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公子有毒>第64章 晋江原创独发

  闻言, 白莺莺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她怎么就欠他一条命了?自从碰见他以后,倒霉的分明都是她, 她笑了笑,觉得这个说法简直是荒唐至极,歪头似笑非笑看了眼谢钧,道:“你仔细说道说道, 我如何就欠你家公子一条命了?”

  “莺莺姑娘, 你看见公子身上的伤痕了吗, 公子本来是借你引出那些居心不轨的人,今日的刺杀你原本也是逃不掉的,可公子前日还是放你离开了, ”谢钧心中下定决心,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白莺莺身上,接着道:“那日在林间马车翻了,也是公子救的姑娘, 一共是两次救命之恩,姑娘总归不能就这样了无牵挂的离开。”

  听见他这般理直气壮的话语, 白莺莺面容上的笑意也全都收敛了,她眸色冷淡了两分,语气嘲弄道:“还真是有理有据, 你是不是忘了, 若不是因为你家公子, 那日在林间根本就不会遇险, 你家公子想要杀了我, 如今没有杀我就算是高抬贵手了吗?如此说来, 我还真应该感恩戴德。”

  “莺莺姑娘, 你算计了公子一次,你那次可曾手软、可曾考虑到公子的性命?”

  自然是不曾,谁让他倒霉呢,人都是自私的、她从来都是个自私凉薄的人,为了在深宅大院活下来,自然就要去算计、去争夺、去厮杀,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些人也没什么。

  “谢钧,不管你怎么说,我今日都是要走的,你家公子都不曾同我计较,难不成你还敢违背主子的命令吗?”

  说完这句话,白莺莺就转身继续收拾行李了,身后沉默半响才传出一道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便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方才不过是不想同谢钧继续交谈罢了。

  很快就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白莺莺将包裹背在背上就朝着门口走去,一路走去都没有看见谢钧,想来应该是在屋中照看谢云宸,她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只是刚刚推开院子的大门,一把雪亮的长剑便直直地对着她的脖子,白莺莺心中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抬首就看见谢钧面无表情站在院子外、右手握着长剑直直地对着她。

  方才若不是她及时停下,只怕现在早就血溅三尺了。

  “莺莺姑娘,今日生死不论,属下都不会让你走的,若是姑娘实在不想活了,那便离开吧,”谢钧穿着一袭黑衣,身上肃杀的气质越发明显了,“姑娘今日若是死了,那宋二姑娘也活不了。”

  闻言,白莺莺心中暗骂,果然这谢钧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哪成想也不是什么善茬,也是,跟在谢云宸身边的人、能天真蠢笨到哪里?

  她娇艳的面容上浮现一道嘲讽,一门之隔,白莺莺抬首看着谢钧,字字句句杀人诛心,“你家公子不想活了,你不去开导他、反而在这里逼迫我,真以为这样你家公子就能长命百岁吗?”

  “为仆应该尽忠职守、忠心不二,眼下你家公子既然不想活了,你何不遂了他的意?”

  “够了,”她这话说的着实是难听,谢钧气得右手发抖、长剑也微微摇曳,瞬间红了眼眶,他神情肃穆地看着白莺莺,“莺莺姑娘,这段日子麻烦你好好照顾公子,若是属下回来时看见公子出现意外,到时候姑娘和宋二姑娘都要给公子陪葬。”

  言毕,谢钧就转身离开了,公子今日伤成了这个样子,说明三殿下沈经年残余下的势力还很大,公子武功极高,今日却被逼迫成了这个样子,这些余孽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是不及时清理了这批余孽,只怕公子还会受伤,朝野方定,若是知晓公子出事了,只怕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势又会变得动荡,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莺莺姑娘虽说对公子有些偏见,可顾惜着宋二姑娘的性命,想来她这段时间也会好生照料公子。

