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定风波>第7章 

  宴会上卢贞疯疯癫癫喝多了酒,闹到半夜才叫小厮给抬了回去。直睡到正月十六这天正午,才循着礼仪给各位长辈拜了一拜。拜完一圈,他迷瞪着眼睛踏进了魏王府。袁静正在使唤人给花园里的花架棚子。昨晚那场大雪来的突然,把这花枝都压塌下去了。

  卢贞晃晃悠悠走过来,懒懒散散倚靠在一株梧桐树上,好像昨晚的酒劲儿还没过去:“没那个开花盛荣的命,何必与寒雪争春?你看,压死了吧?”

  袁静含笑屈指弹了他一下,“就你嘴多——可有给你母亲上过坟?”

  “没有”,卢贞道,“她死了也挺好,她活着,就得闹得别人也活不下去。”

  袁静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埋怨,“我是有告诫过你,在这金陵城里当个闲散王爷,更有益于明哲保身。你倒是真敢蹬鼻子上脸,什么话都往外说。”

  “……我说的是真心话”,卢贞仰天吐出一句,“就她那个脑子,那股疯癫劲儿,怎么能在这金陵城活下去呢。”他的尾音有点飘,袁静没有看他,但知道此刻他的眼睛一定已经红了。

  “金陵城……在这一场场的政治漩涡中,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袁静接了一手浇花的冷水,淡淡道:“你不是已经做了吗?可有琢磨出一点心得?”

  卢贞斜眼看着她,他这个干娘,比他的亲娘还要了解他。

  瑾容发疯的那几年,把还是个孩子的卢贞搅得不得安稳,差点跟着她一起疯了。那个时候不懂事的卢贞半夜哭着鼻子跑到魏王府来找袁静,要认她做娘。

  当时卢贞是这么说的:你现在没有儿子,我现在没有娘,不如我们换一换,你认我做义子如何?

  于是袁静就答应了。

  “静妃娘娘……”卢贞本想感叹几句这女人的聪明才华,刚唤了一声,却发现想不出什么措辞,只得摇了摇头,看着落叶梧桐发呆。心里却想着,你若真是我娘就好了。

  正说着,卢飞踏门而入,夺过婢女手里一瓢浇花的井水就灌了进去,方才说道:“昨晚上教坊司走水了你们可知道?”

  袁静一句:大统领急个什么给憋了回去,转而问道:“怎么回事?”

  “上元佳节,宴会之后,陛下转道去了教坊司看舞。那舞女也不知道表演了个什么,拿着火鞭子来回甩,火树银花的煞是好看,跟仙女似的。只可惜火星子甩进了柴房,三更半夜哪里有人注意,等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陛下只好命我带着禁军挑了一晚上的水,当年驻守边疆的时候都没干过这些活——拿轻功灭火,一群人挑着水在屋顶子上上下窜。”

  卢贞哼笑了一声:“怪不得陛下昨晚上走的那么早,原来是去了教坊司。恐怕这走水啊,也是故意而为之。那俊容儿昨天晚上睡哪儿了?”

  卢修和他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如今朝中党派林立,斗得你死我活,可也算是相互制衡的局面”,袁静在院子里踱了两步,“陛下原本就耳根子软,如果在身边安了人……”

  “说来到也奇怪,那俊容儿有那么漂亮吗?还没有柳风馆今年选出来的花魁好看”,卢贞说,“皇上迷她个什么?连身份面子都不顾了?”

  卢飞神神秘秘说道:“你不知道,那俊容儿和陛下天天挂在御书房里那副美女图一模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计,可陛下偏偏认为那是画里走出的仙女,迷了心魂似的,你有什么办法?”他一拍卢贞的肩膀,“说实话昨晚上我真替你担惊受怕,万一那天真烂漫的牛郎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给你个当街问斩谁也拦不住。”

  他又说:“我今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哎哟哟,你可不知道皇后娘娘闹得,大清早吵嚷着要找陛下理论,疯子似的——女人都这么能闹腾吗?幸好被杜公公拦在外面劝了半天。我来的时候她还没走呢。”

  “皇后娘娘如此不识大体,一点城府都没有,恐怕被人利用了去”,袁静说。

  卢飞没有说话,卢贞凑过来凑热闹的说:“静妃娘娘,你给讲讲你当年在后宫里的宫秘趣闻呗,我拿出去写话本去,还能补贴补贴家用。”

  袁静又弹了他一脑崩儿。

  上元佳节,北境的风雪很大,这一夜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

  冬天把人变成一只包裹紧实的蚕蛹,阿木古郎被憋得难受,看着这漫天鹅毛大雪,突发奇想大半夜的一边欣赏大雪一边打草谷。

  作为一年四分之三时间都是冬季的蒙古国,他大概是唯一一个能欣赏起鹅毛大雪的人。

  思勤有点忧愁,雪挂满了他的睫毛和毡帽——这到底是跟了一个什么样的主儿?

  “阿木,你确定?这么大的雪不喝酒不吃肉不睡觉,你去南边抢粮食?这大冬天的有什么好抢的?”

