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晏>第105章

  梁骁将手中的长弓丢出去的时候,小厮一下子没接住,‘碰’的一声就掉在了满地黄土里,瞬间溅起半丈高的扬灰。

  “将军,小,小人该死!”小厮一下子跪倒在地,瞬间吃了一嘴巴黄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半个身子几乎是匍匐在地,脑袋挨着那把黑色的弯弓,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啊。”梁骁擦了擦额角的汗,不甚在意的笑道:“什么该不该死的,不就是不小心掉了吗?捡起来放回兵器房去。”

  “......是,是!”

  似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将军这么好脾气,小厮怔楞了一瞬,赶忙拿起那把大弓拍了拍上面的黄灰就准备退下。

  “哎你等下。”梁骁朝他走过去的时候,身上硬邦邦的铠甲摩擦间发出一身轻响,却叫那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小厮登时又紧张起来,脑袋死死的夹着腔子,不敢出声。

  “一会儿记得去把我的绿耳喂一下,别忘了。”梁骁接着吩咐,小厮连忙应下,过了一会儿,梁骁见他不走,粗着嗓子问:“怎么了,还有事?”

  小厮霍的一下抬起脑袋,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只见他脸颊烧的像两个红苹果似的,衬得一双眼睛又水又圆,他个头不高,人又纤细,若不是穿着一身男装,倒真像个女人。

  “啊......没,没事!”他赶紧摆手,胳膊上夹的大弓险些比他人还高,看起来竟有些滑稽。

  梁骁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去吧。”

  小厮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梁骁已经转过身跟旁边的金甲军首领说着话,脸上登时露出一副失望之色,一双秀气的眉毛都跟着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风吹着梧桐叶飘过,正好落在梁骁出了一身薄汗的肩上,金黄色的叶子遮住了肩头那缕血红色的穗子,倒更衬了一身银色战甲。

  小厮脚下的步子一顿,拿着大弓在不远处又站了好半晌,校场上来往而过的士兵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他却像是没注意似的,一双大眼睛净盯着梁骁的背影出神。

  不一会儿,原本跟金甲军首领说话的梁骁忽然转过头来看他,一脸不明所以的盯了他半晌,身旁的首领正不怀好意的说着什么,好半晌,直到梁骁一脸莫名其妙的走了过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看着他出神,脸更红了,赶紧又夹起脑袋转身就走。

  “站住!”

  梁骁在他身后喝了一声,大步跟来,朝他肩上重重一拍:“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拍着这小个子的时候,他身上猛的一颤,当即忍不住心道:“我有那么吓人吗?”

  小厮背着他使劲摇头,却抱着个大弓不说话。

  “那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梁骁又问,双手叉腰,十一月的中州虽然不是天寒地冻,但也不至于站着不动都能跟着流汗。

  “我......我没有!”小厮闷着声说。

  梁骁笑了,一只手顺着他肩头将他扳了过来面向自己,继续道:“没看我?”

  小厮继续使劲点头。

  “那你现在看着我。”梁骁低声开口,伸手在他抱在怀里的弓弦上弹了一下。

  “我......我不看!......啊,不不不不不,不是.......我,我没看你!”小厮急的脸更红了。

  梁骁忍不住笑出了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倒是挺有意思的。

  “小人,小人名叫阿绿。”

  梁骁挑眉道:“阿绿?跟我的绿耳还有点像,有趣。”他顿了顿,又问:“真没看我?”

  “啊,没,没没没没没有!”

  梁骁笑道:“那行,那你去吧,一会儿记得喂我的绿耳。”他说完又补充道:“记住了吗,阿绿?”

  “......是!”

  梁骁没再理他,走回金甲军首领跟前,继续道:“刚说到哪了,继续说。”

  祥易答非所问道:“刚那小子有什么事啊?”