  看着谢钧的背影逐渐走远,白莺莺在原地愣了愣,满心的火气瞬间就被点燃了,着实是气昏了头,她随手将行李扔在了地上,转身便朝着主屋走去,谢云宸仍旧是昏迷不醒,她走到床边、看着他熟睡的面容更觉愤恨,下意识就伸出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手下微微用力恨不得把他掐死,可转念想到方才谢钧说的话,她只能无力地松开了手,他死不足惜、一条命没了就没了,可她不能拿鸢鸢的安危开玩笑。

  只是若是这样就绕过了他,难以平息她心头的愤恨,反正他如今伤成了这个样子、恐怕也用不了什么武功,不能伤害他的性命、但是磋磨他一番还是可以的。

  这般想着,白莺莺就走到了桌边,右手握着白瓷盏随意地倒了一盏茶,走到床榻边想都没想就想要直接浇在他的头上,只是当她正准备动手的时候,原本昏迷不醒的谢云宸忽然睁开了眼眸,白莺莺心中一慌、勉力维持着镇定,动作极为自然地饮了一口茶水后,她稳稳当当走到圆桌边放下了茶盏,这才回首看着谢云宸道:“公子,你醒了。”

  怎么还没死,果然这天道就是没长眼睛。

  谢云宸伸手捏了捏眉心,登时就察觉到了身上传来的一阵疼痛,他眉眼低垂看了看身上错综的伤痕,心中的戾气一瞬间凝聚到极致,还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平时变着法下毒药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敢光明正大派人来刺杀他了,想到此,他神色骤然阴沉了两分,抬眸看向白莺莺阴测测道:“段云烟指使你来的吗?”

  “什么?”白莺莺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醒来就开始胡言乱语,难不成命没事、脑子却坏掉了?果然报应不爽,忍着想要幸灾乐祸的冲动,她踩着绣花鞋走到床塌边,语气幽幽道:“公子这是在说什么话,什么段云烟,这人我不认识。”

  谢云宸翻身下床,才刚刚走了两步就觉得头晕脑胀,他再度用手捏了一下眉心,这才觉得那股眩晕的感觉一寸寸消散了,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段云烟还真是有本事,居然把他关在了这种地方,他冷笑一声,扭头看向白莺莺,慢条斯理威胁道:“本世子已经醒了,你家主人还不出来吗?”

  看他的神情不像是作假,白莺莺眼下也觉得有些迷茫,他不就是受伤了吗,怎么连带着脑子也出问题了,“段云烟是什么人?”

  “谢青云的妾室,本世子名义上的继母,”说完这句话,谢云宸便强支撑着往前走了两步,冷冷地看了眼白莺莺,拂袖道:“罢了,你既然不愿意说,本世子不为难于你,本世子亲自去找她理论一二。”

  拂袖而去,出了屋子的那一刻,谢云宸顿时就茫然了,这地怎么看都不像是谢侯爷府,白莺莺原本是不想管他的,只是想到谢钧走时说的那些话,她深吸一口气便出去找他了,没想到刚出屋子就看见了谢云宸惊讶的神情,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他的神情一直都透露着云淡风轻的淡然,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么失态的神情,还真是颇为新奇,欣赏了片刻后,白莺莺正准备开口,却见他又发疯一样推开院子就往外面跑。

  明明身受重伤,可他还是不要命的往前跑。

  白莺莺只能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原以为这人看清楚周围偏僻的环境后就会停下,没想到他倒是越走越快,那大夫方才替他包扎好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也裂开了,殷红的鲜血不断沁出、一寸寸再度然染红了他的衣衫,那衣衫原本是白色的、如今却硬生生染成了血色。

  而他却始终不知疲倦地朝前走去,眼见离开的距离越来越远,白莺莺原先是不在意的,毕竟他这样折腾疼的也是他自己、与她无关,只是如今看他的状态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昏迷了,若他昏迷了,她还要把他背回去,凭什么?

  想到这里,白莺莺提着裙摆往前跑了一段路,伸出右手就拽住了谢云宸的胳膊,忍无可忍开口道:“闹够了没有,你现在要去哪里?”