  阿木背上了绳子,一咧嘴给了他一个特别痞子的笑容,“对,就是现在,大王我心情好。”

  大王?思勤在心里不屑道,那些不懂规矩的边境梁人,为了一口饭吃免不了时常和蒙古人打交道。乡下野人不知道蒙古规矩,也不敢直呼名字,便尊称他一声大王,他还真上脸了。可对于游历多年的思勤来说,这听着就跟土匪头子似的——阿木真应该多学点中原文化了。

  “恐怕劳而无获啊”,思勤不死心的劝勉。他可一点不喜欢挨冻,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这脸还能要吗?

  “你劝谏不了我”,阿木从马上盯着他。只这一个眼神,思勤便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捂好帽子,跟着他骑马走了。

  马作的卢飞快,蒙古战马轰轰烈烈倾泻而下,令他惊讶的是,守城人竟然在距离他百里处就吹响了号角。估计若不是这漫天风雪,那号子还能再早一些——看来今天这草谷是打不成了。

  “有点儿意思啊”,阿木古郎来了兴趣,思勤扼腕叹息——阿木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越挫越勇,且以战争为兴趣的人。任何的血气都能激起他的狼性。他好像是一匹天生的草原上的狼王,鲜血并不会激起他一丝悲悯之情。

  他们没有后续部队,只有前锋,一队人化作一把利剑向那安稳富足的城池冲陷。

  城墙上架起了长弓,阿木古郎嗤笑道:大冬天怎么可能拉得开弓,那十七座城池是怎么丢失的,难不成他们还忘了?

  战马离城已经越来越近,可是等待中的箭羽却并没有冲来。他们离城已不足五百米。阿木古郎犹豫着,不知道这群梁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思勤”,他下意识的开始叫他的军师,“他们要干什么?”

  “要么是空城计,要么就是有真功夫,欲擒故纵”。

  他这话说的跟放屁一样。

  阿木看着近在眼前的城池,恐怕今晚这大门进不去,草谷是打不成了,那打一架总是可以的吧?于是他当下偏听了“空城计”一说。“打!”

  离城五百米处,箭羽才倾泻而下,阿木古郎心里落下了块大石头——总比胡乱猜忌胆战心惊的好。

  长刀在手中飞舞,箭矢被尽数折断,风雪卷杂着断箭——他们离城已不足二百米,箭雨从未停过。阿木古郎气血翻涌——“冲!”

  若是以百人之力攻陷一座城,那才是佳话。

  思勤眼睛一眯,总觉得这箭雨里有些箭的射航不对,下落的速度似乎更快一些。他心里一跳:“快撤!不能再冲了。”

  可战马的速度太快,阿木古郎正打上了瘾,城门都没看见,怎么舍得半途离去。

  “快撤!”思勤追上他拿枪一戳马的屁股,战马嘶鸣一声 ,风雪夜里不知道胡乱跑哪儿去了。下一刻,冲天的火光拔地而起,轰隆隆似发怒的神祗,连大地都在颤抖。塔瓦里上的积雪断裂,滚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雪球,从山顶倾泻而下,越滚越大,埋葬了那些被炸烂的肉酱!

  大雪仍飘飘然下落着,似乎刚才那一阵地震般的轰鸣只是一阵哨音。天地间瞬时又只剩下了风雪之声。

  迎着这股风雪嘶吼之声,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头推开了赵无垠的房门。他进来施施然施了个礼,叫了声“王爷”,赵无垠请他上座。

  “张老先生,试验的怎么样了?”

  “那东西,确实可用于战争。只是还不够轻巧,引燃率并不高,还需得研究研究。”

  “张老先生研究便是,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

  他们正要讨论着这第一批火药试行情况,他的副将之一陆水陆将军开门进来了。

  “王爷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王爷可知道今晚突然来攻城的人是谁?——蒙古可汗的儿子,未来的可汗。”

  这是什么称法儿?

  “这倒是个难题,万一他那儿子死了或者被炸的断胳膊断腿半死不活的,那蒙古大军又有了南下的借口”,赵无垠说,“张老先生,轻巧不轻巧另说,这引燃率什么时候能提上去,只要爆/炸威力在,大不了另做其他几个花样,不一定要用在这箭弩之上。”

  “王爷是担心这冬天的弓不好拉,白费心力?这倒不必担忧。燕国最是擅长这些精密细巧的玩意儿,大梁只要肯花重金,出使大燕请几个师傅也没什么,梁燕互不往来,说不定能借此统一战线。”

  赵无垠叹气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先皇在位的时候,燕国曾来过我国。那时燕国内部商贾作乱,权侵朝廷,大燕向梁称臣,寻求庇护,甚至要把自己的儿子送过来当质子。可是被陛下驳回了。当时不帮人,如今再求人,哪有这个道理?”

  “这就要靠言官使者的一张嘴了。如果朝廷选不出这么一个扭转乾坤的人,除非走黑市。”

  他说的很中肯,赵无垠眉头紧皱,“老先生先吩咐人多研究几个别的花样,地里埋得的手上扔的都可以,虽用不得守城,但是设伏还是没问题的。如果蒙古真的打过来,我们还好有所准备。”

  “如今这东西性能不稳定,就怕离着近了伤人伤己。”

  “我让部下们小心就是”,赵无垠拱手道,“麻烦老先生了。”

  张老先生起身作揖,“那我今晚就赶回银州。”

  赵无垠安排道:“陆水,你一路护送老先生回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