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太平辞>第68章

  “老子没死呢……”常安一把扒拉开钟雨眠的头,“都给老子哭耳鸣了,起开起开。”

  钟雨眠抽抽鼻子:“活,活着?”

  常安坐起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钟雨眠只擦破点皮:“废话呢,那个……诶,你打我?”

  钟雨眠一边抽搭一边捶在常安肩上,“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常安笑笑,然而又想起了昨日才和钟山做的保证,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转头去看那士兵的情况。

  然而这一看,却看出了问题。

  “哟,这不是赵大人么?”常安一下乐了,“怎么着,被你那胡人盟友给扔这,打算和我们同归于尽了?”

  钟雨眠也看过去,然而有些疑惑:“他是赵天明?我看不像啊……”

  “当然不像,”常安凑近了些,“我说,赵合原,撕下面具重新做人啦?自由喘息的感觉如何?”

  然而赵天明好像不认人了,他坐起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不住地磕头,嘴里还念念有词:“谢各位救命之恩,谢各位救命之恩……”

  常安被他磕得一吓:“这,这如何谋个反,把他良心给反出来了?”

  钟雨眠冷笑:”我看这不是良心发现,这是疯了。你瞧,他这只眼睛瞎了,伤口还很新,没准是胡人弄出来的。”

  此刻若齐汝钧在场,定会孔雀开屏似的走过来,一脸骄傲地讲,这可是他亲手刺瞎的。可惜赵天明疯了,不能让齐大帅这点小功劳毫无疑虑地镌刻史册。

  “啧啧,这也太惨了。”常安摇摇头,“想不到啊,您还能沦落到如此下场呢。”

  像是听出了常安的声音,赵天明缓缓抬起头,认了片刻,大喜过望:“常安!常安!你是常安!”

  “对对,还认识人……诶!你别……”

  赵天明疯了似的拽住常安的衣角,言语间已经不正常了:“你们终于来了,哈哈哈……你们快,快把那些胡人都杀了,他们都……都不是人!他们都是疯子?杀了他们啊——”

  常安用胳膊挡住钟雨眠:“真疯了……我说赵大人,胡人怎么着您了,先前你们不还好得穿一条裤子么?这会就变卦了……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然而赵天明可能真的疯了,死拽着常安不放手,目光看着燃烧的营帐,好像又看见了让他疯做这般的场景。

  “快,快杀了胡人!哈哈哈……他们都是疯子,我也,我也是疯子哈哈哈……他们吃人肉呢,还把脸扒下来,做成面具!对,我要把所有人做成面具!都戴在脸上!这样胡人就认不出我了!”

  常安有些头疼:“胡人到底当着他的面做甚了,他这般疯疯癫癫的,也问不出来啊……”

  钟雨眠起身:“那我去问问方晏清。”

  常安贪恋地盯着她的背影盯了好久,才拎起赵天明:“赵大人,咱换个去处疯。”

  “啊?被鬼追到这的?”

  “他确,确实是如此说的。”

  钟雨眠一脸疑惑:“不行,我再进去问问。”

  方晏清其实也不太正常了,但与赵天明相比算是十分冷静,起码能张嘴回答问题。

  “那群胡人留了炸药就走了?”

  方晏清点点头:“他们,他们没告诉我,偷偷走的,是要把我们这些麻烦也一并处理。我真是糊涂了,竟然错信了胡人!”

  虽然时间紧急,但钟雨眠还是不禁冷笑一声,落井下石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糊涂还有个屁用——那你说见鬼,又是怎么回事?”

  一提此事,方晏清就显得有些错乱:“大白天的,我真的见鬼了!他,他疯了似的一个劲地追我,我疯跑了一路……胡人都太邪门了,他们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钟雨眠一挑眉:“真见鬼了?那鬼长甚样子?”

  “是方俞安!他早就死了!但他又出现了,就是今天早晨!他是,他是厉鬼!他是来收我下阎罗殿的……厉鬼!”

  钟雨眠一下坐不住了:“你说谁?!”

  方晏清的眼神都散乱了:“绝对是方俞安,他化做灰我都认得!他疯了似的追我,我只能跑,我怕,我怕他拖我下地狱!”

  也是他这般无头苍蝇似的乱跑,才让外围的士兵逮了个正着。

  钟雨眠没言声,然而方晏清还在自言自语:“他是被胡人活活切了脑袋剥了皮的,怨气,怨气肯定特别大!他一定恨死我了……可,可我没想杀他,我看见他的时候就后悔了!是胡人!是胡人动的手!和我没关系啊!”