  “回京城。”

  被她拽住了胳膊,谢云宸下意识地就蹙起了眉心,抬首拂落了她的右手,惜字如金说完这三个字之后,他便继续朝前走了。

  白莺莺站在原地冷笑,要走是吧,那就让他走,从清河镇走到京城,他还没走到人就真的没了,这般固执不懂惜命的人,就算死了也是活该。

  想通这个道理之后,她便懒得管他了,一个人就回到了院子,他若是主动寻思、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她又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大善人,萍水相逢的人也没有必要去救,更何况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若是一个人走到外面死了,她也算落了个彻底的清净,谢钧临走前便应该想明白,依照他公子这人弃狗嫌的脾性,她怎么可能管得住。

  回到了院子待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这血腥味并不算浓厚,可却总让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谢云宸,他现在也不知道死了没有,京城难不成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非要拼了命回去,还真是让人想不透。

  昨日半夜刚入睡救被谢钧吵醒了,一直熬到早晨这才迷迷糊糊睡去,刚醒了一会儿便又看见了谢钧,这对主仆还真是麻烦,本来就没睡多久,今天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困意袭卷上心头,白莺莺便跑到偏房去休憩了,昏昏沉沉、梦压星河,睡梦中,她迷迷糊糊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清风吹拂着窗户发出细微的声响,白莺莺觉得烦躁,忍无可忍起身走到窗边狠狠阖上了窗户,瞬时屋内便清静了。

  碎碎的雨声传入耳畔,江南水乡的天气还真是多变,雨丝连绵的时候极目远眺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她现在却根本没有这个心情,跟谢云宸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她觉得他是个冷心冷肺、心狠手辣的人,可这些日子他对她并不差,甚至他这人也没有这么招人讨厌,更何况他若是出事了,恐怕她和鸢鸢的性命都会不保。

  觉得格外烦躁,白莺莺随手就再次推开了窗,凉风和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吹了过来,她瞬间就清醒了,有些事情在脑海中也越发明显了,静静地在窗边站了片刻,她忽然提着裙裾一路小跑到门口,拿起放在门后的油纸伞就冲了出去,她今日穿着一袭桃粉色的衣衫,娇嫩的颜色越发衬得她面若桃花,只是此时她撑着油纸伞狂奔在雨中,雨水早就打湿了她飘逸的裙摆。

  江南的雨来势汹汹,虽说是撑着油纸伞,可是没过多的久,她半边的衣衫全都湿透了,她此生从来不亏欠任何人,若她真的欠他一条命,她会还给他的。

  白莺莺沿着谢云宸离开的那条路往前跑,这地方本就偏僻,泥路晴天还好、到了雨天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她看着自己沾满泥泞的裙摆,深吸一口气救继续朝前走去,等她找到谢云宸,定然要狠狠扇他一个巴掌,如此才能一解心头之恨。下午的时候也没见他走多远,现在找起来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乌云遮蔽天空,明明是黄昏的时辰却衬的像是晚上,认命地叹了口气,白莺莺提着裙摆继续朝前走去,这地方白日里显得僻静、到了晚上却显得格外阴森恐怖,若是还找不到他,只怕他们二人今晚只能露宿街头了,眼见天色越来越黑,白莺莺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不出来了,良心这东西从来都是轻贱的,她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也是应该的,干嘛要良心这种无用的东西。

  沿着这条路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白莺莺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倒在了树下,这荒郊野外的,不是谢云宸还能是谁?心中猛然一惊,该不会是死了吧,白莺莺扔掉了油纸伞就朝着他飞奔而去,桃红色的衣衫被雨淋湿后颜色显得越发娇艳了,跑到他身边也没多么费力,可白莺莺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了,不会真的死了吧?

  屏着一口气,白莺莺顾不得提起自己的裙角,她直接就弯腰凑到了谢云宸身边,伸出右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还好、还有一口气,察觉到一道微弱的呼吸后,她的心才稍微踏实一些,他还真是不要命了、这样恶劣的天气非要往外跑,疯了不成?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怒火中烧,伸出右手遥了摇谢云宸的胳膊,白莺莺冷声道:“公子,起来了,我们该回去了。”

  可是他迟迟都没有应答,白莺莺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莫不是昏了不成?

