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晏>第99章

  三河交汇处的闸口在茫茫大雪之下奔涌翻腾,冰冷的空气似乎冻不住这样汹涌的浪潮,沿着河岸拍击而起的浪花足有一人的高度,水声巨大,卷着狂风,将两岸灰沉沉的石瓦打的面目全非。

  楚关居于三河交汇处以外十里,地势依山而建,十分险峻,两侧盘踞而上的林木冬日里依旧郁郁葱葱,天气寒冷,松针上结着厚厚的白霜,却有不少奇怪的鸟儿在枝头叫个不停。

  “你看,那边河里有鱼。”

  孩子短小的手指透过冷气半悬在空气中脆生生的开口,老头一身破烂掉絮的棉衣将干巴巴的身子裹的死紧,闻言睁大了一双濯目看了半晌,笑道:“这个季节哪有什么鱼,鱼都在河底下睡觉呢。”

  孩子不依不饶,红着一张脸说:“真的有,我刚都看到了。”

  老头摇了摇头,伸手将他拉了过来,一脸慈爱道:“不看了不看了,咱们要进城了,晚一些赶不回来了。”

  孩子问:“听说今天光明王的大军会来,是吗?”

  “啊,”老头十分随意的点了点头:“不但光明军会来,神策军也跟着一块呢。”

  孩子有些兴奋的拍手道:“那他们是要在这里跟东汉的大军开战吗?”

  老人:“应该是的。”

  孩子不解:“可西汉的中央军还没到呢,什么时候来呢?”

  老人叹气:“管他什么时候来,总之不管谁在这,咱们都不好过。”

  孩子皱起小眉毛:“可他们不都说北陆的光明军和神策军是‘正义之师’吗?正义也会有错吗?”

  老人道:“没有什么所谓的正义,强者即是正义,北陆之师强大,东陆大军打不过他们,他们就代表正义,就是英雄......但他们都是为了自己,没人管我们的死活的......好了别问了,赶紧走吧,晚一些真的就回不去了,今天的风,太大了。”

  观敌云台之上,长笙低头摆弄着手中偌大的千里目,这种百年前由河络技术传承下来的稀罕玩意儿,很少能被世人见到,他手中的这台纯手工赤铁打造,镜筒全身都散发着浓重的锈气,应该是年岁很久了,久到那上面绣拙的铁渍被风轻轻一吹都能荡起来飘走,他弯下腰闭上一只眼睛贴了上去,不由一惊,喜形于色道:“这东西这么多年竟然还能看的这么清楚,真是稀奇。”

  魏淑尤裹着貂坐在旁边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假寐,他身子还没太好,不能受凉,可观敌云台上的风很大,若非他肯将貂皮狐皮乱七八糟的皮裹了一身,再戴了个白绒绒的狐皮帽子,长笙肯定得絮叨他,将眼睛撑开一条细缝,讥笑道:“看你那没见识的样子,这玩意儿我从前在三幹河干那帮蛮子的时候经常用,早就腻歪了,你怎么倒像是没见过似的。”

  长笙透过千里目能将三河交叉口的浪花都看的一清二楚,他将镜头往下压了压,对着城楼之下,赵玉清正站在门口跟守城的士兵交谈着什么,长笙看着他那颗黑漆漆的脑袋说道:“要是能在这上面装个火-药的话,那胜算实在是太大了,可惜没有这么好的玩意儿。”

  魏淑尤顿了一下,猛地睁开眸子坐直了腰,长笙吓了一跳,转头看他,问:“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魏淑尤认真道:“咱们那批弩是不是到现在还没用过?”

  长笙想了想,说:“恩,对付那帮汉军费不着那么大劲儿,我都怕那些弩到最后成了堆废铁呢。”

  魏淑尤:“这样,你让管冲给我从库房里拿上一批过来。”

  长笙:“你现在要那个做什么?”

