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定风波>第6章 

  “是和谁缠斗了这许久?”

  说话的人是蒙古可汗的儿子阿木古郎。阿木古郎浓眉星目,一身厚实的袍子裹住半边肩膀,衬的他更加的高大健壮。

  “如果在下没猜错,是大梁的魏王爷”。

  “魏王爷?就是那个统领大梁军权的小屁孩?”

  “此子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领风骚了。”

  阿木古郎回身狐疑的看着说话的人,那人一双丹凤眼如秋水含波,眼尾随时挂着笑意,眉梢微微下垂,说话慢慢悠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草原上蒙古人猛烈的狼性。

  “我倒是忘了,你俩差不多年纪。想必那个魏王也应该忌惮一下了。”

  那人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并不言语。

  战争惊醒了沉睡的太原城,唐炜乔命人挨家挨户敲门征收赋税。有的老农颤颤巍巍道今年的赋税已经缴过,敲门的官兵像模像样的翻了几下册子,让他废话少说,赶紧拿钱来。

  经年如此,明白的人心里早就明白。

  第二天,阿木古郎领兵回蒙古,唐炜乔恭恭敬敬抬上了几大箱银子,“此次多亏洪台吉了,否则以我大同的那点兵力,绝不是胡刀铁骑的对手。”

  唐炜乔对这比他矮了一个辈分的人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阿木古郎嘴角挂起一丝不懈:大同?还真好意思封此国号。吩咐道:“思勤,收拾好行装,谢过大同皇帝,咱们整装出发。”

  名叫思勤的年轻人不紧不慢道了声“是”,而后吩咐人接过谢礼,按照规矩恭恭敬敬和唐炜乔道了谢寒暄了几句,打点好行装,纵马跟上阿木古郎。

  唐炜乔看着蒙古军渐渐消失的影子,眼睛里泛起一番苦水,似要把这天地苍生都融了进去。随后他只是叹息一声,回了宫。

  蒙古马跑得快,不久便进入了蒙古地界。阿木古郎降下速度,漫不经心说道:“看来这梁人突然进攻,果然是因为屠城一事。你说的对,幸好我封了口,否则真是引火烧身。”

  他在慧县攻城的时候太过迅疾,吃了暗亏,自己也损伤不少,一气之下屠了城。还是思勤提醒他不要把身份行迹泄露出去。现在看来以胡刀铁骑的战斗力,还不一定是找谁的麻烦。

  “胡刀铁骑的战斗力很强,最近几年更是由十万军增加到了三十万。硬碰硬,我们不一定是对手”,思勤分析道。

  “哼,小看他们了。看来大梁也不全是菜鸡——你让我小心那个魏王是怎么说?”

  “他功夫很高,不在我之下。但是据我所知他年纪比我还要小些”,思勤眉头皱起。

  “带兵打仗光是功夫高可不行……”

  “他很有天分”,思勤插嘴道,“他的部署十分严密,而且狡猾。如果昨晚不是有我们暂时借宿在太原城,唐炜乔如今已经身首异处了,到时候中原局势就会大变。况且年纪轻轻能有如此身手,非天赋不可得。”

  阿木古郎眼睛眯起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喃喃道:“看来我们很快就会在战场上见面了。”

  大梁与蒙古这些年大小摩擦不断,但要说是举兵北伐的大战是没有的。梁人还没有准备好,他们有自知之明。蒙古内部斗争不断,占领的城池也需要时间去消化。于是便形成了一种局势,野战不断,大战没有。要说安稳,中原内部也算是安稳。

  但这种安稳,仅仅指的是没有战乱的安稳,并不代表不会见血。很多时候看不见刃的刀子才能伤人于无形。

  最近,一位工笔绝伦的男子被进献给赵无坤。赵无坤继位的七年里,江山社稷没怎么管,这书画上的手艺倒是长进不少。他还有个爱好,作画不冠名,流传到市井内供人评赏。时至如今,这作画手艺竟到了独步大梁天下的水平。还被各位不知名书画家赐了个名——留白兄。

