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被迫和亲嫁暴君>第85章 司州

  大雨冲刷营地, 带了许多雨水进入营帐。岱钦看着人进人出,看着他们肩头总像撒面粉一样撒着雨水,一连看了半个月。

  越看越面目冷峻。

  前几日的强攻中, 朔北军折了许多人。一堆一堆的人从山坡上城墙上滚下去, 能与敌军近距离肉搏者廖廖。士兵将人的尸体或残身收回来,能救的活的堆在简陋的帐篷下, 听他们数日哀嚎, 似与击打营帐的潇潇雨声共舞。

  这是草原人的头一次。

  山地崎岖云雾环绕,人被困在这里,像被困在一处孤岛。

  在这里,再俊的马也不一定能派得上用场,再好的骑兵也不见得能一展身手,再精良的弓箭也射不到山坡, 大草原上锻造的钢刀与短矛也须折于滚石与檑木。

  过去的规则不适用于这里。

  纵然大余人也不过初来乍到与他们并无区别, 但他们胜在占据有利地形, 就能打得朔北的精锐勇士动弹不得。

  说不挫败是不可能的。

  岱钦用手掌撑着自己的下颌,撩眼冷冷看着在他的营帐里的众人, 众人也在看他。找不出更好的对策, 又耗了这么多天, 大家相对无言,营帐里的气氛略显压抑。

  忽然仆从打翻了水,打湿了地图。岱钦的目光闻声而动, 当仆从慌慌张张收拾起杯盏抬起脸,正撞上岱钦那双冷如利刀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盛着一瞬间被激发的滔天怒意, 吓得仆从立刻跪倒。

  部将大怒拍桌而起, 一脚踢翻了仆从, 弯腰一把将他拽回到桌案边, 举刀要砍掉他的手臂。

  “住手。”岱钦忽然说。

  部将还在拿刀,跃跃欲试。

  “住手!”岱钦抬高了声音。

  对方被震慑住,顺从地收了刀。

  岱钦放下了一直撑下颌的手,缓缓吐出口气。

  他承认,他刚才确实起了杀心,但不是对那不小心的仆从。

  这么多天,他和他的人被困在这里,很明显对方想要困死他们,令他们疲乏,令他们暴躁,最终令他们涣散。

  这是大余人的阴谋。

  不同于草原上的直来直去真刀真枪,到了这里,需要讲迂回曲折,讲处变不惊,讲沉得住气讲耐心。

  这对于年少有为又在血气方刚之年的岱钦也许没有那么容易,但很明显大余的将领深谙其道。

  岱钦垂下手,对伏地颤抖的仆从说:“下去吧。”

  抬眼又望向众部将:“待雨停,我们重新定战术。他们想耗死我们,我们就偏偏要一波再一波地冲击他们,直到把这北山冲出一块缺口来!”

  到了傍晚,雨果然停了。雨停云开,明月与繁星终于从云后显露。

  杨清元走出营帐,走到空地上仰头看星空。独孤侯问他在看什么,他则回答独孤侯:

  “在看我们出兵的机会。”

  他将这话带到了岱钦面前。彼时岱钦正在看地图,闻言,撩动眼皮如炬目光倏地投向他。

  杨清元说:“朔北务必在明早出兵。”

  岱钦问:“理由是什么?”

  杨清元道:“一是汲郡北山易守难攻,如果在白日里强攻,多半会败于守军,然连日大雨后山中已有雾气,加上清晨雾重而光线暗,若突袭,守军难应对,这易守难攻的局势就破了。”

  “二是大余人占北山不过两月,对地形并不熟悉,加上连日大雨使其军心受影响。如我们凭山路小道上山突袭,他们则来不及逃,我们另一队人马在山下包围,便可瓮中捉鳖。”

  “三是。”杨清元凝目看向岱钦,放缓语调:“三是汗王也急需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一扫前段时日的颓败之气。”

  岱钦环臂胸前,听完第三点,他幽幽撩起眼皮,似是因被点破心思而勾唇。

  少顷,他说:“要凭崎岖小道上山,并不是易事。浓雾不止会遮挡他们的视线,也会让我们分不清方向。”他没有立刻给出肯定。

  杨清元道:“北山西北边有一条路,从这上山可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大余营地。”

  他的指尖浮在地图上滑动,将地图里从未记录过的一处路径描绘进了岱钦的脑海里。

  他补充:“只需要一队精锐。”

  岱钦问:“你觉得派谁去好?”

  杨清元道:“臣愿往。”

  岱钦注视他,而后扬起笑。“你要去?”他朗声笑问:“你要领兵?”

  杨清元道:“是。臣生长于此地,曾跟随父亲于此地训练新兵,对这一片的地形十分熟悉。纵有大雾,臣也不会迷失方向。”

  杨清元投靠朔北以来,从事的均是文臣之职,未有领兵,未有出战,朔北的大部分人都以为他不过一文弱书生,从来不会将他和如今的任务联系起来。

  但岱钦却没有对此犹疑,相反他只追问:“你真的愿意为我领兵?”

  杨清元垂目平声:“是。”

  他回答得干脆,神情端肃,没有丝毫犹疑。但岱钦却反而略有沉吟。

  “你有什么要求。”岱钦反问。

  杨清元一默。

  岱钦道:“你跟着我这么久,从来也没有主动为我求过出战,这次突然提出来,定然不会为了军功。”他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又含笑:“所以,你有什么要求?”