  按着方晏清的状态,和胡人平分秋色地叫板确实也不太现实,这才让常安看见了胡人和汉人混杂在叛军队伍中的景象。方俞安去就是挑拨离间的,这么好一个由头,胡人不晓得就罢了,方晏清肯定坐不住。

  所以方晏清绝对不会轻易让自己的由头就这么死了,和胡人打起来是迟早的事。

  可惜出了些变故,胡人实在太过丧心病狂,直接给人切了,还顺手收拾了这些聒噪的中原人,从此一心一意地南下。

  只是实在力不从心,到底又毁在了大周手上,功亏一篑。

  “河东大捷,总算告一段落了。”宫道上,郑必先与戚逢并排走着,然而看不出大捷的消息有多振奋人心,“之后的日子,总算能好好过了。”

  戚逢点点头:“咱们接的是飞鸽传书,恐怕真正的捷报还在路上,不晓得会不会有甚变故。”

  郑必先把头摇得如拨浪鼓:“可千万千万别再出事了!先前殿下那一事,已经够打击人了……”

  “天不遂人愿,谁又能预料。”戚逢不禁长叹一声,“不过好在是平定了叛军,总算解决了心腹大患,往后改制倒可以轻松不少。”

  郑必先点点头:“就是不晓得,他还愿不愿意跟着咱们一起改。”

  戚逢当然晓得这个他是谁,脚步慢了下来:“玉声大概……不会再久留了罢。”

  “我也如此觉得,”郑必先有些牙酸,“这老天也是不开眼,偏偏甚苦处都往一个人身上招呼,也不怕直接给人弄死……”

  “共处太久,咱们其实都忘了些事……”戚逢抬头看着天,这几天总是郁郁地阴着,“咱们在玉声这个年纪,还整日想着如何科举入翰林。”

  郑必先应了一声:“谁说不是了,不愧是白家子,想来白阁老当年不也是二十二中举,从此一路长虹么。”

  戚逢刚想打断他,然而又想起,白家旧案已经审结,只待近日昭告天下。从此白家不再是反贼,而是一个可以被光明正大提起和赞美的传奇了。

  “也对,白家确是英才辈出。”戚逢笑笑,“走罢,再回去看看考课一事,先前都耽搁了。”

  郑必先一挑眉:“叛军都收拾了,你不去把你妻接回来?”

  戚逢脚步一顿,一脸震惊,郑必先见他如此也很惊讶:“……山秋,你不会是给忘了罢?你这丈夫也不称职啊戚大人!”

  还在宫里,戚逢不便显得太着急,于是一揣手不与郑必先讲话,紧走了几步。然而快出宫时,两人脚步同时一顿,不安的相互对视一眼。

  “玉声,你如何来了?”

  严彭一颔首:“河东的捷报二位应该晓得了,我这是送进宫去的,就不给二位看了。”

  郑必先点点头:“确实已经晓得了,不过……为何你进宫去送?你……”

  “我与胡尚书商量过了,”严彭道,“这份折子由我亲自给陛下送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郑必先才缓缓收回目光:“山秋,你有没有觉得……他不像是送折子去的?”

  戚逢十分赞同:“我倒觉得,他是要逼宫去。”

  郑必先啧啧感慨:“就他现在这样……到底是如何与胡尚书商量好的?不会是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了罢!”

  “哪有如此夸张!”戚逢失笑,“装呗,他想让自己是甚样子,那副皮囊就能随心所欲地滴水不漏。”

  郑必先想反驳,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山秋何时看人如此通透了?”

  戚逢摆摆手:“是五殿下先前与我讲的……”

  严彭进到方效承的寝殿时,里面一片死寂,像没人似的。

  先前方效承病过一场,这之后好像就再没有过好时候,连上朝时都病歪歪的。李仁说,这会是刚进了药,要小睡一会。

  不过他这一觉睡得也不长,没一会就把严彭叫进去了。

  李仁说的是河东捷报抵京,方效承以为是兵部那位胡尚书,结果看见严彭的那一刻,脸色顿时就黑了:“如何是你来了?”