  天空中仍飘着密密麻麻的雨,如今天色全都黑了,小路乌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白莺莺忍住了自己想要把他扔下的冲动,站在原地僵硬了很久,这才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恐怕她真的要把他背回去了,要不然他一个人昏迷不醒地留在这里,只怕会被野狼给叼走。

  想到野狼,她便又想到了他们过往相处的点滴,若是没有记错,他当初还用野狼威胁过她,如今她反而要救他,还真是造化弄人。

  不过今日若是将他从林子里救了出去,也算是偿还了他的那条命,自此之后,他们两个人便是真的两不相欠了。

  叹了口气,白莺莺走上前动作颇为吃力地将谢云宸从地上搀扶了起来,细雨蒙蒙迎面而来,她身上的衣衫早就淋湿了、冷冷地贴在身上,风一吹就冷的不行,才走了没两步就累的不行,谢云宸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觉得有个人在搀扶自己,凉凉雨丝打在脸上,他慢慢地回过神来,这是谁?

  白莺莺正搀着谢云宸往前走,忽然感觉到他的右手拽住了她的胳膊,重伤在身、又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谢云宸的声音虚弱的不成样子,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分外执着地站在原地,嗓音虚弱却格外坚定,“松手,本世子要回京城。”

  登时,她所有的怒气都被点燃了,他不要命了是不是,一把甩开了谢云宸的手,她直接反手甩了他一个巴掌,嗓音冰冷道;“回京城,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你现在在清河镇,若是想要回京城,只怕要不眠不休赶上三天的路,你走吧,你今日就算是死在路上也回不了京城。”

  谢云宸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毫不犹豫地直接往前走,他单薄的身姿在冷风中摇曳,那样子分明是半点没有听进去她的话,果然他们两个人就是不对付,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要反着来。

  今日她若是没有出来也就罢了,他死在哪里都跟她没有关系,她如今既然出来了,就不能看着他这样死在眼前。怒不可竭,白莺莺直接追了上去,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冷冷道:“谢云宸,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听不懂,这位姑娘,我们素不相识,既然不是段云烟派你来的,你何必多管闲事?”

  素不相识,什么素不相识?冷静下来之后,白莺莺才察觉到了诡异的地方,他这是失忆了吗,非要在今日去京城,他这次脑袋也没有受伤,怎么会失忆呢?难不成真的是上次跳悬崖留下的后遗症,可那次他摆明了是在假装失忆。

  短短一瞬,她心中就产生了万千困惑,这是如今并不是打探真相的最好时机,当务之急是先把他劝住。

  “公子,谢钧是你的属下,你如今身受重伤,是谢钧让我来照顾你的,若是不信,院子里还有些留下来信物,你一看便知,”既然知道他现在可能是失忆了,看他这神态倒隐约有些少年的朝气,全然没有之前的死气沉沉,或许他是忘记了一些事情也不一定,她讨厌的是那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谢云宸,那些事情与如今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公子,你若是想要回京城,不如等明日天晴了雇一辆马车。”

  听见谢钧的名字,谢云宸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心里对白莺莺的怀疑也稍微打消了一些,他眉眼低垂摇了摇头,眉宇间有一种隐隐的脆弱感,“今日是阿娘的忌日,我想要回去为她烧一柱香。”

  白莺莺从来不曾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她倒是难得有些意外,听见他的话语后,她神情中浮现一丝短暂的迷茫,只是很快那分迷茫便又消退了,只留下长长久久的沉默,莫名地她现在不想开口说话。

  给阿娘烧一柱香吗?

