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王爷每天都在想逃婚>第五十五章 京城篇·归还

  连绵的几场秋雨一下,树上的残叶归根沉泥,北风一吹,转眼便到了冬季,初雪一下,天气愈发的生寒。

  皇帝的寿命也随着这万物的凋蔽走向了枯亡,太医束手无策,只能私下告备太子准备丧仪。

  宫里的妃嫔,丫环,太监跪了满地,在皇帝的寝宫前凄凄艾艾的哭着。太子推门而进,皇帝仰头斜坐在榻上,脑袋下虽有一块高枕撑着,却还是沉甸甸的向后坠着,身上只剩下一层皮,贴着骨头,深陷下去,看起来极为可怖。

  太子拂衣跪到床边,痛苦的垂头喊道:“父王。”

  “去!”慕成钰挣扎着仰起头来,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宛若鹰爪般钳住太子的胳膊,用尽了力气斯声道:“去传南王进宫见朕,朕要为太子扫,扫清前路!”

  门口的太监慌忙去了,太子慕游方握住皇帝的手轻泣着,宫室重归于静,只听见皇帝粗重的喘息声,不时沉下去,又重新提起来,仿佛是有什么未了的事,久久提着一口气不愿离去。

  慕云怀一夜未眠,他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朝阳刚从云里露出头来,白昼才刚刚与黑夜接壤,他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异响,恍恍惚惚,仿若佛塔古寺里传出的钟鸣,据说那是悼念亡魂的,可让受尽人世苦难的魂魄得以安息。

  郑安洁从门外跑进来,她眼角的泪像断线了一般,用帕子捂着嘴哭泣着,豆大的眼珠一颗颗的掉下来。

  慕云怀蹒跚着脚步向她走去,伸手扑到她的怀里,将头埋在她的肩头,他身体颤抖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奈何世间生死分离,乃人之长恨,又怎会不流泪伤心。

  “本王今日去……王府诸事皆交于世子。”慕云怀回身向府中众人道:“陛下仁厚,册封我为亲王。”

  “又蒙陛下信任,得以入宫侍疾……”他扶正衣冠,送来郑安洁的手,向堂下走去:“若是世子问起,诸位以此相告……”

  “是,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俯首,恭送慕云怀出府门去。

  世子卧房内,慕千里摔碎了茶盏,近朝从窗外翻身进来,瞧见满地的碎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慕千里忽然抓起床上的外衫,向外冲去。

  近朝迅速回神,慌忙转身,将慕千里拦下:“小王爷何去?”

  “你真以为拦得住我?还不退下?”慕千额角青筋跳动,挥手命令。

  “恕属下不能从命。”近朝单膝跪地,提起剑,双手抱拳:“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你们……你们真以为瞒得住我……”慕千里浑身颤抖,冷笑着:“你们真以为瞒得住我?!当我不知陛下封亲王此举何为?不过欲要杀之,必先捧之,用一道券爱亲弟的圣旨,哄骗天下众民,让世人皆以为,皇恩浩荡,是我父王起了反叛之心,你们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当真以为我只适合做一个无所事事闲王?”

  “王爷是不想拖累世子!”近朝抬头,眉眼沉痛,抱紧双拳,劝说道:“世子今日若是执意闯出去,便是毁了王爷的一片苦心。”

  慕千里猛然瞠目,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极力隐忍着,声音柔顺几分,却卷着仇恨:“那你让本世子怎么办?本世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王去送死。”

  “若牺牲王爷一人,保得了整个王府!”近朝厉声道,坚定扣下头去:“还请世子节哀!”

  周围几个下人也纷纷拂衣跪地,伏下头去:“还请世子节哀!”

  帷帐金黄,皇帝慕成珏在太子的搀扶下抬起头来,手指缓缓的扣着身边的床榻,太监从宫外进来,同太子相见一眼,埋头禀告:“陛下,南王来了。”

  “宣他进来。”慕成珏挥了挥手,太子会意,向太监命令道。

  慕成怀随太监走进卧殿,冲着床榻提衣跪下:“臣慕云怀参见陛下,太子。”

  “你们出去。”皇帝慕成珏从太子臂弯间挣扎着坐起,气缕残虚道。

  太子和太监退下,宫室中只剩下兄弟二人,慕成珏轻喘着,将双腿移下床榻,靠在身旁的被褥间,凝目冷视着的慕云怀,轻咳几声,阴侧笑道:“朕要死了,皇弟手下的半数京畿重兵可舍得归还?”

  “臣从无叛反之心。”慕云怀双目悲戚,从怀中摸出半块兵符:“只是这半块兵符,臣不能交给陛下。”

  “你若没有反叛之心,为何不肯交还兵权?”慕成珏讽笑道,他笑起来,浑身的骨架都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了般。

  “当年先帝将兵符交于我,是要我帮陛下守住这半数兵权,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不时之需?京城之地,哪用得着你帮朕守半数兵权?”慕成珏质问道,气上心头,愤慨道:“父王他就是偏爱你,认为朕身子孱弱,他将半数兵权给你,就是要你在朕死后顶替朕!”

