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归来时>第72章 这都能反客为主,他手段果然……

  山庄里面的守卫并没有外面岗哨间那样多, 西沉的斜阳透过竹篱缝隙,交错纵横地洒了半身,灿烂得竟有些像是初升的晨曦, 让人只觉眩目。

  金临和二哥在青石板的小径上带路。

  手边有一池人工开凿的湖泊, 细碎的冰花结在水面,隐约有融化的迹象。

  观亭月走了没一会儿, 燕山便小跑两步,肩并肩地跟着。他装作看四周风景的样子,有意无意地开口道:“……你这个未婚夫,还挺长情的。”

  “长情?你哪只眼睛看出他喜欢我了?”

  燕山反问, “可他也没另娶,不是么?”

  她闻言语焉不详地一笑,“与其说他长情,倒不如想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怎么?”

  浮着冰霜的湖水里朦胧的映出岸上的两个人影。

  “他作为家里的嫡子, 衣食无忧, 温饱不愁,自然是要考虑传宗接代, 继承香火。”

  水面上,身量纤细的姑娘若有所思地笔直而行, 旁边的人就那么微微侧一点脸,看着她说话。

  “婚约是前朝的,而我又生死不明, 和他素未谋面, 他哪怕另寻良配也不会落人口实,犯得着非我不可吗?”

  观亭月不以为然,“谁肯等一个人等那么久。”

  燕山脚下略微凝滞,唇边的肌肉动了动, 忽然不太服气地反驳,“你都没见过,就知道没有?”

  “如果真的有。”她眉梢轻轻一挑,“那也是个大傻子。”

  他们在队伍的末尾,不紧不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前面的金临借着与观行云闲谈风物的间隙,将眼光往这边一投,闪过些许捉摸不透的神色。

  *

  金家虽然举家搬到山上来当反贼,物资供应却是无所不有,一顿饭摆得分外丰盛。

  观行云甫一坐下,望见满桌酸甜偏辣的诡异口味,就知道是按照观亭月的喜好做的,都不必问,八成是二哥泄的密。

  他顿时感觉到这另一位妹夫的不好对付,短短一两个时辰便能留心折腾出替自己博好感的饭菜,还这般不动声色——必然是个高手!

  沿途同行许久,燕山素来是坐在观亭月左侧,已然成了种不成文的约定。正好面前放了一道淡菜虾子汤,他便端起盛满米饭的碗,将汤浇了上去,动作自然地递给她。

  “谢谢。”观亭月接过来。

  燕山:“你自己小心点吃,有些烫。”

  “好,我知道了。”

  她正拿勺子搅拌,一旁的金临却连着瞥了好几眼,貌似欲言又止的样子。

  观亭月自己端详了自己一下,忍不住问:“怎么了吗?”

  后者眉目真诚地看向她,“观姑娘,恕在下冒昧……”

  “茶汤泡饭的饮食对肠胃有损,也不利于消食,容易腹胀,还是分开吃比较好。”

  话音刚落,一桌子汤泡饭的人皆齐刷刷地抬头把他盯着。

  燕山轻轻抿了下唇,语气还算是礼貌:“我们从前在军中习惯了这么吃。”

  “燕大人此言不错。”对方居然来劲了,正儿八经地解释道,“诸位早年行军打仗,如此是图个果腹便捷,不得已而为之,但现今本不必风餐露宿,奔波劳累,何必再延续这样的吃法?倒更应该早早调养身体才是。”

  正在果腹的观行云注视着自己这碗热腾腾的汤饭杂糅,无端感到一丝丝胃疼。

  不远处的观天寒却很给面子,“阿临说得也有道理,那我另外盛一份好了。”

  观亭月捧着自己的这一碗,却不太想拂了燕山的情,便朝对方礼貌笑了笑,“多谢好心。”

  “……我下次会注意,今天……就不浪费了。”

  “没有没有。”金临摇摇头,神情抱歉,“你不嫌我多事就好。”

  你也知道自己多事啊。

  感觉被个外人压了一头,观行云不怎么愉悦地执杯喝了口茶水,在桌下隐晦地朝燕山踢一脚。

  他不明所以地颦眉瞥过来,顷刻接受到万箭齐发般的挤眉弄眼。

  观行云疯狂地努嘴:愣着干嘛?你好歹做点什么。

  ——看看人家!

