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晏>第50章

  李肃并没有重新回到宫宴上,而是顺着 刚才离开的地方找了个更加隐秘的角落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树叶轻响了几下,一道声音自黑暗中响起:“主上,今晚武烈王一共带了两个人进宫赴宴,一位是他的随从魏青,另外一位,是他的义弟。”

  李肃蹙眉道:“确定?”

  那人点头:“属下确定......主上难道没有看到?”

  李肃想了想,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才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有一事属下须得禀报。”

  李肃沉默着示意他说完,那人道:“东汉帝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要处死武烈王一脉,十年前曾派出杀手暗杀过从九嶷山刚下山回府的魏淑尤,均是被魏淑尤躲了过去,但前些日子得来的消息,魏淑尤自三幹河回来以后,将手上的十万血盟卫兵权全部交给了皇帝,没有血盟卫,皇帝要杀武烈王易如反掌,若到时候连累了您要找的人,恐怕......”

  李肃冷笑:“魏淑尤既能在十年前活着回来,又能在他父亲死后依旧独撑到今日,我便不信他没有两把刷子,三幹河一战,魏淑尤敢坑杀西沙俘虏降军六万余人而不怕落人诟病,这样的魄力不是任何一位都敢做的出来的,既然他肯轻而易举的交了兵权,就定是给自己留着后路,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对了,你说你确定他是带着两个人一起进宫的?”

  那人一愣,忙道:“是,我们的人不敢直接跟踪魏淑尤,那人警惕性太强易被发现,是塞了点钱问了宫门口的禁军才知道的,千真万确。”

  李肃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猛的一滞,当下竟有些迫不及待了起来:“你先回去,最近不要再靠近武烈王府,如今魏淑尤已经回来了,若是被发现了什么,恐怕不好。”

  那人点了点头,身子一闪,便消失不见。

  如此禁卫森严的深宫庭院仿若被他视为无物般的来无影去无踪,丝毫没有半分异动。

  李肃匆匆就往紫金宫赶去,若是他刚才没有在魏淑尤身边看到长笙的话,想必长笙刚才也只是暂时不在的,此时东汉帝都还未曾离开,下面没有人敢提前走,那么这个时候,长笙一定是回去了......

  想到这里,李肃突然想起刚才跟他交手的那人。

  “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李肃匆匆的脚徒然顿住,黑暗下,他一双眼眸猛的缩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刚才那丝奇异的熟悉感因何而来,若刚才与他交手的那人真是长笙......

  李肃忽然不敢再细想下去,他此刻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死命的戳着,连那淋漓滴血的声音都能在此时安静的夜晚里清晰可闻。

  他竟然还出手打了他。

  若他真的是长笙,那么他竟还出手打了长笙。

  他越想就越是心疼,连带着一双手都忍不住在袖中颤抖了起来。

  偌大的紫金宫此刻就在他眼前,长笙现在很有可能就坐在里面,他只要走进去,就能看到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

  可是他突然生出了一股俱意。

  他不敢……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幻想着与长笙再次相逢的画面。

  他之所以想要随梁骁一同前来东汉,为的就是借机方便入宫,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宫宴,魏淑尤不可能不带着长笙一起参加,可刚才他未在魏淑尤身边看到长笙的时候,他以为他猜错了,却没想,他真的来了……

  饶是脑海中思量过无数次初见长笙的情景,可这一瞬间,之前那么多的准备和兴奋,徒然消散的只剩下一丝怯懦。

  紫金宫四周灯火通明的映照着黑夜,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不断的从里面飘荡散落在这湿薄的空气之内,可李肃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他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抓着长笙手腕上的温度,冰凉的肌肤将他整个人脑海中浸的一片空白。

  梁骁从大殿出来的时候发现李肃正呆呆的站在汉白玉石阶之下出神,火光将他本就欣长的身影拉的更长,他快步走了过去,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他声音本就浑厚响亮,饶是刻意压低了,也没太大的效果,引得殿门口守着的小太监频频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李肃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淡淡道:“没什么,进去吧。”

  梁骁摆手道:“算了,你刚一直不回来,我一个人坐在那无趣的很,反正贺礼已经送到了,跟皇帝说了一声咱们今晚就先回去,明天等他们下了朝,再单独接见咱们。”

  李肃突然皱眉道:“武烈王呢?”