  赵无坤的画最擅长以留白勾勒意境,寥寥几笔将这江南烟雨水乡勾勒的是沁人心脾,韵味独特,看一眼便要陷进去似的。

  他喜好写意,但这并不代表他欣赏不了工笔,相反,在全天下子民都受他的影响而作写意画、工笔画匮乏的今天,一位工笔绝伦的画作是最能吸引他的眼睛的。

  就像此时,赵无坤的眼睛就在这幅《将军出征图》上摘不下来了——飒飒的军旗、整齐有序的队伍、巍峨的太行山、广袤无垠的万里疆土……栩栩如生,如在眼前。

  “你可是参过军、入过伍?”赵无坤眼睛仍不离开画作,“朕瞧着,这个小人,到有几分模样像璟心。”

  “草民未曾见过魏王爷的尊荣,只是家居北疆,见过带兵打仗的将军是真的。草民的家便是在这太行山脚下。”

  “嗯……也是,朕也好久没见过他了,最近一次还是三年前,先皇的忌日,那时还是个娃娃呢,现在个头应该已经超过朕了。哎,真是个狠心人,一走了便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总是念叨:北境很乱他得回去。他个毛孩子回去能做什么?北境真的有那么乱吗?”

  边疆每天都洒满了战士的血,金陵城里的君主竟悄然不知。

  那一身素布衣服的画师瞬间脸色空白,似乎是陷进了某段沉痛的回忆中,“六年前草民便随着流民离开了北疆,那个时候很乱,百姓只能易子而食,后来便再没有回去过了,不清楚之后的境况。”

  他似乎不忍用过多的话语去描述那副惨样,只寥寥几句便结束了话语,显得尤为心酸。

  赵无坤心里突然有所愧意,毕竟是自己的江山。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朗才。”

  “是谁举荐你进来的?”

  “是一位大人看到了草民的这幅画,献给了李大人,李大人举荐草民进来的。说陛下看了必定欢喜。”

  赵无坤笑道:“李啸倾确实是个懂画的人。世人都知道朕爱写意,他偏偏送一副工笔进来。若非实在是难得的好画,料他也不敢进献给朕——即日起,封你为龙图阁学士,平日里无事,多进宫来陪陪朕。”

  那位叫朗才的画师跪拜谢恩,欢欢喜喜去领了赏赐。

  朗才年纪不大、个性乖巧,和赵无坤走的极近。只因赵无坤发现他是一位天才型画手,因此惜才爱才、疼爱有加,还让他在自己的御书房里作画,顺便探讨一下画技,这么一探讨,他便更亲近这位画师了。

  半年后,朗才进献了一幅《仕女图》给赵无坤,那美人姿态婉转、眉眼灵动,身着异装正在拨弄琴弦,惟妙惟肖,似乎真能听见响声似的。只可惜纱幔蒙着半张脸,寒山远黛,看得人心里发痒。

  一月后,赵无坤就在上元节的宴会上见到了那位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上元佳节开放宵禁,金陵城里格外热闹,皇宫里也一样。御膳房从凌晨就开始忙活,要确保宴会上的菜都是热的,还要有荤有素有寓意,新年讨个好彩头。有不懂事的小太监动作慢了,或者是撒了汤汤水水,便要挨一顿熊。

  皇城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都赶着在晚宴之前寒暄客套几分——是拉帮结伙的最佳时机。

  王道近年来心力有所不济。赵无坤不管政事,担子便压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自从七年前他和袁址联合将薛鸿飞调离了金陵,降到地方郡,使李啸倾失去了军事上的臂膀,李啸倾便一直在针对他。为了对抗和自己一直作对的李啸倾,他不得不培养自己的势力。幸好,吏部考功司主事是他自己的学生,文官们的升迁考核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因为忌惮,这些年里,还没有到群起而攻之的地步。