  长久的沉默中,她眉宇间有过短暂的嘲讽。

  两人在雨中站立片刻,细雨拂过两人的衣摆,相对无言中,自初识以来,这还是他们头一遭如此和谐地呆在一起。

  “姑娘,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想来今日不能给阿娘上香了。”

  闻言,白莺莺并未应答,她默默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谢云宸跟在她身后,米黄色的油纸伞孤零零地倒在路边,谢云宸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身影,弯腰捡起了油纸伞刚想要递给她,却见白莺莺已经继续朝前走去了,若是撑着油纸伞,他根本追不上她,谢云宸便收起了油纸伞朝着她追了过去。

  夜间的小路静悄悄的,只有风雨沙沙的声响,时不时还传来两道狼嚎,很是瘆人,两人默默走了半刻钟左右,白莺莺这才停下了脚步,侧首看向谢云宸,问道:“公子,你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云宸撑开了油纸伞,雨丝滴落在伞面上、而后顺着油纸伞的边缘坠落,“滴答滴答”的雨水声在耳边清晰可见,有那么一瞬间白莺莺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是个有阿娘的人、可还真不如没有,旁人的阿娘是什么样子的?

  “她是个极为好的人,可惜命不长。”素日里他是不大愿意提起阿娘的,无非是觉得她命苦,五年的光阴匆匆逝去,他其实有些记不得她的面容了,只记得她是个极为好的人,只是可惜识人不清,养了一对豺狼虎豹在身边,最后被啃的骨头都不剩,每年若不是他去上香,只怕坟头的杂草都要没腰了。

  想到此,他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戾气,转而那丝恨意又如同清晨的薄雾层层消散。

  他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情,只是看着眼前这姑娘的情绪不太对劲,谢云宸抿了抿唇,将右手握着的油纸伞又朝着她那边递了递,滴滴答答的雨珠坠落,谢云宸继续道:“她已经离开五年了,旁的事情我也记不得了。”

  莫名地,白莺莺的鼻尖又浮现了那清淡的檀香,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幼时跪在菩萨面前,她求的是愿阿娘心想事成,可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晓那尊菩萨原来是送子观音。

  “我阿娘还活着,可我宁愿她早就死了。”

  若是她早早就死了,便不会有这么多年的伤害了,更或许,阿娘也希望她早早就死了吧。

  她们这对母女,也真是可笑。

  其实也不单单是她们可笑,整个白府都是可笑的,勾心斗角就是她们整日的期盼,只有去争、去抢才能勉强活着,白莺莺从前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对,她从小就在这样的教导中长大,平生所学也是如何去不着痕迹去算计旁人、如何一步步踩着别人往上爬,活下来就是她最大的期盼,这么多年,她一直对这个想法深信不疑,可是现在她却莫名有些怀疑自己了。

  对吗,当个毫无愧疚的坏人真的对吗?

  自私自利、追名逐利,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真的对吗?

  她不知道。

  夜风吹动,白莺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抬首看了眼谢云宸,道:“公子,你今年几岁?”

  “十五,怎么了?”谢云宸不明所以道。

  若是没有记错,他今年应该是二十岁了,白莺莺视线在他面容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神情中透漏出一丝疑惑不解,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这么问,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十五岁、纵然身受伤痕,可身上更多的却是少年蓬勃的朝气。一瞬间,她有些好奇,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谢云宸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冷漠阴沉、死气沉沉。

  “没什么,继续走吧。”

  前路漆黑一片,蒙蒙的雨丝似乎逐渐变小了,眼前的路变得开阔了一些,漆黑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道狼嚎,从前被这野狼吓到过,白莺莺的神色登时就变得十分警惕,她下意识地拉住了谢云宸的手,严肃道:“赶紧走,这里有野狼。”

  淡淡的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或许这就是野狼围上来的原因。

  两人加快了行走的步伐,可是刚刚走了几步,一只野狼就忽然从路边窜了出来,这地方黑灯瞎火的,所以他们方才只是听见了狼嚎、并未看见步步紧逼的野狼,谢云宸的反应极快,看见这野狼的时候,他当机立断拽着白莺莺的手就想要逃跑,可白莺莺吓得只能呆呆愣愣站在原地,就在野狼要扑上来的那一刻,谢云宸拉着她的手用力一拉、便把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后,也就是在这时候,那野狼猛地扑了上来正好咬在了谢云宸的肩膀上。

  若是往日谢云宸抬手就可以掐死这只野狼,可如今他身受重伤、还莫名丢失了五年的记忆,只能跟这只野狼厮缠在一起,谢云宸扭头看了眼白莺莺,急声道:“姑娘,快跑。”

  而后他便掐着这野狼的脖子,尽力为她争取出逃跑时间。

  被推开的那一瞬间,白莺莺脑海中一片茫然,直到看见谢云宸同野狼厮缠在一起的情景,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心中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他这样的人在危机时刻、怎么会推开她呢,五年的时光当真对一个人的改变这么大吗?