  梁骁一愣,笑道:“武烈王当然还在里面坐着,今夜本就是犒赏他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肃:“无事,只是想起来今晚还未曾与他吃过一杯酒罢了。”

  梁骁伸出一只熊掌重重的拍了一把李肃的肩头,笑道:“我一早就敬过他了,要我说这人的酒量还真好,就我坐在那一个多时辰,来来回回敬酒的人就没见他停下过,到现在了,连个醉意都没见着。”

  李肃借机问道:“哦,他身边的人没替他喝个一二?”

  梁骁:“你说他旁边那个小白脸啊?没有,刚有几位品级不怎么高的好像想敬那小白脸一杯的,都被武烈王给拦下了,说是他弟弟不能喝酒......哎,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像武烈王这样的人,竟有个看起来这么软了吧唧的弟弟,瞧着不像啊。”

  李肃垂眸道:“可能是义弟呢。”

  梁骁啧啧了两声,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八成是!不过我倒觉着那小白脸看着像是武烈王的姘头,哈哈!你是没看见那俩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哪里像是兄弟。”

  李肃忽然抬头看了梁骁一眼,似乎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那突然浮起的杀意。

  “......?”

  笑声戛然而止,梁骁不明就里的问道:“怎......怎么了?”

  李肃敛了神色,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武烈王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喜欢一个男人?”

  梁骁添油加火道:“哈哈,那谁知道呢?这些个门阀子弟的,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私底下干出来的那些事你想都不敢想,也亏你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刚才我在那大殿上就看见一个不正经的,好像是个宗亲,就坐在我上首的那位,应该是喝多了,我听他跟他的随从说,明天要趁武烈王上朝之际偷溜到人家府上找人家义弟,还说他迟早有一天要把武烈王的义弟搞到手上试试滋味,哎你说,现在这些男人都是怎么想的?”

  李肃紧了紧拳头,表面上云淡风轻:“哦,是么?”

  梁骁继续道:“不过那小子也就敢私下里说说,我看他倒是挺怕武烈王的,所以一直不敢过去。”

  李肃:“那他那位义弟呢?可有对那位觊觎他的有什么想法?”

  梁骁觉着一向不多话的李肃今夜突然有点反常,却奈何他脑子简单,稍微一被打岔就容易短路。

  挠了挠脑袋,他说道:“那谁知道呢!我瞧着他们有趣,特地多看了两眼,武烈王那位义弟连着瞪了我上首那位好几眼,我瞧着倒不是生气,有点像是眉目传情呢哈哈哈!”

  李肃忽然一甩衣袖,嗤道:“水性杨花!”

  梁骁:“啊?你说什么?”

  李肃内心窝着一团火,面上不动声色:“没什么。”

  梁骁道:“那咱们就先回去,明天还要再进宫呢!”

  李肃却道:“还要多久可以结束?”

  梁骁:“我看快了吧,我出来的时候那皇帝正被宫人扶着回去休息了,约摸着就这会儿结束了。”

  李肃冷笑:“那就再等等。”

  梁骁缩着脖子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有认识的人在里面?”

  李肃没再回答。

  宫宴结束之际,陈王第三次借机凑了上去要跟魏淑尤好好谈论一下关于安平郡主的事,后者装疯卖傻似的跟着说了一堆不着边的胡话,扶着长笙的肩膀在一堆官员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夏日的夜晚,风中的湿气浓意不减,魏淑尤没来由打了个激灵,骂骂咧咧道:“真他娘的渗......”

  长笙撇嘴道:“别装了,人都走完了。”

  魏淑尤挤着一只眼睛胡乱看了一通,确认周围没什么人了,这才松开扶着长笙的手,挺直了腰板,哪里还看得出一丝醉意,说道:“真没劲,还不如在家里多摆几桌酒席给兄弟们胡吃海塞一通,应付这帮人真他娘的累!”

