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三十七章 促膝长谈

  如此色泽饱满鲜亮的蓝丝,显然是从上等的料子上刮下来的,三名死者都没有穿这样颜色的衣服,船工等人更不可能了,这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尸体运回衙门,传陈老夫人和褚亮来辨认。两人一见这三具尸体的脸,先是不敢置信,继而狂喜道:“大人,就是他们,这三个恶徒,化成灰我们也认得!”

  “大人,他们是怎么死的?”两双眼睛殷切地看着谈璓,凶手无疑成了他们的恩公。

  谈璓暗自苦笑,道:“此事尚未调查清楚,本官也不便多言,你们先回去罢。”

  陈老夫人和褚亮告退而去,李松道:“少爷,这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谈璓不作声,看着仵作验尸。

  仵作擦了擦常舜脸上的血污,感叹道:“这是多大的仇,人死了还给打成这样。”

  谈璓道:“他和莫荃威是否都是胸口那一剑毙命?”

  仵作点了点头,道:“剑法极准,是个熟手。只有汤净胸骨断裂,像是受了重击,再被火枪打死的。”

  谈璓道:“船上的护卫,还有那名娈童都中了飞针上的迷药,你待会儿看看那针上的迷药有无特别之处。”

  仵作答应一声,他便回房换了便装,带着李松出了衙门。

  天色阴沉,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街上人都行色匆匆。走到瑞和记,城中最大的绸缎铺,店内装饰典雅,桌上的小铜炉里焚着淡淡的梅花香,柜面上各色绫罗绸缎流光溢彩,闪花人眼。顾客多是穿着体面的女子,大约因此,伙计也生得比别处俊俏些,一个个花言巧语,能说会道,哄得那些女子满心欢喜,这也买那也要。

  果然女人最懂女人。

  一个伙计迎上前,笑道:“公子想看什么样的料子?”

  谈璓指着一匹靛蓝色的绸缎,道:“有没有跟这个颜色差不多,但更鲜亮的料子?”

  伙计想了想,说了声:“您稍等。”便进了里间,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尺宝蓝色挑银线四季团花的缎子走回来道:“公子您看这个怎么样?这颜色,这花样,咱们店里独一份的!”

  这独一份的颜色和留在船舱门槛上的丝线一模一样,但这花纹分明是女子才用的。

  女人,又是女人。

  谈璓看着店里挑选布料的女人们,老少美丑,高矮胖瘦,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是三条人命的凶手?

  或许她外表迷人,纤纤弱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凶手。

  “这料子怎么卖?”

  伙计笑道:“二十两银子一匹,因为织得少,现在也没货了,您若是要呢,就留个名字,下月初五再来。”

  谈璓点点头,随便写了个名字,便离开了店铺。

  夜雨阑珊,雨水顺着倾斜的屋瓦往下淌, 白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地上映出晃动的光圈。

  灵堂内青烟袅袅,燕燕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敲着一只木鱼,轻声道:“对不起,弄坏了你最喜欢的算盘,也不知那颗珠子掉在哪儿了,等这阵风声过去,我就找人补好。”

  昨晚汤净那一枪擦破了她的袖摆,袖笼里的算盘被震断了一根梁,一颗算珠掉了出来,今早才发现。

  两个丫鬟守在灵堂外,听着里面笃笃笃的木鱼声,头挨着头,悄声道:“夫人这回敲的时间长,快有一个时辰了,平时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大概是老爷的忌日要到了罢。”

  谈璓坐在房中,看着手里这颗翡翠珠,水头足,打磨得圆润,中间穿有小孔。就在前不久,他见过与之非常相似的珠子,这是巧合吗?

  倘若不是巧合,她为何要这么做?要知道这个答案,恐怕只能去问她。

  雨势渐疾,燕燕回到房中,仍无睡意,便坐在窗边,就着风雨之声自斟自饮。

  吃了七八盏的功夫,下人来禀:“夫人,谈大人来了。”

  这半夜三更的,还下着雨,来做什么呢?

  想了一路,走到前厅,见那当官的坐在椅上吃茶,不免有些做贼心虚,面上若无其事泛起微笑,道:“大人何故深夜造访?”

  谈璓端详她片刻,目光落在那双半掩于袖中的纤纤素手上,心想这双手真的会开枪杀人么?

  难以置信,但剑术高手她身边是有的,那匹料子就是她家的,还有那颗翡翠珠,所有线索都指向她。

  “我来是有几句话想问夫人。”

  燕燕也打量着他,道:“那我们去书房说罢。”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上,谈璓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他来之前,她是在独自饮酒么?

  进了书房,谈璓关上房门,燕燕在罗汉榻上坐下,看着他笑道:“深更半夜,大人与我闭门共处,意欲何为?”

  谈璓不理会她的调侃,抽了张圆凳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的眼睛道:“昨晚子时左右,你在做什么?”

  燕燕听了这话,已知其来意,却不解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莫不是那颗珠子被他捡着了?

  心念电转,神情无辜道:“那个时候,我自然是在家睡觉。”

  谈璓默了默,道:“那把算盘,能否再让我看看?”

  燕燕眼睛一眨,道:“哪把算盘?”

  谈璓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哪把。”

  燕燕低头片刻,道:“你怎么又吃醋了?都说了我只当他是长辈。我嫁给他,是因为他救过我。”

  这话似乎与案情,与他的来意并无关联,谈璓却忍不住问道:“怎么救过你?”

  旁边的酸枝木矮几上放着一只青铜缠枝莲花炉,燕燕伸手拨了拨炉盖上冒出来的袅袅白烟,缓声道:“我幼时家破人亡,流落至太原,身边仅剩下一个高嬷嬷。不久,高嬷嬷生了重病,我们的钱也用光了。我去当铺典当先母留给我的玉锁,那当铺的掌柜问我为何要当这玉锁。我那时小,不知人心险恶,便告诉他家中有人病了,急等着钱用。”

  “他料想我家中再无大人,见玉锁珍贵便起了歹意,先给了我一百两银子,然后派人跟踪我,想知道我住在哪里,抢劫更多财物。我发现有人跟踪,怕害了高嬷嬷,不敢回去,就在街上打转。他们不耐烦了,抓住我逼问住处。我怎么都不说,被他们毒打了一顿,关在柴房。”

  谈璓听到这里,已知那掌柜必然就是莫荃威,心像被抽了一鞭,疼得收缩。

  燕燕转眸看向窗纱上婆娑的树影,道:“那是我头一回挨打,永生难忘。原本我是逃不出来了,不想那位掌柜有个拜把兄弟,喜好男风,见我女扮男装,以为是个小子,半夜欲来奸污我。”

  “我趁他不备,狠踢了他一脚,夺门逃出柴房,翻过院墙,一直跑,一直跑。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一座桥上,实在没有力气了。见他们追过来,我就从桥上跳了下去,那是秋日里,水好冷,好深,淹过我的头,往鼻子嘴巴里涌,我喘不过气,到处都是水。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你若是试过一次,我保证你再也不想死了。”

  谈璓握住她的手,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言语在这样的经历前,显得苍白无力。这些原本与他无关的往事,只因这个人与他有关,强烈地牵动着他的心。

  燕燕看他一眼,微微笑道: “就是那时,先夫在船上看见了我,叫人把我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