  严彭没答,只是规矩地行了礼:“臣来非只有一封捷报。”

  方效承冷哼一声,顺手把帷幔扯了下来,重新躺回了塌上:“奏。”

  “河东大捷,叛军已尽数清缴,扣住了逆王与反臣,这是常大人亲自派人送来的捷报。”

  “商原侯收复北原,北寒关,察布尔四州,捣灭德利厥部王庭,这是带着商原侯军印的捷报。”

  “北寒关遭叛军与胡人夹击,岌岌可危,这是齐大帅留下的绝命书。剩下的是搜查逆王巢穴时,发现的北原军报,共二十有三封。”

  方效承一听绝命书,有些坐不住,缓缓地起身。

  “北寒关遭围困,求援无果,齐大帅身先士卒,已死于阵中。商原侯只在北寒关里找到了两块骨头,别的血肉尸骨,已叫秃鹫吃干净了。”

  “什么?!”方效承刷地一下拉开帷幔,而后剧烈咳嗽起来,半晌才平息,“你说,你说汝钧他如何……”

  齐汝钧的死讯先前入了京,所以商原侯非常清楚自己去北原只能去收尸。可没想到的是……只在北寒关的山坡上找到了白雪下斑驳陈旧的血迹,与两块没被啃干净的骨头。

  严彭没理他,依然恭敬地跪在那:“骸骨已经送到了齐家,其他抚恤臣已清算明白,此是详禀,请陛下过目。”

  方效承没动,严彭就把折子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方效承这才看见,那河东大捷的喜讯孤零零地摆在一大片的讣告之中,像雪地里的一滴血。

  “此是河东路北三县县令的请援与绝命书,均在逆王巢穴发现。燕云三十五县,被屠胡人屠尽二十有七,河东北九县,遭胡人屠戮七县。此是伤亡与抚恤详禀。”

  “禁军二千,现存九百四十六。商原侯领兵三千,现存一千四百,此是伤亡花名册与抚恤详禀。”

  “河东燕云两路,共损坏烧毁农田二千五百二十三万亩,此是概述。大多数农田来年可继续耕耘,不能继续耕耘者另有朝廷开荒田,三年内赋税蠲之。此是详禀,陛下过目后便交由户部协理。”

  “另有五殿下深入敌营,以身死挑拨胡人与逆王,致使叛军离心。”

  严彭将折子摆在地上,而后深深地叩了头:“请陛下过目。”

  “你说,俞安……怎么了?”

  严彭没言声也没动,只是伏在地上。

  殿内好半天没人言声,末了方效承才撑着身子缓缓躺下:“俞安他,他到底……”

  “五殿下临走时对臣言,燕云河东两路,已民不聊生,不能再打下去了。”

  可他到死也没想到,剿叛一战,竟是以他最重要最重要的一个人的死而告终。偏偏这些都只是隐晦而幽微的爱意,见不得青天白日,只能被他自己困死在心里。

  严彭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殿的,也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出宫的,再停下脚步时,面前是戚逢与郑必先关切的神情。

  他想笑一笑,然而实在是拎不起沉重的五官,只能行礼时把头埋得深些。

  “玉声,适才又进去一封前线来的折子,说是要把逆王和赵天明押回来,就是这两天的事。”郑必先觑着他的神情,“还提议京里大开四门,广接流民,开京里的常平仓。”

  严彭点点头:“一应账册皆在户部,到时我会仔细的,郑大人放心。”

  “诶,好……不是,”郑必先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玉声,我没与你去做此事。只是正好借机瞧瞧改制如何,你……你好好歇两天罢,啊?”

  严彭摇摇头:“我,咳咳……我不敢歇。”

  一旦空下来,心里就又想起那噩梦似的一天,又不得安宁。

  或许要在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能对着旁人微微一笑,说一句无妨的,早已释怀。

  可那个场景一定不是现在,他现在甚至不敢让自己有片刻的空隙,因为一停下来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往昔种种。偏偏那个人还不肯入梦,每次浅眠惊醒后,只剩指尖的流沙似的模糊的身影。

  郑必先轻叹一声,也不晓得该如何说,也无甚可说的。他也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能耐,除了一些严彭一定能想明白的道理,他还能说甚呢!

  人世无常,上苍无情。

  “多谢二位关照了,我非是看不清局势与生死之人,不会耽搁大事的。”

  “明日就动身,四殿下还叫我来做甚啊?”钟雨眠打了个大哈欠,懒散地坐在方晏清对面,“不会是来问何时入京的罢?”