  看见他深陷困境,她心中明明应该是喜悦的,毕竟他死了、她只要稍微受点伤,便可以骗谢钧,毕竟是他家主子执意要离开的、碰见野狼尸骨无存也是活该,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应该这样做的,看着他一个人垂死挣扎,他从前那般对她,落得个如今的下场不是罪有应得吗?

  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从一旁搬起石头直接砸上去了,那野狼正在拼命撕咬谢云宸,根本不曾注意到身后,她虽说只是一个弱女子,但下手却是又快又狠,若非,石头砸下去这野狼便呜咽一生倒在了地上,临死前,那野狼还死死地咬着谢云宸的肩膀。

  一石头砸下去之后,白莺莺就脱离一般向一旁踉跄了半步、双手撑地摔在了地上,雨丝仍旧是连绵不绝、月亮躲进云层没有光亮,越发显得这地方寂寥瘆人,看见谢云宸躺在地上没有反应,白莺莺心中一惊,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勉强走到了谢云宸身边,她是害怕这野狼的,可担心他的安危,她右手微微颤抖从他肩膀上拽下这野狼,而后就凑到了他眼前,嗓音发颤道:“公子,你醒醒。”

  见他还是没有动静,白莺莺想要伸手去碰他的肩膀,可是右手要碰到他右肩膀的时候,她就收回了手:只见他的肩膀上一片模糊,这野狼不知道饿了多久,好不容易碰见了活人,自然是拼尽全力撕咬,他身上的咬痕深可见骨,很是瘆人。

  见此,白莺莺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想起了方才那一幕,那野狼冲上来的时候,是他挡在了前面、也是他努力为她争取逃跑的时间,若是谢云宸没有失忆,她只会认为他另有所图,毕竟这人心思深沉,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上次在树林中马车翻到的时候,他救她就是另有所图。可他现在分明不认识她,人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逃避,可方才他想都没想就挡在了前面。

  她是有些感动的。

  “谢云宸,你醒醒。”俯下身子凑近了一些,白莺莺伸出右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侧脸,嗓音低低地唤了一声。

  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白莺莺深吸一口气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原本追上来是想要还给他那一命,只是没想到如今倒是越欠越多了,也不知何时能够彻底还清。

  她动作吃力将他背到了背上,拖着他一步步朝前走,说实话,她往日在白府虽然过得不好,但却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平日里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如今为了救他,还真是付出颇多。

  不过好在宅子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短短一段路她背着他就走了约莫一刻钟,好不容易到了宅子门口,白莺莺累的一个踉跄,两人就相继摔在了地上,白莺莺被压在了下面,许是因为方才实在是太累了,她如今倒是没觉得疼、只是觉得疲累。

  摔了这么一下,谢云宸倒是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他强撑着从地上起身,看见白莺莺摔在地上,刚想要弯腰扶她,却见白莺莺已经从地上起身了。

  总算是回到了屋子,今日那大夫留下的药还有一些、内服和外用的都有,白莺莺先盯着谢云宸吃了两粒药丸,这才从走到院子里面从井里打了一盆水,坐在桌子旁为他处理伤口。

  两个人都狼狈的不成样子,衣衫上都沾染了许多泥泞,白莺莺从来没想过她会落魄成如今的模样,当初想要去骗去那杜公子的钱财就是不想穷困潦倒,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倒真是跟乞丐没什么区别了。

  将帕子在水中沾湿,她刚想要给谢云宸处理身上的伤口,却不想他却微微侧身躲了过去,白莺莺抬首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只见谢云宸摇了摇头,神情苍白道:“太脏了,要沐浴。”

