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记仇日记>第29章 番外之过去篇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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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山门前下了马车,元承意被侍卫长给抱了出来,他一只手搂着侍卫长的脖子,一只手朝周茂勋挥了挥,软声说道:“小周弟弟再见。”

  尽管只是不到半个时辰的相处,但周茂勋还是感到了念念不舍。

  他知道,元承意的身份不简单,衣装价值不菲,又随行这么多护卫,车驾之豪华甚至比他那高官父亲还过。他如今只是个离家出走的外姓之人,他的外祖父母是否愿意收留他,都不好说。

  他清楚地明白,两人方才虽能平等地交流,但客观来说,他们身份之悬殊,无异于云泥,生活的圈子截然不同,想要再见又谈何容易?

  他的手指悄然在掌心抠了抠,迟疑了半晌后,他鼓起了勇气问道:“你能告诉我,你的身份和住所吗?如果我能留在元家,我是说如果……我能再去找你玩吗?”

  听了这话,元承意便是一喜,他正要开心地答应,侍卫长却叫住了他,并对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元承意失望地瘪下了嘴角,沮丧内疚地道:“对不起,小周弟弟。这恐怕不行……我是元家直系继承人,他们不让我轻易见外人的。”

  周茂勋的心一下子降到了谷底,指尖发凉。

  在来元家之前,他进行了周密的计划,也对元家进行了一番了解。

  元家大致可以分为主家和旁系。旁系无疑是数量最多的,其中有八成的人还不姓“元”。他们通常都被分派到了元家在各地的产业。如若表现突出,或是对家族贡献大,便可以申请加入主家。

  主家基本都是元家的核心成员,掌管元家产业的命脉。

  周茂勋的外祖父之前是元家在南边永昌县的布匹店管事,年纪大了以后,就被安排接回家族,颐养天年,每月领固定的补贴过活。

  他的舅舅好像并没有被分配出去,而是就在家族内部的养殖场工作,负责供应新鲜的肉食给族人。

  他原抱着渺茫的希望,心想元承意若只是主家小少爷的话,自己或许还是有机会的,但直系继承人……

  就算他不是元家人,他也听说了元氏家主一脉的直系都是拥有天赐能力的“神算血脉”,其矜贵程度甚至不亚于皇宫中的太子。每诞生一位,都被元家的长辈拼了命地宠爱与呵护。

  他能与对方同乘一辆马车,大概都是三生有幸了。做朋友,这可真是不知好歹,异想天开。

  这还是他七年来,头一次对一个人这么有好感,想要与其结交,奈何……

  “我知道了。”他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道,“那咱们有缘再见吧,阿瑾。”

  ……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后,元承意还是觉得怪惆怅的,捧着白嫩的小脸,唉声叹气,“月童,小周弟弟好像挺难过的样子。”

  “毕竟主上人见人爱。”语气之中的小得意怎么无法掩饰。

  元承意看向了他,严肃了起来,“所以为什么星童不喜欢我呢?”

  “可能因为……他不是人吧!”

  “你这是在骂人吗?月童。”

  “我没有!”

  元承意原以为自己与周茂勋只是萍水相逢,未来再也不会有交集,所以他睡过一觉后,就把对方抛之了脑后,精神抖擞地开启了自己全新的一天。

  次日,他上了一早上的课,吃完午膳,睡过两刻钟的午觉后,他就认认真真地开始做起了功课。

  他天生学习能力强,又想象力丰富,对书本文字感兴趣,因而如今他年纪虽轻,却也能写得一手好文章与好字画。

  他母亲派人拿他写的文章去请某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出山,大儒看过后惊为天人,不辞辛苦地长途跋涉,来到了元家,收了元承意做自己的弟子,评价说他是文学界的经世之才,未来必会流芳百世。

  这位大儒——元承意称他为庄先生,尽管他让元承意受益匪浅,学到了很多,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每次留下的课业过于繁重了。为了完成功课,元承意不得不放弃自己看话本的时间。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元承意只当是月童来给自己送下午甜点了,便随意地道:“进来吧。”

  门打开后,元承意才发现来的是居然是自己的母亲,他放下了笔,惊讶地道:“咦?母亲?你怎么来啦?”