  李啸倾在对面矮几上斜睨了他一眼,转过头和陛下的新宠朗才说话去了。

  这位朗才着实让他头疼。这世上天才没几个,况且是作画的天才,可偏偏就被李啸倾给找到了。王道发现,这位李大人的气运,那可不是一般的好。陛下喜好什么他玩笑几句,隔日便能找到,颇有点神通广大的意思。把皇帝哄得心花怒放,甚至连先皇的死因都不追查了。不过也因此王道才确定,先皇的死因和李啸倾脱不了干系。可惜如今七年已过,一切的真相都蒙上了灰,不知道还有没有大白天下的那一天。

  王道郁闷的闷了一口酒,看见门口进来一名锦缎蓝服的少年,是安康郡王卢贞。

  卢贞手上拿一把折扇,身上飘来一股脂粉香气,不知道又是从哪个楼里混出来的。王道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真正的亲王爷远驻边疆天天喝西北风吃沙子,他这个郡王爷倒是每天金屋藏娇、吃香的喝辣的。这世道,不讲一点情理。

  卢贞将手中折扇往腰里一别,“这宫中炭火旺得很,实在太呛人了,也不怕惊扰了陛下。”

  “陛下可没你金贵”,一个漂亮的小宫女端来一盆水给他净手,剜了他一眼。

  卢贞笑着洗着手,耳语道:“这话也就只能对我说说。”

  小宫女脸红了一片,抱着水盆走了。

  王道愈发看不过,郁闷的夹了一口冷菜。卢贞路过时贴心的嘱咐了句:“王大人年纪大了,不要吃冷食,小心吃坏了身/子。”

  王道一口气差点把自己憋死。

  杜公公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句,赵无坤便拖着龙袍进来了,宴会瞬间归于安静,众人俯拜:万岁,万万岁。

  酒过半酣,李啸倾这才卖乖的献上了自己的美人礼物。他说了一圈的好话,什么江山盛世幸得君,而今天下太平我大梁之福也。只怕他们已经忘了那北境十七座城池。

  万幸,军权好歹还落在魏王的手里。

  那几个美人一上场,迎面便吹来一阵香风。外面雪如飞絮,宫内的炭火却烧的极旺盛,热的赵无坤脸上都冒细汗了。王道斜眼瞟着他,又瞟了瞟李啸倾,李啸倾隔空敬了他一杯酒。王道的心沉了下去。

  自古红颜多祸水,若是这美人来年生出个皇子来,那就是能颠覆社稷的皇储之争。以王道的岁数,那时候他很可能已经不在了,大梁江山,就会落到李啸倾手里。



  可惜,好色是男人的本性,这是皇帝的家事,作为大臣,你没法儿管。除非能在后宫里安排人。王道思衬着对策。

  一支舞毕,陛下尚未开口,这卢贞倒是抽出折扇风流倜傥的摇了摇,走近那美女,手指捏着她的纱幔盖住她半张脸,往后退一步仔细瞅了瞅,又把纱幔勾了下来靠近些仔细看了看,感叹道:“哎呀呀,好一张闭月羞花的脸,比那柳风馆里的月姑娘还要美上几分。”

  他拿这舞女跟青楼女子相比,瞬间断了陛下封嫔封妃的后路。王道在心里暗暗叫好——没想到这整天就知道胡混的小崽子还有点用处。

  卢贞拱手对赵无坤作了个揖,似乎是看不到皇帝陛下极其难看的脸色,眉飞色舞道:“陛下,不知今晚这美女,可有去处呀?”

  “卢贞”,赵无坤冷声打断他,“这里是皇宫,不是你的柳风馆,注意你的言辞。”

  卢贞立马乖张道:“是,臣有罪。”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赵无坤也没法当着全臣的面封她一个什么,当即让人赐了些赏,让她下去了。

  王道瞟了一眼李啸倾,没想到李啸倾竟然面不改色回视他。不知道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