  长笙刚才喝茶喝多了,这会儿尿意忽然袭来,朝魏淑尤道:“你在这等等我,我去撒泡尿咱们再出宫。”

  魏淑尤长吁短叹道:“懒驴懒马屎尿多。”

  长笙借机踹了他一脚,被他嬉笑着躲了过去,没再搭理他,在宫人的指引下就去方便。

  然而才走没几步,就被忽然闪出来的一道大红色影子拦了下来。

  “阿羽,我可终于抓到你了!”

  长笙一开始还没瞧见那人的脸,不过一听声音,当即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骂道:“怎么着,上次挨揍没挨够是么?”

  刘景云一张脸白的跟个面团似的,身上的大红袍子像是喜服一样夸张,长笙总是想着,这样的人喜欢男人倒也不奇怪,不过按照他这个尿性,应该是喜欢在下面的那位,但是好像又听说刘景云喜欢在上面......

  “阿羽,你看你,我好不容易单独见着你一面,老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刘景云说着就伸出手顺势去拽长笙的袖子,却被他一把甩了开来,身旁跟着的小太监早就吓得退到一旁垂下脑袋不敢作声。

  长笙哼笑道:“我劝你要点脸,别没事老给自己找麻烦,滚开!”

  刘景云厚脸皮道:“我不!现在你兄长回来了,我都没机会接近你,今晚好不容易抓到你,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长笙气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他说着,作势就撸起袖子伸出拳头准备揍人。

  刘景云被他都打习惯了,当下胸脯一挺,高声道:“你打吧!打是疼骂是爱,你打的越狠,就说明你越爱我!”

  我爱你娘的狗腿子!长笙心中骂道。

  “哎,我说你怎么样才肯不缠着我?”长笙突然懒得跟他废话。

  刘景云哼笑道:“阿羽,我这可不是缠着你,我这是喜欢你!你难道不喜欢我?是觉着爷不够威猛还是怎么着?”

  长笙咬牙道:“我是怕你腰不行!”

  刘景云一双狐狸眼睛突然瞪了起来,不可置信道:“放屁!爷那帮面首哪个不夸爷床上壮如牛猛如虎?你要是不信,咱们当场大可一试!”

  长笙嘴角一抽,骂道:“滚一边去,没事少缠着我,不然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刘景云嬉皮笑脸道:“阿羽,我就喜欢你对我不客气。”

  长笙:“......你狗改不了吃屎是吧?”

  刘景云道:“阿羽,只要你答应每三日肯让我见你一面,我就改吃素,不吃屎。”

  长笙:“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下吃屎,就你这样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滚!”

  刘景云不依不饶,见长笙要走,赶忙双臂张开将他拦住,说道:“阿羽,我不准你走!”

  长笙没了耐性,这里是皇宫,刘景云毕竟是宗亲,他可没那个胆子敢在这里对刘景云动手,可奈何尿意上涌,这狗皮膏药又撕不掉,只得无奈道:“说说吧,你到底要怎么着!”

  刘景云:“我都说了啊,阿羽,我没要求你每日见我一面,改成三日,你都不行?”

  长笙:“我不喜欢你!”

  刘景云一愣,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我不信!你刚才在酒桌上还对我眉目传情呢,我都瞧见了!”

  长笙:你瞧见你妈了!

  皮笑肉不笑道:“你这样再缠着我,一会儿我兄长若是见我半天不回去找了过来,你就不怕......”

  刘景云大着胆子道:“一个区区异姓藩王还敢欺负到我头上不成?阿羽,你可别拿魏淑尤来吓唬我,我现在可不怕他了!”

  “哦?”长笙挑眉,忽然道:“那若是被他知道你沾染了他喜欢的人,你说他会怎么样?”

  刘景云一个激灵,一把抓住长笙的袖子,破音道:“你俩真的有一腿?!”

