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走后,燕燕便回了府,在房中看着账本。将近未时,听说谈璓回来了,叫人在暖阁摆下饭,补了妆,走到谈母房中。
谈璓坐在一个绣墩上,转头见她掀了帘子走进来,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插梳扁髻,缠着金银丝线,身上穿着蜜合色云纹绸袄,葱白缎裙下一双大红织锦高底弓鞋,随着裙摆晃动时隐时现,目光半晌收不回来。
当着谈母和丫鬟婆子们的面,燕燕叫他看得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道:“你把衣服换了,准备吃饭罢。”
谈璓嗯了一声,笑着站起身,又看她一眼。燕燕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坐着不动。
谈母道:“你跟他去罢。”
燕燕这才跟着出来,谈璓拉了她的手,走到卧房细细端详,抬手抚上她面颊,道:“我以为你会恼我,离家出走。”
燕燕心想难怪在街上那副神情,笑道:“都拜过堂了,我后悔也晚了。”
谈璓宁愿她闹一场,这样不责怪,更叫他歉疚,抱着她道:“燕燕,对不起。”
燕燕倚在他怀中,脸贴着冰冷的铁甲,胸腔里一股热意往上涌,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庞淌下。
纵然失去了报仇的良机,她不无庆幸自己还能活着与他相见。
谈璓吻她脸上的泪,宛转覆住朱唇,轻轻吮咬。思念做底,这一吻缠绵悠长。恐人笑话,燕燕推他一把,催他换衣服。谈璓松开她,让她帮自己卸甲。
燕燕见他袖口有一点血迹,还是新的,道:“你又和谁打架了?”
谈璓道:“罗瑾。”
燕燕拿了一件月白苏绸外袍给他换上,蹙眉道:“他是东厂的厂公,专会搬弄是非,又整日在计贵妃跟前献殷勤。计家两次欲送女儿给你,都被拒了,想必已经不满,回头合起伙来整你,你别小看这帮人的厉害。”
谈璓轻笑一声,道:“他们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燕燕替他系腰带的手一顿,抬头看他道:“什么意思?他们家出事了?”
谈璓道:“是件大事,吃过饭再告诉你。”
燕燕忍着好奇,系好腰带,伸手抚平他的衣襟。谈璓刚卸下厚重的铠甲,触感变得异常敏锐,她的手隔着衣料在胸口柔若无骨地一抚,他的心随之一荡。无奈母亲等着,只好收了心思,与她走出房门。
路上又逗弄她,问道:“你刚才说两次,除了计晚舟,还有哪一次?”
燕燕道:“去年你离京不久,光义侯夫人做寿,我和老夫人过去祝寿,她要把一个叫锦娘的女孩儿送给你做偏房,被老夫人回绝了。”
谈璓道:“那女孩儿长得怎样?漂亮么?”
燕燕沉下脸,伸手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一把,道:“漂不漂亮,关你何事?”
谈璓倒吸一口气,笑道:“别人送给我做妾,怎么不关我的事?”
燕燕没好气道:“美若天仙,你想要,明日便给你娶回来!正好你封侯了,来个双喜临门,怎么样?”
谈璓戏谑道:“我不过问一句漂不漂亮,你便这么大的醋劲儿,真娶回来,还不得喜事变丧事?”
燕燕冷哼一声,走了几步,又撑不住笑起来,走到暖阁门口,一把掀开帘子,甩在他身上。
谈母见两人笑吟吟地来了,不禁也含了笑,道:“总算是在年前回来了,不然又是我和你媳妇在家过年。我是无所谓了,你媳妇刚成亲就被你撂在家里,可怜见的。此番回来,多陪陪她罢。”
谈璓点头笑道:“我在外面风餐露宿,出生入死,母亲不心疼,倒是心疼起她来。”
谈母道:“早就叫你别走这条路,你自己选的,怪谁呢?”
谈璓无话可说,燕燕在旁抿着嘴笑。
吃了一会儿,管家走进来道:“少爷,光义侯来了,说要见您。”
谈璓道:“你叫他回去罢,这几日他们家的人来了一概不见,也不必通禀了。”
管家答应着去了,谈母奇道:“这是怎么了?你知道光义侯为何而来?”
燕燕也看着谈璓,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谈璓喝了两口汤,不紧不慢道:“东南义军的头领曹真收了祝家的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若不是因为这笔军资,此番平乱也不至于如此困难。祝家谋反,按律当并夷九族。光义侯此时来见我,必然是得到了风声,想求我压下此事。”
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祝家谋反?
燕燕脸色惊变,谈母也变了脸色,道:“这种事谁敢帮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燕燕只觉难以置信,呆呆地望着谈璓,道:“那景玉?”
谈璓道:“祝景玉下落不明,这笔银子应该就是他给曹真的。”
燕燕松了口气,心中奇怪,以她对景玉的了解,大少爷年少好风流,爱享乐,虽然聪明,却没什么野心,怎么会做这种事?
是她看错了,还是另有原因?
“那祝夫人和景墨?”
“祝景墨也不知去向,祝夫人早就被计家派人接来京城,你没有见过她么?”谈璓有些奇怪,按理说祝夫人来了京城,不管好不好,都应该来见见燕燕。
燕燕摇了摇头,道:“我没见过她,也没听说她来了京城。”又想问唐烨怎样,有些话碍于谈母在此不好说,直等吃完饭,和谈璓回房,方问道:“唐烨怎么样了?”
谈璓道:“你问他做什么?”
燕燕道:“他与祝夫人是老相好,景墨似乎是他的孩子。先前在苏州,我试探过祝夫人,老祝应该是被他们害了。原本我以为他们一家三口会趁着战乱远走高飞呢,怎么祝夫人一个人来了京城?”
谈璓闻言,望着面前的合锦屏风出了会儿神,道:“唐烨死了,尸体被扔在一口枯井里,是我手下的军士无意间发现的。”
燕燕吃惊道:“是义军杀了他么?”
谈璓摇了摇头,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但现在看起来凶手可能是祝景玉,或者他派的人,因为祝景玉失踪和唐烨失踪是同一日。”
燕燕在椅上坐下,喃喃道:“他一定是知道了,想借谋反罪报复祝夫人,报复整个计家。”
谈璓也算是弄清这桩大案的始末缘由,感慨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计家靠着祝家的钱打点上下,官商相护,断没想到会有被钱害了的一日。”
燕燕望着桌上的一把银献花美人壶,想起那日午后与景玉在亭中吃酒,他道:“若是下半年生意做不成,我想出海,去东瀛看看。”
燕燕道:“东瀛有什么好看的?”
景玉道:“听说那里的樱花很漂亮。”
“在想什么?”谈璓拎起那酒壶斟了杯酒,揽她在怀里坐着。
“没什么。”酒盏递过来,燕燕吃了半盏,又推给他。
壶中是她平日吃的甜酒,酒劲不大,三杯过去,却是个心甜意洽。两人口舌相抵,燕燕衣衫自肩头滑落,露出肚兜的大红系带,衬着如雪肌肤,分外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