  魏淑尤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管冲是魏淑尤部下九名副将其中一位——赵烨,高翥,常青,管冲,荆容,荆齐,姜行,杨镇,梁坚。

  只可惜当年赵烨,高翥和常青三人为了在紫金宫上替魏淑尤力争清白愤然撞死在龙柱台上,成了魏淑尤多年来心里一直过不去的一道坎,否则今日也不会有光明王替北陆反戈东汉之说。

  管冲将七八种不同类型的弩-箭各拿了一件给魏淑尤,那裹着貂的富贵男人蹲在观敌台上摆弄了老半天,最后一脸不爽的随手一丢,泄气道:“算了,看来是我想多了。”

  长笙提了衣摆跟着他蹲了下来,也拿过来看了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问道:“你想做什么?”

  魏淑尤啧啧两声,两只手各提了一件弩-箭,朝长笙展示道:“我本来想看看这些卡扣里面适不适合装上火-药,但这些玩意儿当初也不知道谁造的,任何东西都甭想往里塞,稍微有点细微的摩擦,就是丢一小撮沙进去,射出去的力道都会被大大减弱,得不偿失。”

  长笙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这些弩也是当年河络人造的,要不这样,我让卢江南过来一趟看看,他肯定有办法。”

  魏淑尤摆手笑道:“别了吧,他是河络后人,他祖先正儿八经能造出这些玩意儿的河络人早没了,他懂个屁。”

  长笙哎呦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道:“照这么说,河络人都不会的东西,咱们岂不是更为难了。”

  魏淑尤直接放弃道:“算了,别麻烦了,反正现在这样照样能打的汉军屁滚尿流。”

  下午的时候,从羌州赶了五日路而来的光明军才堪堪将营寨收拾妥当,长笙穿着浅绿色的大裘正准备去城楼上巡查一番,就瞧城门口一骑黑马不急不忙的走了进来,仔细一看,冤家路窄。

  “哟,巧了。”

  赵玉清衣摆提起塞在腰间的玉带里,他裤腿和靴子都是湿漉漉的一片,挽起的袖子滴答出已经结了冰的水,长笙见他手中好像还提了什么东西,待他近了看去,竟是三条还活蹦乱跳的鱼。

  长笙:“......”

  赵玉清从马上跳了下来,旁边的士兵立马顺势将马前奏,将手里的鱼一股脑全举到长笙面前,赵玉清笑道:“去河里摸了几条鱼回来,晚上让厨房给你们煮汤喝,好不好?”

  长笙不屑道:“你,大冷天的去河里摸鱼?你不冷啊?”

  赵玉清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眼神清清洌冽的说道:“当然冷啊,那闸口水流的太急,我还专门跑去上游的渭河给你们摸来的,呐,还欢腾着呢,炖出来一定好喝。”

  长笙看他身上浸湿的地方都结了冰,再看了看手中那几条鱼,一时间都不忍心跟他抬杠了,接了鱼,他说:“赶紧换衣服去吧,也不怕着凉。”

  赵玉清有点惊讶他的语气,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说:“行,那你一会儿自己送去厨房,把三条都炖了,赶了五六天的路,魏兄的身子得好好补补。”

  他说着转身就走,长笙有点不大好意思,忽然将他叫住:“你等等。”

  赵玉清回头:“怎么了?”

  长笙想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半天了,才说:“没什么,晚上一起吃饭。”

  等赵玉清反应过来的时候,长笙已经没了踪影,他轻轻笑了笑,不急不忙的走回屋里。

  殷康好像正在等他,一看他那副样子,赶紧问:“这是打鱼去了弄这么湿回来,赶紧脱下来烤烤。”

  赵玉清还没从长笙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脸上一直挂着一幅傻兮兮的笑意,说:“这都被你猜到了。”

  殷康给他拿了干净的衣服过去,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先擦擦,别着凉了。”

  赵玉清将长笙刚才的话跟他说了一通,殷康笑道:“他本来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表面上不待见你,其实心里边早就没有什么芥蒂了,只是爱面子罢了,不过他待不待见你都没关系,我待见你就行了。”

  赵玉清说:“那不行,他可是你最重要的人,如果他一直不喜欢我,我心里总觉着别扭,现在看来长笙应该也没那么讨厌我了,最起码愿意跟我坐一桌上吃饭了,殷康,你说他这算是变相的接受我跟你一起的事实吗?”

  殷康一愣,好像只听见了‘我跟你在一起’这几个字,缓缓一笑,问:“你就这么在意他的看法吗?”