  梁骁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问了也不说,跟个娘们儿似的还脸红,哎我问你,我长得有那么吓人么,他怎么见了我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祥易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笑道:“长得倒是不吓人,就是杀起人来太吓人,哎,别是你昨晚上洗劫郭赟府上的时候被他给看到了吧?”

  梁骁哼道:“我昨晚带人马抄家时候,大街上除了我的兵和郭赟府上那帮人之外,连个耗子都没有,他上哪见我去?!”

  祥易:“倒也是,哎,怎么说,郭赟什么时候开审?”

  梁骁:“就这几日吧,王说要尽快,不能拖到月底,不过这事现在没几个人知道。”

  祥易啧啧两声,鄙夷道:“要说他真是活该,竟然几次三番想联合远征军反戈定西王,倒是不知道我王早就知道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原本还准备把他的命留到新年之后,他倒好,又送了个美人去行刺,实在是不自量力。”

  梁骁恨声道:“昨晚我去抓他之时,那老东西居然还想用陈冕压我,却不知如今陈冕自己都难保,哪还顾得上他。”

  祥易:“王这些年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被下面多少眼睛盯着,真正真心实意对他的本就没有几个,如今先抓一个郭赟也好,杀鸡儆猴,也好让那帮有二心的明白,中州到底是谁说了算的。”

  梁骁叹了口气:“好在如今远征军悉数尽在他手上了,不然这事还真不好说。”

  祥易道:“对了,你不是一会儿还有事要去长笙宫吗?”

  梁骁一拍脑袋,惊觉道:“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去叫方大人一起,听他说今年冬税上好像出了点问题......”

  长笙宫里飘出一丝淡淡的酒味,冰冷坚硬的木榻上,李肃一身青衫懒懒的躺着,他微微仰着脑袋阖目而息,宫殿里有些冷,他也不盖薄毯,福叔原想给他多拿几个火盆进来,被他无声的给制止了。

  风过无声,殿门大开着,清风荡进去的时候,香炉里的白烟瞬间被打散不见踪影,悬梁之上的珠帘被吹的轻轻作响,越发显得殿里空旷幽深。

  外面守门的侍卫通传梁将军方大人前来,李肃静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沉声道:“让进来。”

  他眼底一片暗红,隐隐的青色浮在眼睑,整个人看起来带着浓重的疲乏,声音里含了一丝沉闷,不知是因为喝酒的缘故还是有些受了风寒,青衫摆动间擦着案几上的宣纸而过,一不小心就将墨渍印了上去点缀成花,他好像没注意到,伸手捏了捏眉心,呼吸有些略微粗重,这时候,梁骁已经跟着方程走了进来,带着一身轻薄寒意,让李肃差点没忍住咳出了声来。

  “......王,您是不是病了?”方程刚准备跟他汇报今年冬税的事情,一听他忽然咳嗽,再仔细一看,他脸色极差,当即忍不住问道。

  李肃皱着眉摆手道:“无妨,方大人前来何事?”

  方程顿了顿,本想接着说,却还是忍不住关怀道:“下臣看王脸色似是不大好,要不先传御医过来诊治?”

  李肃一向没什么耐性,从前是,现在也是,沉着脸道:“不必,你说你的便是。”

  方程多少知道一点这位年轻主君的脾气,也不敢造次,只得道:“是,下臣今日前来是想将今年中州上缴冬税之事禀报给王,前些日子臣与姚大人查账之时,发现今年所缴的冬税比之往年足足少了三分之一,且大部分的缺口都在灌南一带,王,灌南从前归属郭赟管辖,从前就数他们那方缴税最少,今年更是少的离奇,下臣听闻前几日那婢女刺客就是郭赟派出去的人,昨夜已经被梁将军带兵抄了家,下臣想,郭赟此人连行刺主君这等胆大包天之事都做的出来,那么漏税不缴一事想必也是却有不假,所以臣恳请王勒令追查此事,让此等狼贪虎视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李肃原本有些阴沉的脸听到最后竟忍不住生出一丝笑意,问道:“哦?方大人这消息倒是来的挺快,本王还没将昨夜之事放出去,方大人就知道了?”