  杨清元屈膝跪地:“臣只有一请。这里是臣的家乡,这里的人都是臣的同乡,臣只求,汗王率兵攻下汲郡后善待汲郡百姓。”

  岱钦问:“你何时见我生灵涂炭?”

  杨清元仍垂首:“士兵们在北山困了半个月了都憋着怒气,臣只不愿他们破城后举刀纾解。”

  岱钦道:“有我在,他们不敢乱来。”沉下眉又问:“你真的有把握?”

  杨清元道:“臣有把握。虽敌军占据有利地形,但他们有两点不如我们。一点是有大雾作掩护,则天时在我。”

  提高声量,接着说:“二是朔北军中有中原人效忠,而他们没有。朔北军愿善待中原百姓则中原百姓愿拥戴,得人心者自得天下,则人和亦在我。天时地利人和,我朔北得其二,焉能不胜大余!”

  这话说的!岱钦目光倏地一凛。

  认识他这么久,岱钦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掷地有声地表忠心,不由得抚掌大笑起来。

  “好,好!你不负我,我也必不负你!”岱钦双眸精亮非凡,他手掌于桌前摊开,一张兵符落下,于桌面擦出清脆鸣响。

  向前探身面对跪地的杨清元,声调沉且重:“我的轻骑兵给你,若天明你助我打下北山,汲郡就归你!”

  到天空翻出鱼肚白,山间升起白雾,杨清元带着那一队轻骑,上了北山。

  半个时辰后,轻骑兵突袭大余军营,大余营中燃起滔天大火,大余兵不由得溃散而逃。

  驻军将领率兵七拐八绕到了山下,正要松一口气,只见白雾散去,眼前竟是早已等候的朔北大军!

  万箭齐发,短兵相交,两军再一次交战,却不是在草原,而是在中原腹地。这一次,朔北人得了先机,实现了岱钦的要求,一举在司州边境冲开了一个缺口!

  这一早,汲郡的百姓都感受到了大地震动,紧接着就看到大军越过北山浩荡而来。

  岱钦率军进入汲郡治所时,城中不可避免发生了动乱。

  朔北军憋了半个月的怒气一朝得以释放,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他们纷纷举起刀,恨不得见到一个就杀一个。就这样大军刚入城中,沿路就有人被斩于马下,分不清是降军还是平民。

  杀上头的骑兵还要挥刀,只见光影一掠,颈边多了一把利刀。

  杨清元提着刀架在对方脖子上,冷冷地吩咐手下:“绑起来。”

  那人瞪眼:“你算老几,凭什么绑我!”

  杨清元厉声道:“汗王允诺将汲郡给我,这里就是我的地方,你擅自杀我的人,凭什么绑不得!”

  那人却大笑:“你的人?你仔细看看老子杀的都是什么人!”

  杨清元微怔,垂下眼去俯视马下倒地的平民。

  那分明是个十来岁的男孩,也分明是大余人。

  自皇帝南逃后,已有近百万外族人陆续南入中原。这些人或来自大余、有来自周边小国,也有来自朔北。中原已不仅仅是中原人的中原,中原的百姓也不只有说汉语识汉字的百姓。

  他的家乡啊,早就变样了。

  那骑兵还在咧嘴笑,对杨清元的怔愣很是幸灾乐祸。杨清元转回眸子,再次厉声:“不管是谁,都不能在我眼皮底下这么随意杀人,绑走!”

  将杀人的骑兵带到岱钦面前,杨清元再次跪地请求。

  这次岱钦扶腰而立听他说完,面色凝重。“传我的令下去。”他说:“谁再敢随意屠戮违反军纪,一律斩杀!”

  继而又对杨清元说:“我答应过把汲郡给你,绝不更改。郡中一切事务,你自己把握。”

  因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入司州,望京都!

  消息了传到京都。

  彼时大余汗王呼乌桓已经住在了京都皇宫里,老皇宫富丽令人沉迷,他南下一路上搜刮来的中原美女都被囚在宫内供他享乐。除此以外,他还将周朝宗亲女子送给众部将,令他们可与他一同享受京都迷醉。

  听闻战报,呼乌桓一脚踹开了身下的美女,翻身下榻拽起衣服就往身上套。“什么!”他大怒。

  他占领京都不过数月,北方的劲敌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要来分一杯羹!

  呼乌桓牙齿也要咬碎了。

  叫来近臣,准备要亲率大军将朔北汗王打回草原。

  然而近臣却劝他:“朔北汗王率大军南下,已占并、幽二州,想要将他们赶回去并不容易。况且他们离京都还远,我们有的是时间部署防御。”

  呼乌桓被阻了这一道,气势又有些弱了。毕竟他在皇宫里住了这许多月,越住越舒适,人居安了,身子骨便软了,让他突然整兵离开京都,还有些舍不得。

  他拿眼睛一挑:“怵灵,我看你似乎有话想说?”

  谋臣怵灵道:“是,臣想到一点。与其正面迎战朔北大军,不如暗中瓦解朔北后方。”

  呼乌桓眼睛一亮:“怎么说?”

  怵灵不紧不慢:“汗王请想,现在朔北汗王率军南下,但还留了许多人未曾迁出草原。这么多人,作为他的后盾作为他的后备,却没有他本人的镇守。如若后方不安定,他自己还能安心在前方与我们对战吗?”

  呼乌桓呼吸一屏。这个怵灵!真没白养他!

  他乜着眼问:“你有办法瓦解他后方大营?”

  怵灵说:“有。而且臣已选好游说的对象,就等汗王准我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