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定风波>第99章 

  平稳多年的边疆,终于再次出现了些情况,这次是北疆。自上次的议和之约到期,两国就暗暗较着劲。赵无垠只留下了冯铮,把驻守金陵城的左丘以及他手下的其他几位将军都调去了北疆。战争蓄势待发,北疆的贸易日渐凋零,人口渐渐往南迁移,往来的行脚商有了燕国这块肥肉,自然不会再把什么蒙古放在眼里。双方都在缓缓的积蓄着力量。

  七月中旬,一批在云州学府成长学习的汉人学子,因与学院有了冲突,闹出了小范围的暴.动,蒙古一方武力镇压,扣押了制造混乱的学生,相应负责人却称这是蒙古内部的事,拒绝大梁的协商干涉。于是,这个在夹角中存在了几十年的北疆土地上,进行了一场民族与血统的争论,争论波动到了中原内部,引起了民愤。几十年来,北伐的呼声从未如此高涨过。然而赵无垠盘点物资、分析情况,总觉得距离最好的时机还差些日子。

  “西部边疆建设浪费了太多的人力财力,我国民生起复也并未多久,总还不够稳固,如果此时出兵北伐,必定会增加国民经济的压力。何况与燕国的往来贸易,此时正处于欣欣向荣的阶段,如果被战争拖垮了实力,恐怕会被人低看一等,威胁到外交谈判。臣觉得,如果勉力迎敌虽然我朝未必会输,但实在是劳民伤财、两败俱伤,非是明智之举。”

  户部又赶紧补充说:“陛下,按照如今的发展速度,至少至少也要三五年,才能保证在战争过后,不会对国民经济造成太大的冲击。”

  “一年”,赵无垠断定道。户部的官吏被堵住了嘴,一脸的哑巴吃黄连。赵无垠知道,这些人都怕他,怕他一句话就将这个国家推向北疆的刀山火海上。

  “北伐是早晚的事”,赵无垠说,“你们都知道朕,在做的各位,各个年纪比朕都大,有几个还是看着朕长大的,想必勘破人心这点东西,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所以别在这儿耍什么心计吓唬人。糊弄朕看不懂户部的账本子是吗?

  “朕知道你们是文臣,清高太平惯了害怕打仗,本也没想把你们推到枪口上。但在这件事上,别在这给朕搬弄是非当搅屎棍子。还有,至于你所说的,‘对国民经济造成的冲击’,只要不是毁灭性的,那就不在乎,你吃撑了,和一天饿一顿,都不会死人。如果辎重不足,真要开刀敛财,也得先从你们身上起,所以,少说几句废话,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活才是。”

  朝堂上一片寂静,掉根针都能听见,赵无垠虽是武将出身,却从来不喜发火。而且他向来嫌弃文臣们拐弯抹角的心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很少出口训斥什么,省的乱上加乱。

  今天这话说得确实有点多。

  他知道座下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刀不架在脖子上就激不起一点血气,但世人哪个不是如此?人性如此,情有可原。

  但他是在战场上长大的,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没有人能了解他的执念,他的热血。北疆那一小片土地对于偌大的大梁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些人好日子过惯了,都不想去惹那些麻烦,想必一直挂在心上的,大概只有他赵无垠。

  一片寂静中,赵无垠犹豫着,是否该将户部移到昱王手下管理,他毕竟是个有才华的人,交给他或可事半功倍。踌躇再三,还是没有下此命令。

  卢贞说得对,昱王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虽对大梁忠诚,也分得清是非黑白,并非残酷到失了人性。但这种正向的力量还不足以压倒权利的诱惑。他太现实了。如果有一天,赵无垠出兵北伐,留昱王坐镇后方,他并非十分的放心。

  “都下去吧”,赵无垠说,“琢磨琢磨身为朝廷重臣,该做的究竟是什么”。他自顾自下去了,大臣们作鸟兽散。有几位没来得及上奏的文臣跟着皇帝去了御书房,估计是拿准了赵无垠的好脾气,气头上都不肯让他清静清静。

  这几位在御书房里议事,与此同时,宫门外,李记布庄照常送来一批新的布匹,花样繁新、触感柔滑,得了上头赏赐的一只金葫芦。

  七日后,袁址秘密来信,边疆士兵在打猎中无意截获了一只信鸟,上书蒙古文,赵无垠展开信纸一看,写的正是那日朝堂上商议的北伐一事。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边一直都有奸细,看字里行间的表述,这人对自己甚是了解,恐怕是自己的身边人。

  信是柳叶眉带进来的,袁址低调处理,举国只有北疆涉事的那几个人和自己知道——这事儿当然不能立刻捅出去,否则会搅乱人心,朝堂不稳。

  赵无垠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见到柳叶眉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有见过他吗?”