  “阿瑾,昨天你回家族,是不是顺路带了个姓周的孩子?”

  元承意看元述琦脸色沉静,当她是要责怪自己,于是慌忙地道:“这是因为他在路边快要冻死了!而且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摘面具,没有让他看到我的脸哦!”

  元述琦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阿瑾。那孩子似乎是想要投奔外祖父母,但他外祖父母都已经亡故了。他舅舅见了他,就要赶他离开。”

  元承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气愤地道:“怎么这样啊?”

  “我听你的侍卫长对他评价不错,就派人将他拦住了。一番交谈过后,我觉得他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孩子。他有意留在元家,也对你挺有好感的,我就想着让他做你的伴读。不知道阿瑾意下如何?”

  元承意大喜,“这样好啊!”

  事情比元述琦想的还要顺利得多。她敛眉笑道:“既然阿瑾没有意见,那我这就派人安排。”

  元承意看元述琦走出了门,顿时他又想起了一码事,连忙道:“等等!娘亲!”

  “怎么了,阿瑾?”

  元承意是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对周茂勋说自己毁容了。他神情凝重起来了。如若新伙伴知道他撒了谎,那会不会觉得他是个谎话连篇的说谎精呢?会不会就不乐意和他这个骗子一起玩了呢?

  ——书上说了,喜欢说谎的小孩是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的!

  他有些慌张,结结巴巴地道:“母亲,你可以一个时辰后再将他带过来吗?”

  元述琦虽不知缘由,但看他满脸窘迫的样子,还是答应了下来。

  自家母亲走后,元承意就顾不上继续做功课,火速摇响了放置在桌上的铃铛,很快就有仆人进来了,“少主,有什么吩咐?”

  “快,帮我把花悦姊姊叫来!”

  花悦算是他院中的侍女,今年十六岁,但她出身主家,也算是与元承意沾点亲缘关系,因而两人一直都以姐弟相称。

  花悦很快就来了,“阿瑾,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遇到大危机了,花悦姊姊!”元承意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说了一遍,末了说道,“花悦姊姊,你能帮我化个毁了容的妆吗?”

  花悦愕然了片刻,忍俊不禁道:“安心啦!我觉得他不会因为你开了个无关痛痒的玩笑,就不和你玩的。再说了,他未来是你的伴读,你总不可能将这个妆化一辈子吧?”

  元承意使劲摇了摇头,“但是每次母亲知道我说谎,都会很生气!我才不想给新伙伴留下一个坏印象。花悦姊姊,拜托啦!”

  花悦无奈地摇头,还是依了他,“那你等等我,我去拿工具。”

  “恩!谢谢花悦姊姊!”

  *

  4

  俗话说,否极泰来。周茂勋发现此言当真不错。

  他那疼爱他的外祖父母,竟然在两年前就相继离世了。他舅舅与舅母一直都不大喜欢他,他识趣地没有同他们说离家出走的事,只说自己是来看望外祖父母的。

  但他周家大少回母家,不乘车轿,身边也没个下人伺候,没个侍卫保护,反而是独自一人风尘仆仆,任谁都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他舅舅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薪资微薄,家中还有五个亲生孩子要养,实在是负担不起又一张嘴。劝诫他还是回到周家,享受他的富少爷生活吧。

  周茂勋是有他的傲气在的,当即他就离开了舅舅家,准备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夜,明天就下山离开。

  然后,他就被人带到了元氏家主面前。

  对方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那双眼睛仿佛能够洞察世间的一切,没问他的名字,也没问他的来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离开了元家,打算去哪儿?回到周家?”

  “天地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所。反正我不会回周家。”他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如果我说我能给你一次机会呢?”

  他怔住了,“什么?”