  方晏清眼神惶恐的扫过狭小而简陋的囚室,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才颤颤巍巍地开口:“我,我定是见鬼了。”

  这几天里,钟雨眠已经听了他讲不下二十遍这话,总是在见鬼。如果要真能见着还好了呢,她倒很想见见,可就是见不着。

  “哦,这次五殿下又跟你交流甚了?”

  方晏清用力咽了口唾沫:“他,他杀人了……就当着我的面!胡人如何杀的他,他……他就如何将那人置于死地!”

  钟雨眠像在听一场蹩脚的说书似的昏昏欲睡,腹诽还不如方效承的话本有意思。

  “是你们,你们的兵!直接就……就杀了!”

  钟雨眠睁开眼,别说,前天还真丢了一个兵。不过钟雨眠老早就怀疑其人有问题,丢了便丢了,不定是投奔到哪,一个兵,她懒得追究。

  如此说,这方晏清也不是满口胡言。钟雨眠来了兴致,莫非真有鬼魂?那她在这守一晚上能不能见着,想个法子让他再活在这世上。

  “这样,你能不能讲讲当时是个甚情况。”

  “甚,甚情况?”

  “对对,就是你们这些天,胡人是如何扒皮抽筋的。”

  方晏清无言以对片刻,他实在没想到,一个看上去蕙质兰心的郡主,竟然好这口。

  半个时辰之后,钟雨眠不复适才的悠闲与懈怠,不顾半夜三更的时辰,冲着要去找常安。

  恰好常安也在找她,不过并非光明正大,还有些犹豫。

  可钟雨眠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揪着他的衣袖神色激动:“我跟你说,方俞安那命大的可能还活着!真的!”

  常安一愣:“我也要与你讲此事呢,我也如此觉得。”

  “啊?赵天明也见鬼了?”

  “他那疯疯癫癫的能问出甚来,”常安失笑,谨慎地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如影随形的钟山,这才松了口气,“是我自己觉得军中有异样。”

  “是不是在丢士兵?”

  常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一次环顾四周,而后蹑手蹑脚地拽着钟雨眠到了营地外围:“看来咱们俩感觉差不多。”

  钟雨眠激动得直拍他的胳膊:“是罢是罢!这些天丢了几个,不过我觉得他们可能是胡人或者方晏清安插进来的内应,就算丢了我也没管!”

  常安点点头:“确实,我那边失踪的也都是这些人。不会是……真的有鬼罢?”

  “屁的有鬼!肯定是方俞安还活着啊!”钟雨眠道,“你不希望他还活着吗?”

  然而常安的神情像牙疼似的:“赵天明见识了一番胡人的作为都疯做那般……若是这般活,倒不如死了干净。”

  “甚意思?”

  “你应当也问过方晏清了,晓得俞安那几日是在敌营是如何过的罢。”

  这位最大的君侧祸害一来,方晏清造反的由头自然站不住脚,可胡人不管这些。以方晏清的能力,杀十个方俞安也不是没把子力气,只是恐怕杀了之后,就真变做胡人的打手,他还不甘心。

  于是方俞安只撺掇他几句,两人直接从党派相争变回亲兄弟了。面对这群惹人厌的胡人,一个想自己做主,一个“想活命”,自然一拍即合。

  “其实,俞安先前与我商量得挺好。”常安轻叹一声,“他与方晏清假意缔约,自己先逃,让他们闹一阵。只是他没想到……胡人追来得太快了。”

  “问题就在这!”钟雨眠道,“万一方俞安真的逃了呢!他可能真的还活着啊小长安,咱们再找找,把内应都清理了,一定有线索的!”

  常安按了按她的肩膀:“雨眠……小郡主,你先别急。方晏清这些年在朝中根深蒂固,清理他的党羽非是一朝一夕的事。若是俞安真有那么大命还活着,现在藏着反倒是好事。”

  钟雨眠一提此事,就想起那天晚上见着的两颗头颅,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她深吸一口气:“也对……那咱们速战速决罢!”

  常安点点头,可心里确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他现在看着钟雨眠,每一面都是当最后一面见的,说不上哪一下,陛下就要给他调去北原,而后他也就顺水推舟地遵守了与钟山的约定。

  钟山说得对,哪有女孩子家家,整日在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的。

  “小郡主,天不早了,快回去罢。”

  钟雨眠一抬眼:“这些天事多,正好这会得空……我都没问你,你这些天怎么了?”