  柳叶眉长眉一挑,也是一惊,她摇摇头,“风鸢和飞鹰都不能在燕国的天空出现,凭借两条腿,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他。但我听闻蛟羊计划的试验点在大燕的北部,恐怕,他离着金陵并不远。”

  大燕的北部,那确实很近,恐怕看到的都是同一片星空。大燕的地形被高耸的山区割成了歪曲的葫芦形,腰处山峦纵横,地势险峻,十之八九的土地都在下肚,四季温润如春。上肚则地处荒凉,人烟稀少,与蒙古接壤,背倚山峦。一般说大燕的北部,说的都是腰处以下最北方。上肚则是他们练兵的场所,几乎所有的飞鹰军都是从那里训练出来的。如此看来,思勤定是在腰处的某个深山里。

  “那边山峦纵横,一山有四季。不知道他住得惯否”,赵无垠喃喃道。

  柳叶眉有些许感慨,“王……皇上,公子被监察的极为严厉,想必衣食住行都有人照应,也不会四处挪动。大概也就验收成果的时候,能出个门看一下天。除此之外,风都吹不到他,皇上不必如此费心,公子不会委屈自己,但他定放心不下你。”

  赵无垠苦笑:“他要真放心不下,就不会走了。他想的多,很多时候我都看不透他的心思——真是抱歉,突然见到你,想起许多往事,是有些走神了,说了些不该说的”。柳叶眉又怎么可能会有他的消息呢。

  赵无垠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将信折起,塞进了怀里,“一路上辛苦你了,不过恐怕还要再麻烦你一趟,毕竟我快马加鞭传信实在慢,还容易引人怀疑。”

  柳叶眉了然,说:“反正我还是要回北疆的,皇上有什么要传递的,尽管交给我就是。”

  赵无垠回到御书房里,正要落笔,想了想,突然叫来宫人:“去把昱亲王招来。”

  宫人出去以后,柳叶眉不解道:“需要让他知道吗?”

  赵无垠“嗯”了一声。许是因为思勤的原因,柳叶眉对这个传说中的昱王也没什么好感。

  一刻钟后,听到外面脚步声临近,赵无垠看向她:“恐怕你得先回避一下。”

  柳叶眉退回屏风之后。

  赵无堔进门行礼,赵无垠吩咐宫人下去,关紧房门。赵无堔是个聪明人,看这势头,就知道有要事商议。

  赵无垠扔在桌子上一封信,说:“你认识蒙古文吗?”

  赵无堔答:“幼年时生长在北境,认识一些。”他这话说的是谦虚了,蒙古不重读书,书籍也不多,只要稍微出点名的他几乎都看过。

  赵无垠微抬头,下巴指向桌上的信,赵无堔便拿起信纸展开,只看了一眼便瞳孔放大。

  “陛下……”

  “那日朝堂上的重臣,家室都很清白,大梁被奸细坑过太多次了,重要的职位,身世背景必定也会调查的一清二楚才行。朕本以为他们的底细和所作所为,心里都是有数的,只要做的不太出格,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看来,实在是太过自大了。这些人都对朕端着一副面孔,你与他们走的还近些,想听听你的看法。”

  赵无堔低下头,再次看向那封信,良久才抬起头,“这文风不像是个文臣。”

  “文风?”那区区几个字从哪里显现出文风来了?

  赵无堔点头,“他的语言不够简练,表述不够清晰肯定,甚至还有些偏激。陛下,文如其人,短短几行字往往能透露出落笔者的个性和感情,同一行字,由臣手中写出,和由陛下手中写出,所透露出的感情也是不同的。可这几行字,臣看着实在眼疼,没有丝毫美感。他必定不是个读过书的人,大概只到牙牙学语的水平,你看,他这个末尾都写错了,更别说什么书法上的讲究——但他应该是个蒙古人,他很忠诚于自己真正的君主。”

  赵无垠哪看得懂错不错,在他眼里,这尾梢都是一样的。他手撑着下巴,胳膊肘搭在桌子上,“被你说的神乎其神,怪邪乎的。”

  赵无堔笑道:“并不只是臣,陛下在看折子的时候,不也是能看出上奏者的情绪和意图吗?太长时间接触这些文字,总会能感觉得的。”

  这倒是真的,他每天都能心领神会,每当看到这些折子,就能感觉到一群老头围着自己喷口水,都快有画面感了,一天下来感觉自己脸都是湿的。

  “嗯……让朕想想”,他脑海中似乎追溯到了某一点记忆,眨眼闪过去,“嘶——朕想起来了,红爪飞鹰。”当初太忙,竟把它给落下了。那时候朝中就有间隙用红爪飞鹰传信,被他给抓到了。他还以此为契机弄下去不少敌对自己的人,只是没有想到,那枚奸细竟然成了漏网之鱼。

  但这不太可能。

  “你说得对”,赵无垠说,“他不可能是朝中文臣。那必定是宫人了——子堔,交给你一件事,找出宫里一个能驯养飞鹰的人。那只红爪飞鹰还在后花园里关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