挺的小屁股,顿时深感堕落,于是开始找玄蜂侍卫练身手。

  玄蜂自然不敢真的和他动手,用的都是木剑;然而经常是七八个人围攻上去,也丝毫沾不到他的衣角。他的预判精准无比,身体又柔软灵动得不可思议,往往能从极其刁钻的角度钻出包围圈,更能借着周围的墙壁屋舍腾挪闪跃,简直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谁也抓不着。

  玄蜂也被挑起了心气,只要夜雪焕不在旁观看,就上真刀真枪;然而蓝祈对这些闪着寒光、沾着杀气的武器更加敏锐,这下子几乎连近身都做不到。几次之后,玄蜂侍卫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请求指教。蓝祈想着毕竟都是夜雪焕的护卫,也不藏着掖着。

  要让这些筋骨强健、浑身硬肉的侍卫像他一样身轻如燕,那自然不可能;但学着屏息凝神、定心匿形,多少还是做得到。

  玄蜂侍卫本就是精挑细选的尖端人才,很快便能掌握要领;虽不能像蓝祈的匿术一样完全抹杀存在感,但在交手之中,也逐渐能让他不那么游刃有余,人数一多便疲于应对,甚至有一次被划破了袖角。蓝祈还没说什么,那名得手的侍卫倒先慌了神,一群人都涌上来连声道歉。

  蓝祈将外衣脱下,让他们赶紧处理了,自己回去换衣服,还嘱咐了一句:“莫让殿下知道。”

  当然夜雪焕后来还是知道了,但他乐于看到蓝祈与自己的手下打成一片,怕罚了之后玄蜂会束手束脚,扫了蓝祈的兴致,便也佯作不知。

  玄蜂对蓝祈更加感激,逐渐也发觉他并不似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冷漠,虽然偶尔有些恶劣,但大部分时候都人畜无害,且传授的训练方法都高效而有针对性,对他便越发敬仰。

  于是童玄便硬着头皮去向夜雪焕讨许可,请蓝祈帮忙训练玄蜂。

  蓝祈是反巡侦的顶尖高手,自然就对巡侦有着深刻而独到的见解,得空时就教玄蜂如何分辨最微弱的声音和气息,告诉他们哪些地形最适合藏匿,甚至带着他们在官邸内玩捉迷藏。虽说一个多月过去,至今也无人能成功找到他,但至少开始能逼得他需要东躲西藏,无法在同一处藏匿到最后,可以说进步巨大。

  如今整个玄蜂上下几乎都要奉他为主,童玄这个正经统领几度被人遗忘。但他为人本就谦厚,不仅不在意,甚至表示愿意让出统领之位,又被夜雪焕数落:“让蓝儿统领玄蜂?那你给我暖床?”

  然后童玄就再没提过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