  “我能怎么地,都这个时辰了,快回去罢。”

  “不对不对!”钟雨眠摆摆手,“你第一次在京里遇着我的时候,打起来的那次,可不像现在这个模样!若非我跑得快,你那一式马上就能打在我腰上了!”

  常安哑口无言片刻:“你如何还记得这个……好罢,是我冒犯了。”

  钟雨眠倒吸一口冷气:“你,你刚才是在在和老子道歉?你不是小长安,你肯定不是他,他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却被常安揽到了怀里,一下没了后文。

  钟雨眠听见他的心音乱跳,好半天都平静不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像有甚呼之欲出,然而又生生被他压回去了。

  “小郡主,就当我是个一时的玩伴罢,以后在京里过安稳日子。”

  “你,你甚意思……你松开,松开我!”

  “不松……”常安没松劲,弄得钟雨眠都有些疼了他还不自知,“白日里被人见了,是要遭诟病的,就算我不怕,你也需得怕,晓得么?”

  钟雨眠愣了愣,好像明白过来,他要说甚。

  “小郡主,这世上没人能随心所欲……我可能过段日子……就要到北原那边了。”

  钟雨眠心下了然,只是闷声应了一句。然而心里又觉得憋屈,最后还是没忍住:“我不想过甚安稳日子……我想和你一起……”

  常安没回答,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告诉钟雨眠,喜欢甚日子他都给。喜欢安稳的,他便辞官归隐,效仿迟畔似的隐居。喜欢江南,那就去江南,听着软糯的吴音,看着那些个将士用完全不同的阵法操练水军。喜欢西北,那就一辈子镇守西北,吹着大漠里永无止息的风,再看着西域和中原的商人来往,和大漠里血似的残阳。

  可他不能给钟雨眠任何一个实现不了的承诺,那太轻浮了,配不上心尖上的小郡主。

  长久的沉默里,钟雨眠总算轻叹一声,不再追问下去了。

  遗憾的是,他们之间不必说太多话作离别用。

  从北原来的雪飘飘忽忽地到了京里,却变做了一阵刺骨的寒风,愣是半颗雪子没落下来。

  方效承的病愈发重了,好像连这个冬天都很难过去,太医整日里进进出出,给叛军清缴干净的捷报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

  旁人看着这朝局可能会觉得好笑,两党相争了两三年,结果最后谁也没得到这个位置。方晏淮已经在宫里住一段日子了,鬼精鬼精的各位大人都能看明白是个甚意思,然而免不了有些隐忧。

  满朝先前看着方俞安还有点模样,起码是个能保住大周二十年太平的,可惜到现在还是音讯全无。

  说是音讯全无,可有消息灵通的,说尸骨早就已经凉了,这是在最后一挣扎。

  不过处在流言蜚语中心的王府,此刻却格外安静,依然是平日里不动如山的样子,叫人摸不着头脑。

  方翊舒探头探脑地进了书房,北风将烛火吹得一颤,把本在浅眠的人也吵醒了。

  “先生,你都一天没动了……”方翊舒回手将门带上,“现在这么晚,也不好吃太多。这个是我适才和吉祥一起去买的花糕,你吃一些?”

  严彭还有些没睡醒似的,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直到方翊舒都走到他面前了,他才勉强清醒过来:“这些日子忙坏了,都没顾上你。”

  方翊舒坐在一边:“吉祥说,你们都是要办大事的人,我又不是残废了,哪里就要你们时刻看顾。”

  因为怕吓着小孩,这些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瞒着方翊舒,所以现在严彭只能强打精神:“你才多大岁数,多少人和你一个年纪时,还缠着家里人呢。”

  然而那小孩认真地摇摇头:“五叔教过的,人生苦短,需得时刻铭记在心。”

  严彭点点头:“嗯,他说的对。”

  “先生,五叔这些日子去哪了,他何时才能回来啊?”

  严彭笑了笑,方翊舒这才发现,好像才两三天的时间,他的脸侧竟然凹陷下去,像是颠沛了两三年一般。

  可先生笑起来依然和之前一样温柔,让人能安心地放下全部警惕。

  可是……方翊舒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赶紧避开了严彭的目光,眨净了不晓得如何就流出来的眼泪。

  “没事的,他……很快就回来了。”严彭轻轻摸摸他的头,“不早了,快回去睡罢……睡着了,就甚都能梦见了。”

  方翊舒点点头,然而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住:“先生,你这些天清减好多,五叔回来……又该不住地啰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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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