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商路开得一直不甚通畅,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方俞安,无论是他登基前,登基后,还是现在逍遥的时候,梦魇一般缠人。
“那边大多是未开化之人,又多能自给自足,和北原还不一样。”严彭擦了擦汗,暂时当起了艄公,“前面是漓江上一个关卡,南疆军大本营也在这边,去不去?”
方俞安点点头,拿出了斗笠,看了看天上炽烈的阳光:“……想不到,这边竟如此炎热……我以为湖州就够热了,山外有山啊!”
严彭看着比前些年黑了一些,可能是这些年在外颠沛晒的。去岁他们还跟着乌晟顺着西北的商路一路到了都护府那边,正赶上常安陪着钟雨眠在那,险些没出去这个关卡。
西北不比江南繁华,放眼望去只有茫茫的黄沙,一直接在湛蓝的天下面,看不到尽头。常安百般担忧,说甚大风沙来了能直接给人埋底下,最后也拗不过这两个人,表示官大一级压死人。
现在回想起来……严彭看着眼前碧绿的山,和漓江中平静的倒影,恍如隔世。
“商路不畅通,想是咱们这里去错了物事。”方俞安看着人头攒动的码头,“先前你讲,经年日久,自然有商队能探出一条路来,看来……是都碰壁了。”
严彭笑笑:“这才几年呢,需得慢慢来。情况总是在好转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方俞安冷笑:“万事皆不经你手,可是省心了……你看,那是甚小吃?”
虽然说起来有些荒诞,但事实如此。世人毁誉不一的严彭,有人说他弄权,再起党派之祸,也有人说是为国揽过,这是大义。反正如何说的都有,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分明,绍明年间改制那些条条框框,轻易不可动。
熟悉他底细的人都晓得,其人对于银子的重视还不如他家殿下手上划了道口子,不过落在外人眼里,这算是故作清高还是两袖清风……便是别人嘴里的事了。
在朝为官时,严彭也算位高权重,不缺人贿赂。不过他们的路子都不太对,金银财宝实在太过草率,古玩字画他也没时间摆弄,所以一时还成了一个小难题。
不过方俞安对于此事倒是轻车熟路,一些好吃的新鲜物事就能让他服服帖帖。他偶尔还会替那些大人感慨一番,明明就是个凡人,何必拐弯抹角地给他添堵。
“早听闻漓江此处的凉粉名声,总算尝着了。”严彭拿了筷子,“据说这门手艺是打川蜀来的?”
这会暂时没有货船进港,所以小贩也坐在棚子里纳凉:“对对!爹说,我们家里之前就是川蜀的,那年山里的人闹出胡人的时候才迁出来。”
方俞安一愣:“诶哟,那可有年头了……景平年的事,你大概不晓得。”
严彭把嘴里的一口凉粉咽下去:“我晓得,只是当时在北原,来不及插手。”
“二位大哥,你们是经商来的罢?你们去过北原?”
方俞安还没说话,严彭便抢先道:“没错,经商而来。只是先前从未到过这边,不晓得南疆的商路,甚物事好卖啊。”
小贩连连摆手:“那群南蛮子才挑剔呢,甚都过不去,嫌这嫌那的……不过我们女当家的,说是最近还要到那边走一趟,再去试试。”
严彭一口凉粉卡在喉咙间,险些被呛死:“咳咳咳……还?她之前就去过?”
这下他可没心情吃这吃那了,拽着方俞安便走,就恨自己不能生出一双翅膀来。而方俞安倒没觉得什么,还有功夫吃一口早就臭了的陈年老醋:“连我出事时,你都不曾急做这般罢?”
“我真急的时候你还没看见呢!”严彭脚下生风,“如何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方俞安冷笑:“你亦非是甚善茬。”
不过严彭紧赶慢赶地到时,还是晚了一步。
“舅舅来啦?”莫婷像是昨天才与他们见过面一般,“阿娘带商队去南疆商路啦!”
严彭眼前一黑,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好悬跪在自己小外甥女面前。半晌,他才缓缓吐出口浊气:“她,她之前如何答应我的,你又是如何答应我的?这怎么转眼就变卦?南疆是甚好去处吗,如何说走就走!”
莫婷如今已是大姑娘了,于是一些埋藏颇深的特质也就显露出来:“诶呀舅舅,您是了解阿娘的,她闲不住的!何况又非她一个人去,还有商队呢,还有沿途的南疆军呢!您信不过阿娘,还信不过朝廷吗?再说阿娘可是您亲妹妹,您还不了解吗!”