  燕山无奈地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在这种情况下闹得争锋相对的,那是三岁小孩儿吧?

  只有精力无处发泄的小少年们才会不管不顾地和旁人怼得面红脖子粗。最后除了让大家都没脸之外,半点意义也没有。

  刚把视线一调转,他忽就瞧见金临夹了个煎饺放到观亭月盘中。

  燕山目光微凝,几乎脱口而出:“喂。”

  他抬了抬下巴:“她不吃韭菜,给我吧。”

  金临动作一僵,后面的话显然是说与观亭月听的。

  她立刻却之不恭地转赠,“不好意思,我的确不爱吃韭菜。”

  无论燕山是怎么想的,对桌的三哥见状,心潮十分澎湃,在暗处给他比了个拇指——干得好!

  燕山:“……”

  金大少爷瞧着非常受挫,连神采也淡去几分,“原来观姑娘不喜欢这个。”

  他那双星目变幻莫测,当下便由晴转雨,流露出十二万分的内疚,“……唉,都是我的疏忽,没能弄清你的口味。”

  观亭月实在不曾遇到过如此客气的人,连忙宽慰:“无妨,我其实只是偶尔不吃。”

  “今天的菜,金少爷已经很费心了,不必事事周全。”

  “嗯。”年轻的公子认真点头,“此番置办得仓促,下次我一定用心准备……呃,不知姑娘能否再赏脸呢?”

  “好。”

  观行云夹着一块酥肉,半天未下口,看得叹为观止。

  这都能反客为主,连“下一次”的理由都找好了。

  他手段果然很高!

  观行云狠狠地咀嚼着食物,盘算着要如何反击。

  燕山并没他那么多的感慨,虽然明白观亭月说“只是偶尔不吃”仅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可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

  一桌菜吃得风起云涌,唯有角落里的观天寒无知无觉,仍在满腹悲伤地埋头扒饭。

  *

  酒宴结束后,天色早就全黑了。

  四下陆续走过府上巡夜的侍卫,灯火从镂空的墙窗明暗不定的照进来。

  观亭月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东厢,由金临亲自给她带路。

  毕竟两人之间牵连着一纸婚约,在律法上与真正的夫妻也就剩婚礼和洞房这两个仪式——尽管她的那份婚书,八百年前便不知丢哪儿去了。

  现下金大公子要送,纵然是独处,依旧在情理之中。

  “山庄很大对吧?”见观亭月在瞧曲径旁的翠竹,金临温煦地问道。

  “嗯。”她伸手随意撩了几片叶子,“就是冬天风冽,冷了一点。”

  “金家在江南也有几处庄子。”

  他接话接得不着痕迹,“依山傍水的,四季如春的,或是避世清幽的……你若喜欢,届时可以搬去那里住。或者……有别的什么想去的地方?你提前告诉我,金家不缺银子的。”

  观亭月何等聪明,立时便听出言外之意。

  她并未答应,也没有拒绝,反而轻飘飘地问:“你们眼下和朝廷搞得这样僵,那些家业,还护得住吗?”

  金临垂眸一笑,“你原来在担心这个?”

  “这些不过是小事情。的确,落草为寇之举是有点冒险了,但以金氏在朝里的人脉和势力,倒不至于落得门庭败落的下场,否则便不会派人来谈招安。你尽管放心,二舅哥他……”

  他无端停顿了片刻,“他只是因为伤心我姐姐的事,等过几天怒气消了,会同意的。”

  观亭月:“你就这么肯定?”

  “被官府四处通缉对我有什么好处?”金临扬了下眉毛,“我们家在江湖上有数百年积攒的名望,又背靠朝廷做靠山,还不必插手那么多的阴谋阳谋,是是非非,这太平日子寻常人可是求都求不来。”

  他言至于此,话锋蓦地一转,“好比那位燕大人,嗯……据说他是武将出身,西北边陲有名的定远侯对吗?”