  闻言,白莺莺唇边就露出一道嘲讽的笑意,她也想沐浴,可现在这情况谁去烧水,她昨日忙了许久总算是安置了下来,原本想要今日得空了去镇上找几个办事麻利的奴仆,哪能想到上午的时候谢钧就过来了、添了一堆的麻烦,今日一直折腾到现在,连吃饭都是问题、更何况是洗澡呢,平日里挤兑谢云宸习惯了,再加上她心中本就有怨气,开口就是冷嘲热讽,“是啊,如今知道干净了,白日下雨的时候往外跑,那时候怎么不知道呢?”

  说完这话,她一抬头就看见了谢云宸颇为惊异的目光,似乎是不曾想到她会如此说话,白莺莺这才想起来这人仿佛丢失了五年的记忆,她不应该把火气撒到十五岁的谢云宸身上,况且这人方才还救了她的性命,“没人烧水,先处理伤口吧,等到明日我去镇子上雇两个奴仆。”

  “我会烧水,”谢云宸看了她一眼,径直从凳子上起身,“厨房在哪里,我去烧水。”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爷怎么会烧水,愣了一愣,白莺莺这才回过神来,见他踉跄着想要走出屋子,她终于猛地一下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根本不是烧不烧水的问题,而是他现在受伤了,伤口根本不能沾水。果然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坏胚,一惯会忽悠人,一路小跑追上去,白莺莺想都没想就伸手拽住了他的右手,“你身上受着伤,怎么沐浴?”

  谢云宸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过的,身上有伤也照旧沐浴,反□□里也不会有人管他,这么多年他都已经习惯了,不曾想今日会有人拉住了他,他微微一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点了点头便重新坐回了桌边,让她替他上药。

  反正他如今失忆了,白莺莺也没有在他面前伪装,她包扎伤口的动作十分熟练,虽说谢云宸肩膀上的咬痕十分瘆人,但是好在没有伤到骨头,简单替他包扎了身上的伤口后,白莺莺才离开。

  这宅子孤零零地立在郊外,白日里瞧着是清净,到了晚上却显得较为阴冷,白莺莺提了一盏灯笼站在门口,想到方才的野狼她还是心有余悸,只是谢云宸伤的那样重,她的包扎恐怕没什么用,原本不想出去为他找大夫的,毕竟不管有没有失忆,他都是谢云宸、都是那个曾经想要掐死她的谢云宸,她巴不得他多受一些苦呢。

  可方才那一瞬,她清晰地意识到了眼前人是十五岁的谢云宸,那些事情都跟他没关系的,心中下定决心,白莺莺便提着灯笼推门出去了,这里虽然有些偏僻,但是路还算开阔,走上一刻钟也便到了镇子上,倒也不算是太远。

  淅淅沥沥的雨总算是停了,夜风吹拂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她提灯朝前走去,方才回来就给谢云宸包扎伤口,她连身上的衣衫都来不及换,方才在屋子里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出来了才觉风一吹浑身透心凉,她只能加快了步伐,想要早点赶到镇子上。

  乌鸦时不时传来两道叫声,显得这无边月色更加寂寥,白莺莺并不觉得害怕,她从来不信鬼神、也不相信菩萨,有些事情求神拜佛倒不如靠自己,况且夜色笼罩正是干坏事的时候。

  谢云宸坐在桌边,红烛散发出莹润的光芒、照亮了这一片漆黑的天色,他垂眸看了眼肩膀处缠绕着的绷带,冷淡的神情带着一丝疑惑,难不成今年段云烟换了手段?把他关在这鬼地方、又找了一个人看着他,她真以为他就回不去了吗?

  等他回到京城,一定要把她的皮扒下来。

  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一瞬,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些诡异的地方,这双手像是他的、却又不完全是他的,段云烟根本不让他识文断字,他的右手指腹间怎么可能会有薄茧?

  愣了愣,他抬手解下了自己的衣衫,果然看见身上尽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怪不得那姑娘对他会是这样的态度。

  作者有话说:

  希望十月可以顺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