严彭叹了口气:“我是她堂哥,我可不了解她!”
严昕当时说要来南疆经商的时候就给严彭吓了一跳,然而最终也没忍心阻拦,只是约法三章了一番。谁晓得这娘俩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到底还得让他牵挂这么一遭。
严彭这会说要冷静冷静,左不过是到各处看看,这已经不关乎甚仕途官场,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于是方俞安凑到莫婷身边:“小姑娘,你与我实话实说,门外那番邦人是谁?”
莫婷有些慌神:“哪,哪有甚番邦人,五叔叔看花眼了……”
小时候她也住在王府里养着,于是就跟着方翊舒,也就是当今圣上叫人,直到如今也没能改过来。反正方俞安也想不出甚合适的称呼,她管严彭叫舅舅,总不能管自己叫舅母啊!
方俞安一笑:“臭孩子,生意都做到番邦去了,名声都要传遍大周了,还当我不晓得呢?说罢,那番邦人到底是哪来的,来此做甚。”
莫婷见瞒不过他,只好别扭地招人:“我说,但是……五叔叔,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舅舅!不然他定会和阿娘一同抽死我的!”
方俞安安慰似的笑笑:“放心罢,他才舍不得打你呢,就算你瞧上了那番邦人,他最多就与你生两天闷气,第三天就好了。”
莫婷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了,都快半辈子了,我还不晓得他是何样的人……”方俞安话未说完,忽然一顿,“小姑娘,你不会真看上那番邦人了罢?!”
莫婷紧张地点点头:“五叔叔,你说了,舅舅舍不得打我的……”
“舍,舍不得!你给我站住!莫婷!”严彭拎着一根不晓得哪捡来的棍子,满码头追着莫婷跑,“你站住!给我回来,脸都叫你丢尽了!”
莫婷还有空回头朝他做个鬼脸:“我这辈子跟定他了,你打我也没用!追不上追不上!”
严彭把棍子一扔,又接在手里,瞄准了刷地一下扔了出去,正好砸在莫婷眼跟前。莫婷吓了一大跳,脚步迟疑片刻,就被严彭捉拿归案了。
“呜啊啊啊——五叔叔说不告你的!他骗人!”
“闭嘴,我跟他才是一家,出卖你不是早晚的事!别干嚎了,真是愁人,你,你……你如何还弄个番邦人回来!”
那金发碧眼的卡特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可能是刚来没多久,对官话不甚熟悉。
莫婷总算止住了干打雷不下雨的哭声,一脸倔强:“我就是喜欢他,你拿我如何!”
严彭叹了口气,随后不晓得想起什么,忽然笑了出来。半晌,他才道:“你啊……臭小丫头,跟你阿娘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莫婷眼珠骨碌碌地转:“舅舅,阿娘她怎么了?”
严彭只是摆摆手:“我是管不了你了,等你阿娘回来,你与她说去,她同意了我还能有甚意见……只一点,这番邦人不能委屈了你,听见没有!”
南疆是严彭与方俞安停留时间最长的一处,没有之一,缘由显而易见,莫婷在此处与那个……奇异的番邦人结了亲。
南疆这边虽然与北原相距甚远,但风俗上竟然有着一丝相似。比如当严昕按着这边的风俗,拿出珍藏许久的酒,叫那番邦人喝下,并且一辈子不能反悔娶莫婷为妻时,确实是与北原很像的。
“无论如何也算个归处,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了。”
自漓江去川蜀的路上,方俞安感受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出言安慰道:“据说川蜀美景一绝,你可别臭着张脸呐!”
严彭一笑:“我哪有如此耿耿于怀,阿婷以后开心就好。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她能随心而动……也是福分。”
身不由己……方俞安莫名被这四个字吸引过去了,沉默了好一会。
世事无常,命不由己,由天。
不过好在……
“俞安,快走啊,日头都要下去了!”
方俞安迎着温柔的斜阳,看着官道上正回身朝他招手的人,笑了笑——若真有世事无常,那也请晚些将此人从自己身边带走罢。
“来了,你等我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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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祝大家2023远离灾疫,平平安安
今天有两更,最后一个番外卡个零点,以示全文完啦。等我好点,准备准备新文。
这个新文确实磨了好久,但是在两年前(过了零点之后该叫三年)着手起草,于2021.11.16定初稿。码出来会和初稿很不一样,但基本思路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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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一下,下一本和这本差异非常大,处于试水期,期待大家多多指正哦,比哈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