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定风波>第41章 

  窑洞里,叶子堔看着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白发老人,“任大人,我有一事想请教。”

  “状元郎……也有不明白的事情,需要问我这个没念过书的老头?”任远之花白的胡须被染成了血红色,身上的鞭痕挂着碎布,与皮肉黏在一起,然而除了说话大喘气,倒也未见伤到元气。

  “我听闻你与袁将军有灭国之仇,却为何坚守信念,不去做假证呢?”他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丝毫表情,像是玉雕的人。

  任远之合了一下眼,说:“我和……袁址,只是各为其主,对大梁来说,他是一名功臣。何况,就算害了他,大同也回不来了……我还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用完就折断的刀,倒不如一开始便折了,还能保全点气节。”

  叶子堔抖了抖宽大的袖子,露出手来向他恭敬作了一揖,而后又说:“你的徒儿任云廷已经受不住刑,成为李啸倾的棋子了,现在还在天牢里关着呢。”

  任远之再次合上了眼,像是闭目养神。

  静默片刻,叶子堔突然道:“大人,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

  三堂会审当天,雾气弥漫,三米之外不见人,一封信点燃了被雾水淹了的金陵城。

  赵无坤勃然大怒:“太原是璟心和袁将军一手打下来的,岂容你在这儿污蔑!来人,给朕拖出去砍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草民所言句句属实”,任云廷哭天抢地跪了下去,竟挣扎着挣脱了左右护卫的手。

  “陛下,何不听他说完”,魏琪谏言道,“如今袁将军独守北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他真的有不臣之心,我们也是鞭长莫及,但也好提前防备,万不能被打上门来才后知后觉。想这年轻人也没有口出狂言的胆子。”

  赵无坤思衬半晌,这才命侍卫放开他。只听任云廷趴在地上继续说:“信上的内容,都是草民亲眼所见,当年我拿着它逃出太原,只想以此换取我家人的性命。我们已经被围困了几个月,日不进食,城内的人只能食死人肉为生。因为我最小,母亲便从狗洞里把我挤出去,我带着信日夜赶路,可是还没到的金陵,太原就城破了……来到金陵以后,看到满城人都在欢呼”,任云廷伏在地上带了哭腔,哽在喉头好一会没说出话,“他们都在欢呼,说袁将军是一等功臣,我便不敢交出信了,只能在金陵偷偷摸摸混日子。”

  说到这里,到和他不小心偷到皇宫连在一起了。

  龙椅上的赵无坤一脸的惊愕,也是楞在当场,满朝文武没有一人敢说话,压也不是,扬也不是。不一会,门外一人打破了这种平静,是卢飞。

  卢飞匆匆赶来,跪在门外,腰上还挂着佩剑,“陛下,卢飞跟着袁将军征战沙场几十年,袁将军忠贞爱国,对待士兵亦是爱护有加,臣绝对不相信大将军会卖国求荣,请陛下明察。”

  另一边,卢奇赶过来说了同样的话,和卢飞一起,将宫门堵了个严实。在场所有人都等着赵无坤的决断,然而他做的只是保持沉默。杜公公在他耳边悄声说:“陛下,左丘将军求见。”

  “带他上来”,事到如此,赵无坤颇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左丘上来,先是看了任云廷一眼,任云廷伏在地上,并未抬头看向他,只等听到那句“罪臣左丘,参见陛下”,这才心慌张、腿发抖。

  “陛下,关于这封信,没有人比属下更有发言权,想必各位大人都知道,属下是太原降将。这封信不是这孩子写的,只是当年唐炜乔设下的一个阴谋。”

  又是一言既出,惊起四座。

  “当年,为了除掉袁将军,唐炜乔曾设下此阴谋。袁将军功高盖主,托陛下胸怀宽广,这才一直没有对他下手,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此番胸襟。袁将军、魏王爷,他们自立为王、谋逆造反的花边一直流传着,于是唐炜乔打算顺水推舟,设下次阴谋,希望能借此除掉袁将军,保全太原。只是却不知为何消息传到了魏王爷的耳朵里,于是他在北归的途中突然下令,调动全北境的军队攻打太原,是以,太原才能被如此迅速的攻下——陛下,我是参战之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有人说:“可你是胡刀铁骑的兵,是袁址的手下。”

  “大人说错了”,左丘说,“我直属于魏王爷,并没有偏袒袁将军。”

  又有人说,“王爷和袁将军关系太好,不分你我,难免不被私心蒙了眼。”

  朝廷上又有人去反驳他,被反驳的人再反驳,对峙的分成了两批人,迅速乱成了一锅粥,还有一批伫立一旁,闭口不言只观形势。这些人半晌,才想起他们还有一个皇帝。待朝堂素静之后,赵无坤才开口。

  “左丘,你可有人证?”