  容貌美艳的家主却有一股独特的上位者气场,不威自怒,“我会给你最好的资源,助你出人头地。前提是,你要加入我元家,成为我元家的人。”

  他呼吸凌乱,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好似要不了多久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热血在他的体内疯狂流窜,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重大机遇,只要好好地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

  他就要直接答应了,可他尚存的一丝理智让他疑惑地多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将来,你会明白的。”

  他觉得位高权重的元氏家主实在没必要去诓骗自己这个七岁小孩,大抵对方是算到了什么,所以他也不再纠结缘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

  他被安置在了一个温暖舒适的房间,久违地享受了一场大餐和热水澡。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在床上躺了一夜,愣是睡不着。

  他一时在想上山途中遇到的那位元氏少主阿瑾,自己被元氏家主看中了栽培,想来以后可以常见到他了吧?想到这里,他就心情激荡振奋,抱着被子在床上兴奋得直打滚。

  他一时又在想自己得好好努力,不能浪费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几乎是彻夜无眠,直到第二天外面天色蒙蒙亮,他才实在没撑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只睡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就醒了过来,再没有睡意了。

  他洗漱完毕后,刚一出门,就有个侍从又领他去见了元家主。

  “以后,‘周茂勋’就死了。你姓元,名秉堂,是我元家的人。我为你精心挑选了几名武学的师父,你随我来。”

  去到了习武场,元秉堂着实是大吃了一惊,元家主给他选的武学师父竟然足足有七人,其中包括骑射,内功,肉搏,刀剑等等。由此可见,她确实对自己的培养是上了心。

  一上午下来,七名武学师父都对元秉堂的表现赞不绝口,说他的底子和心性都不像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

  元述琦在一旁看了全程,也忍不住心想道,不愧是帝星。

  而满头大汗的元秉堂下了习武场,就迫不及待地主动问她是否为他找好了文化方面的师父。由此可见,这孩子确实也是求知若渴,有上进心的。

  对此,元述琦亲自询问了元承意的师父庄老先生,问他是否愿意在教授元承意时,让另一个孩子旁听。

  庄老先生是个好说话的慈祥性子,表示只要那孩子不捣乱就没问题。

  又从元承意那边问了意见后,元述琦才同元秉堂说了伴读的事情。

  向来沉稳的小少年听了她的话,顿时眼中迸发出了欣喜若狂的光芒,朝她鞠了一躬,大声地道:“谢谢家主!我一定会好好和少主学习的!”

  ——就算是帝星,现在也终究还是个孩子。

  总而言之,当元秉堂第一次踏入元承意的小院时,他紧张得背脊冒汗,差点就同手同脚走路了。

  他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元承意的书房。

  侍女敲了敲门,很快里面就响起了那个绵软的声音,“进来吧。”

  进门后,元秉堂就迫不及待地抬起了头看。

  今天的元承意穿了一身亮蓝色的小袄,发丝被随意绑在了脑后,他脸上仍是戴着那个银色面具,细白的手指捏了根毛笔,似乎正在写字。

  更叫元秉堂难以忽略的是,他身下竟然是一架轮椅。

  他呼吸一紧,随即便想起昨日也是见元承意被抱下马车的,他还当是对方娇贵,却未曾想是对方根本走不得。

  他为元承意感到了难过,更兼忆起对方说的毁容的事,一时间,他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责任感。

  “呀!是小周弟弟啊!”脸上贴着的东西让元承意非常不自在,他心虚极了,也不敢看对方,语无伦次地道,“你做我伴读的事,我母亲已经跟我说了!以后我们就是好伙伴了。你随便坐,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哥哥我!”

  侍女悄然退下了,书房内只剩了他们二人。

  元秉堂慢慢地走了过去,说道:“我以后不叫周茂勋了,家主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我现在叫元秉堂。”

  “哦,秉堂弟弟啊。”元承意默默地把轮椅往后推了推。

  元秉堂发觉了他的动作,停下了脚步,蹙眉道:“阿瑾,你这是讨厌我吗?”

  “那,那倒没有。只,只是,我怕你看到我丑陋的面容,会嫌弃我,不想和我做朋友。”元承意捂住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怎么会呢?好朋友就应该互相接纳包容。我周……我元秉堂和人做朋友,从来看的都不是外貌!”