  金临的语气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外姓侯爵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今上也就是给他个头衔,叫他踏踏实实地守在边境。周遭不定安插了多少眼线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得伤筋动骨一番。”

  观亭月从容自若的表情终于细微地起了些变化。

  而他仍在说:“讲得难听些,是皇帝养的恶犬,让咬谁便咬谁,却未必握得多少实权。终日还要在苦寒之地日晒雨淋,北部的后元隔三差五南下打秋风,每年大小战事不断,哪里算什么安稳生活,恐怕性命都是悬在腰间,朝不保夕吧。”

  她的脚步停滞在紫藤花架下。

  “‘得其所利,必虑其所害’,靠军功谋来的侯位,到底是不如正统的皇室血脉来得尊贵……”

  金临径自走了一段,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他疑惑地回头。

  幽暗的花影里,女子的眉眼几乎和那些草木融为一体,连神态都是诡谲的。

  “金大公子。”观亭月唇边虽然含笑,眼风却比此前要凌厉冰冷得多,“抱歉,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说燕山。”

  他怔了一怔。

  不等金临再有什么解释,视线里的姑娘身形一闪,眨眼间已与之擦肩而过,“失陪了。”

  “余下的路,我一个人走可以。”

  金临:“观……”

  他这柔弱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哪里追得上观亭月,堪堪道出一个字,后者便已在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金临收回手,似笑非笑地自言道:“这姑娘,好大的脾气。”

  建在山顶上的庄园平时多是用来盛夏避暑消热的,而隆冬来临,它冷得宛如一座冰窖,红梅的枝叶结满碎霜,傍晚刚消融的小池面上,又是颤巍巍的一层薄冰。

  观亭月莫名发现自己不高兴别人质疑燕山,金临也好,几位兄长也好,总让她感觉心中不快。

  她足下很快,有半盏茶时间里甚至连路也不看,穿过藤蔓缠绕的垂花门,迎头便和一双微光凛冽的星目撞上。

  两人几乎同时往后面撤了半步,各自愣住。

  檐角挂着一只不太明亮的羊角灯,照出燕山发梢上星星点点的露珠。

  观亭月知道他的房间并不在这处,应该是在夜风中走了有一阵了。

  “你……”

  “我……”

  他俩不约而同地开口,又戛然而止。

  观亭月笑了下,示意他先。

  “咳。”燕山掩饰性地别开脸,随意解释,“酒喝得有些多,出来逛逛。”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尾音拖得挺长,“哦。”

  “怎么就你一个人?”

  燕山陪着她继续往东厢而行,像是有默契似的,这回双方的步调都一致地缓慢。

  “金家大少爷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

  他听罢,没有再问。

  背后的光将地上的影子渐渐拉长,融到不远处的幽邃里。

  沉默半晌后,燕山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其实……我在西北的淮化城内也有两座宅院。”

  “嗯?”观亭月起先还未反应过来。

  “一座是别人送的,另外一座自己在住。大小的话……和常德将军府差不多。”他许是亦不知从何说起,磕磕绊绊地舔了下嘴唇,“淮化在大绥与西域小国往来贸易的要道之上,所以平时很热闹,年节人会更多,没有常人以为的那般荒凉。偶尔还能瞧见不少稀奇的玩意,会比中原有趣些……”

  她听到这里时才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觉得好笑之余更生出某种柔软的暖意。

  观亭月借着月色遮掩嘴边的弧度,轻轻打了个岔:“有象吗?”

  燕山怔愣了半瞬,“呃,有。”

  “多是从天竺带过来的,大概在每年春夏之交最盛,你想看,我可以修书一封,让他们替你留意。”

  她很轻地笑了一声,依言颔首:“好啊。”

  沿途的角灯把两道人影从前拖到了旁边去。

  “西北虽然战事频繁,可基本是小打小闹,后元那帮杂牌兵成不了气候。”

  这话仿佛是在替自己辩解什么,他口气多有不满,“我在淮化那么多年,损失的兵还不到二十个。”

  “再者,而今各国通商,皆以友好往来为主,他们也不敢大动干戈,惹来邻国非议。”

  ……

  观亭月把手背到身后,轻快地在砖石铺成的小径上拖着脚步走,听他如数家珍地讲遥远边疆的风貌。

  “喂。”燕山终于感到不悦,“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哪儿有在笑什么。”

  他拧着眉头,显然对她的态度很有意见,“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笑。”

  “瞎说,肯定是你听错了。”

  观大小姐明目张胆地胡诌,把胳膊一抬,摧残下来一朵刚开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