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现世报>第四十一章 消业障???“诏诏是偏好这个……

  日光熹微时,下了一阵雨。

  今日博士提早下了堂,而因赵棉随章旋月入宫,思及家中马车调度,李诏未让府里来接她。

  未料到天色倏忽转阴,为躲避这酥软小雨,沈绮拉了李诏进了欢言舍。

  茶馆里一早便有儒生汇集一堂,或高谈阔论,或义愤填膺,皆昂扬斗志一般,既谈古论今,又抚今追昔。

  李诏与沈绮离得远了,倒也没听到几嘴,只是依稀听到了“吴曦”“北伐”“奸臣”这几个字眼。

  李诏下意识地看了那边一眼,却被兴致颇高的沈绮架到了别处。

  “下了雨了,我刚叫人去喊我二哥了。他今早恰在附近,过会应当能来接我俩。”

  “若是带伞同你一道走一走也好。”

  “有兄长方便使唤,”沈绮笑着凑近了身子,伸手叫了小二上了一壶清茶,又与李诏道:“你可听说原先的那位韩广将军突然消失了?这可叫人匪夷所思。”

  “你二哥同你说的么?”

  “我爹回家亦讲了此事,也觉得奇怪,已经三日了,却还没个消息。”

  李诏虽觉知人所踪,却只是说了句:“兵部怎好这般失职?人没了也没去追究?”

  而一旁儒生好似听她二人所言,亦不避讳地道:“兵部自顾不暇,何必去挂念一个败军之将?若非官家宽厚,韩广自和谈那日便该送上自己的人头了。”

  “那官家何以保韩广的性命?”沈绮不解道。

  “还不是因那贵妃娘娘?”那位儒生道,“即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贵妃还受着恩宠,怎可斩人兄长?

  沈绮似是对韩广并无好感:“可如今韩家大势已去,平章军国事年前自缢。一族大业,本也朝不保夕。想那前朝岳将,几乎被赶尽杀绝,亲岳之臣都被株连,我有位堂祖父就是因此被诛杀。”

  李诏动了动眼睫,喝了一口热茶:“既然都已颓唐衰败至此境地,为何还要将人逼到绝境?”

  “什么绝境?”沈绮并未反应过来。

  恰逢门被推开,一室灌风,沈池将门阖上,又把油纸伞收了起来,搁置在一旁。

  一眼望到了李诏与沈绮所在的位置,伸手打了个招呼,登了两步台阶,就坐到了二人边上。

  “沈员外郎?”一边的儒生双眼放光,即刻便要与沈池攀谈起来。

  沈绮却连忙堵住了那人,道:“今日不行,别找他,本也是家中人小聚,你满腹的话改去公署里寻他再说罢。”

  得了沈池感激一眼,又卒然想到什么,唇角欣悦。

  儒生似是知其不妥,但也不尽兴。于是沈池拍了拍人的肩膀,笑着好言几句便将人送走了。

  沈绮见到此,一个劲地揶揄:“你怎还成了名士了?竟有人要与你论道。”

  “我在这礼部四处跑,露得面多了,自然也就有人认得。”沈池回嘴:“怎么没人来与你论呢?”

  李诏看这二人模样有趣,莞尔笑了笑,又往盘中拿了一块绿豆酥送入嘴中。

  而沈池瞧了瞧另一桌,也借此机会道:“方才我听那边人在讲北伐战败,而今这场东海的海战,亦要耗损诸多兵力。而这么多年下来,朝堂依旧分化成主战派与议和派,只是金人确实骁勇善战,即便恋战,这骑兵还是敌不过。然琉球小国或是还能抗衡。”

  “沈池你怎如此悲观?本朝人丁万户,极其鼎盛,士卒如何会不够?”沈绮自觉被轻视,却也找不到说服他的理由。

  沈池不敢言胜,似眉间疲惫,看向桌上的二人,又特意瞧了一眼李诏,轻声道:“今日我闻,韩广已死。”

  李诏不晓得该摆出一个怎样的表情来回应,看一旁的沈绮也没什么波动,好像只觉是在听新奇故事。

  “实则韩广三日前便死了,然官家不信,犹谓其未死。今天却是连他的尸首都找到了。”沈池悄声道。

  “在哪寻着的?”李诏好奇问。

  “乱葬岗。”沈池咬字出声。

  “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沈绮亦觉惊奇。

  沈池看李诏替他倒了一杯茶,垂眼回忆道:“他穿了一身内侍黄门的衣服,是被棍杖打死。殿前司的夏公事已向官家请罪,说是并不知此人身份,只因他擅闯禁宫,与人为奸,秽乱多时,规劝不听。可禁军众人执杖,即便实打实的八十大板,韩广曾也是一国之将,如何会被轻易杖毙?”

  “的确,怎样都觉古怪,堂堂制书令史,即便如今不是大将军,为何穿黄门的衣物。而秽乱又是从何说起?”沈绮估摸着此事大有文章,蓦然想到,“他该不是潜入宫里去见韩妃娘娘的吧?”