  “当然了,”他脱下衣服的时候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皮肤在灯火下泛出浅浅的小麦色,分外强悍,“我喜欢你,自然希望你最重要的人都能喜欢我,否则想要走的长远,就会很难。”

  他说话的时候一边用干布巾擦着身上的潮湿,并没有注意到殷康一直盯着自己裸-露的肌肤一眨不眨,“我知道你们心里对......他们的介怀,我就想让你们明白,我跟他们真的没关系了......干衣服递给我一下。”

  他头也不抬的朝殷康伸出手,却老半天没见回应,一抬头,就见殷康盯着他的眼睛好似燃着熊熊烈火,倒是将赵玉清吓了一跳,问:“殷康,你怎么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殷康赶紧掩饰:“哦,没,没什么。”

  他难得有这样的失神,表情变化极为细微,却叫赵玉清看的十分清楚,他知道,他这赤条条的一道对殷康的冲击力有多大,不由心中一喜。

  殷康平日里是个十分会掩饰内心的人,如今突然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表现出异样,这让赵玉清觉得十分开心,他简直太喜欢他这样的异样了,忍不住忽然上前一把将他搂住,在明显感觉到殷康微微一颤之后,赵玉清低声道:“殷康,我真喜欢你。”

  他说着,整个人就朝他吻了上去。

  殷康猝不及防朝后一推,不小心踩到了衣角,两人都没站稳,直直朝身后的软榻上倒下。

  气氛有点微微的尴尬,殷康被压在了下面,他十分清楚的感受到了上面那人身上的火热,不自在的推了他两把,淡淡道:“你先起来。”

  赵玉清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将他搂的死紧:“我不放,放了就没机会了。”

  殷康笑道:“快一些,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赵玉清这才稍稍松开一些,却还是抱着他,小心翼翼的问:“我今晚可以偷偷来你这睡吗?”

  殷康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偷偷摸摸的。”

  赵玉清:“我不是怕别人说你闲话吗。”

  殷康:“我不怕的。”

  赵玉清低声笑了出来。

  “那,我现在就想。”

  “什么?”殷康没明白,等他看着身上的人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灼灼的看着他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他什么意思了,赶紧道:“现在不......唔。”

  没一会儿,本来在下面的殷康忽然翻了个身,将赵玉清一把压到了下面。

  晚饭的时候四个人都去了魏淑尤房里吃,今天是赵玉清第一次跟他们同桌吃饭,除了他本人内心十分激动以外,其余三人都表现的十分平淡。

  长笙给魏淑尤盛了好几碗汤,魏淑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还夸奖道:“这鱼真不错,该赏,回头给伙头兵一人送根鸡毛当奖励。”

  长笙嗤道:“鸡毛?你拿的出手的,再怎么着也得赏些钱给人家。”

  魏淑尤大言不惭:“赏什么钱,谈钱多俗......哎,这个鱼肉真好,又细又嫩,一尝就是在大浪里翻滚见过世面的野鱼,也不知道是哪个可人亲的弄来的鱼。”

  长笙和殷康下意识就朝一旁的可人亲看了过去。

  可人亲的:“......”

  他本来还沉浸在刚才那一番风花雪月之中,突然被打断了思路,心里十分不爽,挑着眼皮给殷康使了个挑衅的神色,刚才他没注意被他压过去,下次......他一定要反压回来!

  殷康:“......”

  长笙哪里注意到他俩之间那点眉来眼去,憋着笑,问魏淑尤:“看来今天这鱼是吃到你心坎上了?”

  魏淑尤点头道:“吃了这么多天白粥,舌头都快断根了,我保证,谁先在就是拿刘伯烈的人头跟我换这碗鱼汤,我都不换。”

  “哟,”长笙哼道:“看把你美得,那可要谢谢可人亲的。”

  魏淑尤:“回头你偷偷拿点钱赏过去就成,让他下次再多钓几条回来。”

  长笙忍着笑正准备再多让他说几句打脸的话出来,却听一声厉啸忽然从外面响起,没等众人反应,一声巨大的爆破之音瞬间炸的房梁上的尘土都跟着抖了下来,长笙下意识朝魏淑尤看去,就见那人已经率先站起身来,殷康赵玉清紧随而至,号角声登时响起,外面传来斥候一声大吼——

  “汉军五万人马攻城,快,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