  方程一愣,才惊觉自己失言,忙道:“这......这个,回王,臣也是道听途说......”

  李肃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追究,只淡淡道:“既然冬税上出了纰漏,方大人直接将此事转交由少史司去查即可,不必跟特意同本王说明。”

  方程说道:“是,下臣只是觉得此次漏税数目巨大,所以才想亲奏我王一番。”

  李肃顺水推舟:“多少?”

  方程咬了咬牙,一字一吐道:“四千三百七十九万两金珠......”

  身旁顿时传来梁骁一声倒抽冷气,李肃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一张脸复又沉了下去。

  好像一阵阴风钻进了脖子,方大人觉着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四千余万两金珠......”上首那年轻的主君忽然低声开口,脸上却已不见喜怒:“很好。”

  过了一会儿,方大人见他没了动静,忍不住小心抬头看了过去,就见那男人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瞬间吓得方大人又缩回了脑袋,浑身毛都跟着炸了起来。

  “去,交给太史司,该怎么查你盯着就行,本王回头只听你们的结果。”

  方大人退出来的时候,没来由腿都有点软了,身上的官服从里到外只觉得透心凉,下人上来搀扶的时候问:“大人,回府吗?”

  方大人这才如梦初醒的抹了把汗,颤声道:“走,去太史司!”

  侍卫给梁骁递了把椅子进来,梁骁站着不为所动,李肃也不懒得跟他多说,爱坐不坐。

  长笙宫里只剩下他们俩人,李肃问:“四千多万两,要是换做你,这些钱你会用来做什么?”

  梁骁想了半天,苦笑道:“下臣实在无可用之地。”

  李肃哼道:“没用!”

  梁骁讪讪的笑了笑。

  李肃挑眉:“若是换做本王,首先会用这些钱来给自己打点人脉,而后私下里屯兵养马,接着修造兵器,而后等到时机成熟,直接接杆起义......还不错,想想都觉得十分有趣。”

  梁骁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

  李肃问他:“今日你来何事?”

  梁骁一愣,还没从刚才的事回神,被李肃这么冷不丁一问,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了半天,才道:“是,是有关于咱们去东陆的事,下臣还是想劝王一句,这个时候回去,会不会,有些早了。”

  李肃冷冷道:“你觉得什么时候才最为合适?”

  梁骁垂首道:“下臣以为,如今中州的局势好不容易才刚刚稍有起色,金甲军二十万兵权刚归于王之手,若是再等些时日,想必更加稳妥,何必要在这个时候......”

  “你觉得还是太着急了么?”李肃淡淡道。

  梁骁叹气:“回王,既然四年都等下来了,其实......”

  “正是因为等了四年,我才不愿意再等!”他从上首站了起来,衣料扫动着那张宣纸终于落在地上,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了。”

  梁骁看着那张从半空缓缓而落的纸上似是画满了墨水,却看不清到底画着什么,只依稀看见个纤细高瘦的侧影仰头望着夕阳,那侧影唇角勾起,鼻梁高挺,一身白衫,满头乌发被小辫子披了满头,虽然面容隐去大半,可梁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谁。

  长笙宫,连名字都是这么起的,到底是爱到了什么地步啊。

  回去校场的路上,梁骁一直低头想着刚才的画,只觉着若换做是他,想必无法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一份那样的感情,且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倘若中州的兵力一旦出现在两陆之上,必定会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何必呢?

  他正叹气间,就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仔细一瞧,竟是那个给他搬弓的阿绿,梁骁一愣走过去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阿绿垂着脑袋,在梁骁五大三粗的身材下越发衬的又小又瘦,小心翼翼道:“小人是想告诉,告诉将军一声,那个,那个马,喂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我让李肃出来直接就是让他们俩见面的,结果看我今天这个状态,似是又要拖到明天了,好累啊,撑不住了,只能明天见了~晚安,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