  “陛下!”慕云怀喉间酸楚:“若父皇对臣偏爱,为何不将帝位传给臣?”

  “朕乃嫡长子,九五之尊自然会是朕!”慕成珏怒不可制,拍着床榻,怒吼道:“先帝怕后人诟病,所以才传位于朕!”

  慕云怀见慕成珏如此偏激,自知劝不回此人,垂首,苦不堪言道:“陛下若执意认为,臣无话可说,但臣仍要将此事来龙去脉向陛下诉说清楚,如此,也不算辜负先帝临终托付。”

  慕云怀已无畏生死,端正身体,扶正衣冠道:“皇后与太子妃的母族玉氏,其先祖曾是开国元勋,玉氏族人,自祖帝起,便当任京畿南北两处军队要职,直至今日,依旧未变。可若是一族,长久拥兵,难保没有叛反之心。”

  “可玉氏一族一直忠心效主,从未表现出异心。”不等慕成珏质问,慕云怀便替他道出怀疑,接着解释道:“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若玉氏从未有反叛之心,皇后何以让自己的亲侄女从小入宫侍候太子。若未有叛反之心,玉氏又何必将京畿南北两处的兵权要职,检举自己的族人来当,陛下,玉氏如今虽未表现出不臣之心,可此类种种,都不得不叫人多心防范啊。”

  “所以南王之意,是说先帝将半数兵权交给你,是为了预备在玉氏反叛时的不时之需?”慕成珏顺着慕云怀的话推测道。

  “正是啊,陛下。”慕云怀俯身扣首,该说的他已都尽数说清,接下来,便只能看慕成珏信不信。

  若是不信……命运如鼓点般在慕云怀的心里猛然敲起,而榻上的人一锤定音:“一派胡言!”

  “你以为将罪开脱给玉氏,朕便会信你?玉氏为我朝尽忠数载,若真有不臣之心,又何须待今日,皇后和太子妃贤良,玉氏满门忠义,连先帝都曾夸奖过,你今日又怎敢拿此欺骗朕,真当朕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了吗?”

  “这普天之下,又不臣之心的也只有你慕云怀一个……一介臣王,却手握京畿半数兵权,你没有不臣之心?说出去谁会信?”不信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随着经年滋长的猜忌生根发芽:“若说先帝把军权教给你是备不时之需,那他为何不交给朕?交给朕,岂不更好?”

  慕云怀闭眼垂眸,现在说再多,又有何用?疑心一旦扎根,怎会轻易折断?他无奈的垂下头去:“臣无话可说,臣……”他看向手中的半块兵符:“臣可以交还兵符,但臣有两个条件。”

  慕成珏微微眯了眯眼:“你说什么条件?”

  “臣自知陛下有心杀臣,臣亦没有资格同陛下讲条件,但臣希望,陛下能念在幼时兄弟相亲的情分上,不要连累臣的家人,王妃郑氏性子纯良,臣的世子年少心稚,他们都绝无陛下所说不臣之心,若陛下肯当过他们,臣便甘愿赴死,为陛下陪葬!”

  “好,”慕成珏捂着脸,悲喜交加的轻呵两声,抬手在床榻间拍了拍,示意门外的太监将毒酒端进来,盯着慕云怀道:“若皇弟饮下毒酒,朕即可便下圣旨,封千里为辰王,接替你的王位。”

  “臣多谢陛下!”慕云怀俯首行礼,接过太监手里的毒酒凑到嘴边,却又停下来,捏杯道:“还有一事,陛下虽不信臣,可臣仍要告诫陛下,玉氏拥兵太重,不得不防,臣如今将兵符交还给陛下,但还请陛下一定不要把这半数兵权也交给玉氏,如此,臣便无憾了。”他说完,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京城,又下雪了,郑安洁缩在前堂的软坐间,抬头凝望着堂外的满天飞雪,突然,一阵悲凄的钟鸣,从宫里向整个京都传来,太监站在皇城台上大声的哀号:“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京都的众人纷纷跪下,向着宫门的方向垂首默哀,白雪纷飞,在地上慢慢堆砌,今年的京都格外寒冷。

  太监拿着慕成珏的圣旨走出来,太子披着哀衣,从满天的飞雪里收回视线,望向太监手里的圣旨:“父皇临死前封了慕千里为辰王?”

  太监俯下头来:“是,但他没有兵权,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太子不必担心。”

  “若是闲散王爷,在哪不能当?”慕游方轻蔑一笑:“依我看,不如让他遵循沧月国旧俗,他的封地不是在燕庭吗,便让他送自己的父王回燕庭安葬,再守孝三年。”

  “还有……”慕游方不怀好意的挑了下眉:“无诏不得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