  “若非如此,他为何要进宫呢。”李诏肯定道。

  沈绮对之一阵唏嘘,本是漠然,现下是满怀十足的同情,瞪了一眼沈池道:“你瞧瞧人家这兄长,往后你会为看我是否安好冒险送死么?”

  沈池逗趣:“你说什么呢?为阿绮妹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纵是这般,李诏心中疑惑未解,却也难得一笑。

  冬日的雨一时半会难以停歇,细密交织如丝网,沈池打着伞将二人依次送上了马车,三人不得不挤于一室。而沈池身形高大,缩在这马车之中,倒像是有些伸不开手脚了。

  方才雨丝飘入伞下,李诏额前有两绺发湿了,沈池见此,给她递了一块帕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了一句谢,弯了弯眼角:“我自己带了。”于是从怀中掏出来一块巾帕,一看到那上头绣着的腊梅,某个人的面目却在她脑中忽闪而过,不禁愣了一刻,尔后又努力回神,按着发际小心擦拭。

  沈绮看到了她手上那块帕子,笑着道:“原来也没见过这一条,与你前几日鹅黄的那身,颇为相称。”

  而沈池也问:“诏诏是偏好这个色么?”

  李诏也没说不是,只是点了点头,手指摩挲着那一处零星腊梅:“大抵是偏好罢。”

  *

  或是与人的性子有关,李画棋一回府上,整个屋子仿佛都要热闹一些。

  李罄文如今在这个位置,是众矢之的,不便大肆宴请,然而章旋月今日请了楼外楼的厨子,做的每一道菜皆有说法。远西王妃倒是频频被惊艳:“我本是无辣不欢,没想到今日一尝,才知鲜味方是口舌之好。这下可苦了我了,食髓知味,再回去便不知该吃什么了。”

  “邹若你要是想,只管问我们李参政讨下这个厨子。”李画棋倒是大方,却给李罄文出了个难题。

  远西王妃邹若浅笑,看向李罄文边上的王爷赵过:“师傅做得清淡鲜美却只为我这一个蜀地人,难免大材小用了。”

  “那尝尝这个黄酒,越州制的。”李罄文又开了一小坛酒给身边人,绝口不提他的名字,只称呼他为“郭先生”。

  “郭先生”抿了一口,感慨道:“我这便不客气了,酒是务必要搬回几坛的。”

  “自然。”李罄文笑了笑,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

  随后他们几位又小酌了一番,各自分散到不同庭院中去,而李诏则送了祖母回屋歇息。

  “爹爹与远西王爷原来就这么好么?”李诏等进了老夫人周氏的屋子,好奇地问了一句,“他二人好似故友至交一般。”

  周氏感慨道:“原先确实常处在一块,是在宁帝即位之前了,一晃也十多年过了。”

  “郭先生似对酒菜极为相熟,颇有见解。”她想起杏林馆那日他信手点的几叠,都让人赞不绝口,“姑父也是分封的王爷,可也有法子如郭先生一般进临安城?”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可来临安做什么呢?”分明是无奈,然而在看向李诏时却还是作了个笑。

  李诏顿然觉得有些恍惚,设想着自己也曾做过与祖母别无二致的这个神情,而心中道不明:“他们自幼就都生长在这,不可以回家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都是他们的家。”祖母握了握李诏的手,腕上冰凉的念珠划过李诏手背,“何必执念于脚下这座城,都是妄念。”

  可皇城在哪,哪儿便是是非之地。东京梦华,好梦留人睡,临安不过是另一个汴州,人人皆明白这个道理,却要求虚妄。

  周氏自觉看过一场韶华梦了,梦是要醒的。她何尝没有劝说过那两个儿女,他们又怎会不知。

  日日年年,朝朝代代,汲汲营营且战战兢兢于此,壮志好似汹汹烈烈,可最终不过是为了一枕安眠。

  哪里能安呢?

  李诏紧盯着老夫人手上那一串念珠,无法将今日欢言舍中所闻抛之脑后,依旧不能释怀:“诏诏还有一问。”

  周氏看出李诏有心事,却不知她的心事从而来,拨了几粒菩提念珠:“说吧。”

  “追根溯源,儒释道三家义不同,我以为不是一家之法。观之天下,似是人人皆拜孔夫子,那么人人为儒生弟子。诏诏知道姨夫原定理学为伪学,而如今重修道馆;可爹爹素来推崇理学却更信佛一些。如此看来好似三者并不相冲?既然这道义不同皆能相容,为何朝堂纷争,却要逼人至绝境,好似半点容不下一粒沙呢?”李诏咽了一口气,再望向周氏,“祖母却笃信佛法,不曾有变,一直诵经是为什么呢?”

  “我为……”周氏略有停顿,心下是万语千言,却不能尽数倒之。沉默良久,她慈目望向李诏,好似不得其解之后的释然,“我为,消这些业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