  元承意悄悄地露出了自己的眼睛,好奇地问道:“你有很多朋友吗,秉堂弟弟?”

  这问题可着实是戳中元秉堂的死穴了,他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没有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元承意惊呼,“怎么这样啊?”

  “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我是觉得无所谓。”元秉堂看了看他,又补充了一句,“但你是我唯一想要做朋友的人。”

  元承意欣喜道:“真的吗?”

  “恩,当然是真的!昨晚和你分别后,我一直在想你。”眼看元承意的双眸又弯起来了,元秉堂再接再厉地说道,“我们都是好朋友了,我不是那种嫌弃朋友的人。”

  “那,那好吧……”元承意勉强答应了下来,在元秉堂的注视下,他慢吞吞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不得不说,花悦的化妆技术确实是惟妙惟肖,能够以假乱真,他自己看镜子的时候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他的左边额头穿过了鼻子,一直落到了他的右边下巴,其余地方也有长短不一,深浅不一的伤疤,双颊则是呈现一种溃烂的模样。仔细看,才能依稀辨别出他精致的五官。

  元承意一直在偷摸地瞧元秉堂,见他脸上全程都毫无异色。

  他还说道:“咱们这样说话,就自然多了。”

  元承意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坑坑洼洼,疑惑地问道:“你不怕吗?”

  元秉堂眸眼清正地摇了摇头,“我只怕那些心肠恶毒的人。容貌算得了什么?过了百年,都要化成白骨。”

  元承意心花怒放,“秉堂弟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正在这时,门就被猛地打开了,进来的居然是星童,他好似很是气恼地道:“主上,您为什么说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明明……”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了屋内的场景,他视线落到元承意脸上,冰冷的表情逐渐破裂,他瞳孔剧烈震荡,转头就跑,“快来人!主上被恶鬼附体了!”

  元承意:“……”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被一把抱住了。

  元秉堂似乎是担心他被星童的话给伤到了,不断地抚摸他的背脊,安慰他道:“不要在乎宵小之辈的话。”

  或许不太合适宜,元承意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突兀地来了一句,“我有个疑问,秉堂弟弟,你究竟是怎么长得这么高壮的?”

  着实太夸张了,一个七岁的弟弟身形居然能把他这个九岁的哥哥给罩住。他打死也不承认是自己太瘦小,他觉得一定是对方的问题。

  元秉堂沉默了下来,好似是被他飘忽不定的思维给震住了。

  “那个……其实我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秉堂弟弟。”元承意觉得既然对方这么想和他做朋友,还对他这么包容,想来也会原谅他说谎的事情吧——花悦姊姊说得对,自己总不能将这妆化一辈子。

  元秉堂松开了他,认真地道:“恩,什么事?”

  元承意鼓足了勇气道:“我告诉你真相,你千万不可以生我的气哦。”

  “恩,我不会的。”

  在他的紧盯下,元承意将脸上的疤痕与溃烂全都给撕了下来,他也不敢看元秉堂是个什么表情,扭捏地道:“其实我没有毁容啦。昨天我是胡说的。我怕你会因为我说谎,不和我做朋友,所以才让花悦姐姐帮我化这个妆。”

  他半晌就没听到回应,颇是忐忑地悄悄抬起了头,方见元秉堂失了神地盯着他的脸看。

  “秉堂弟弟?怎么了?”

  元秉堂如梦初醒,摇了摇头,“没事。阿瑾没有毁容真是太好了。虽然我不在乎,但世俗的偏见与恶意是很伤人的。”

  “秉堂弟弟,你可真好!”元承意松了一口气,扬起了嘴角,露出了脸颊上甜甜的酒窝,“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那当然。”元秉堂看着他的笑,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兴奋感一下一下地刺激他的神经。

  如今的他只能将自己的心情归结于是因为未来都能够与甚合自己心意的朋友相处,然而未来他再回忆起今日,才意识到自己早在这时候,就已经怦然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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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意:元秉堂这朋友能处!!!!

  秉堂:可爱,老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