  左丘没有说话,他自己就是人证。

  “我能证明”,门外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任远之跨进门,说,“我能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任远之余光扫了眼朝堂上的叶子堔,叶子堔亦同所有人一样看着他,但是眼神平淡无味,如同放凉了的白开水——

  “大人,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我一个阶下囚,还有什么值得你一个朝廷大臣相求的。”

  叶子堔拱手道:“我求你,能作为证人,攻破李啸倾的阴谋,这世上只有你能作为证人。”

  任远之闭着眼摇摇头,“梁帝昏庸,朝政散乱,大同只是国小力衰,但论朝廷,比你们强的太多。我们在灭国之前,都比你们要团结一心。”

  “子堔惭愧,但生为梁人,便只能尽绵薄之力。魏王战死,大梁没有第二个袁将军守国门,不管他之前做的对还是错,袁将军都不能出任何事。”

  “袁将军……是个大气的人”,任远之突然这么说,但随着,很久便没有再开口,“他是一个洒脱率性之人,哪里懂得你们朝政上的蝇营狗苟。即便是懂得,他也不屑于低下头去做的。”

  叶子堔点头称是,“我并未见过袁将军,只是觉得能靠手打下一片天,又受万人敬仰的人,应当是不差的。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在四境军心中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魏王爷一死,袁将军再出事,四境军必定会造反,到时候乱世到来,前又有蒙古相压,这大梁……恐怕就保不住了。我知道,你与我国有国仇家恨,但战乱你是见过的,大人也不希望见到中原大地硝烟四起、哀鸿遍野吧……”

  “我能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任远之指着左丘说,但他没有跪下。

  “来者何人,见了陛下为何不下跪?”

  “梁国的皇帝,我是之前大同国的子民,我叫任远之,也是那小子的师傅”,他指了指前面的任云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小子受人指使,来跑到你面前给你演了一出戏。”

  朝廷上的闹剧一出接着一出,赵无坤都给气笑了,“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出戏?”

  任远之扒开了胸前的衣服,露出了一身的鞭痕,“私刑逼迫。那小子身上有同样的伤。”

  赵无坤抬手示意,很快有人拽着任云廷的脖子,扒下了他的衣服,果然是一身的鞭痕,但也比任远之的少了一半,而且伤口已经结痂了。

  任远之说:“当年,我们一踏入大梁,就被李啸倾的人扣押了,为的就是等这一天。他之所以没有提前动手,是因为大同灭国太快,他来不及动手。而且,魏王爷调动了北境全精英军来攻打一个小国,就是在表示,他会誓死护住袁址、不惜任何代价,李啸倾不敢动手。没想到魏王刚去,他就迫不及待了。”

  “任远之!你、你胡说八道!”李啸倾忍不住暴躁道,完全不似之前和事佬的形象。

  “陛下”,李啸倾转脸哭诉说,“满朝上下沆瀣一气,求陛下允许臣罢官归田。”李啸倾头一回在朝堂上哭花了脸,哭的官帽都掉了,饶是赵无坤都被惊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浸出几分同情来。

  “当朝宰相怎能轻易罢免,需要先花时间调查清楚。”

  所谓的花时间调查清楚,也就是事情还有转机。赵无坤是个好性子,砍人脑袋的事是不会轻易做的。

  赵无坤问:“任远之,你为何会在这里?”

  任远之说:“大梁朝有真国士,他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梁国的皇帝,你手上有人能顶替袁址的位子吗?如果没有,拿掉他,北疆就是一块破窟窿,何况那边现在还打着仗呢。蒙古人还没有打回去,你这边还能把柱子砍掉了?”

  一句话,决定了今日的战局。不管原因如何庞杂,袁址这个人都动不得。

  然而这厢刚唱完,西部军区就迫不及待登场了。因为他们得到消息,皇帝要处理打压袁址……消息得到的比袁址本人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