  长笙做了个‘你才知道’的表情,叹气道:“以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也怕你在外头乱说,但今日你这般纠缠与我,我怕一会儿我们家王爷来了误会......”

  他特意将“我们家王爷”这几个字咬的很重,看着刘景云那张越来越垮的脸,长笙笑眯眯的继续道:“没错,我俩的关系跟外面传的一样,我啊,不过就是他表面上的弟弟,实际上我早就是他的姘头了......这些年我俩暗通款曲的,背地里把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喜欢我,这仗才刚打完就迫不及待的赶紧自个儿先跑回家见我一面,哎,搞得我心里都挺过意不去的......”

  刘景云突然噘着嘴委屈道:“我才不信,就这么点上不了台面的事就能证明他喜欢你!”

  长笙清嗤了一声,说道:“不信是吧,来,给你看个东西。”

  他忽然伸手将自己的衣领往下扯了一点,露出脖颈上那几道浅浅的红印,随即装模作样似的朝周围打量了几眼,压着声道:“你瞧瞧,这是他刚回来那天晚上吸上去的......你说他这个人吧,虽然小别胜新婚,可他太虎了,人又彪悍,我根本制止不了,尤其是床上的时候……咳咳,害得我这腰都跟着疼了好几天。”

  “你......你们!”刘景云气的伸出发抖食指指向长笙,喝道:“你们这是乱-伦!”

  长笙笑眯眯道:“刘四爷这话就说笑了,他可不是我的亲兄长,怎么能算的上是乱-伦呢?......嗨,你就死了对我的那条心吧,我这一副身心都给了别人了,你再喜欢我也没用,毕竟你又打不过他……但说到底,我就算到了你手上,也是人家吃剩下的,塞牙!”

  刘景云被他给糊弄了,立马嘤嘤嘤大声道:“我早就说过你俩之间肯定有问题!我,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这破鞋!哼!”

  他袖子一甩扭头就走,毫不留恋!

  长笙站在原地朝刘景云离去的地方‘呸’了一声,而后喜滋滋的松了口气,心道这次总算是给打发走了,以后应该是不会再来纠缠了吧?

  他晃着脑袋就准备继续去解手,忽然觉得身后有丝异样,可一转头,却什么都没瞧见。

  等长笙方便完回来的时候,宫人已经将出宫的马车备好,魏淑尤将长戟往肩上一扛,随后伸手一把将长笙搂住,大摇大摆的就上了马车。

  “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魏淑尤大大咧咧往软榻上一靠,车轮滚动起来在寂静的宫道上发出清晰的碌碌声。

  长笙倒了杯热茶给他递过去,还没等开口,魏淑尤忽然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问:“刚洗手了吗?”

  长笙瞥向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案几上一搁,骂道:“爱喝不喝!”

  魏淑尤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问道:“还会使小脾气了?行行行,我喝,跟你开玩笑呢!”

  长笙笑眯眯道:“沾着尿呢,多喝点!”

  魏淑尤“噗”的一声就将嘴里的半口茶喷了出来。

  “味道如何,是不是有一股桂花的香甜?我刚才宫宴上吃了不少的桂花糕。”长笙继续恶心他。

  魏淑尤嘴角抽搐,想着这兔崽子自小就没少跟自己对着干,都懒得去揍他,说道:“还不错,是挺甜的。”

  长笙:“那就多喝点,把剩下的喝干净,别浪费了。”

  魏淑尤:“......”

  两人揶揄了半天,最后魏淑尤装醉似的眼睛一闭,不再搭理,长笙则靠在一旁隔着帘子看向窗外的黑夜怔怔出神。

  马车内安静极了,路上偶尔碾过颠簸的石子晃得轻轻震动,不一会儿,一道沉重的呼吸自旁边响了起来,魏淑尤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东汉的汴京城夜晚是没有宵禁的,打更的梆子才刚响了三声,夜莺便扑闪着翅膀从头顶上掠过,留下一阵细微的翅动,风卷着车帘荡了起来,擦过脸颊,长笙没来由觉着眼角处的伤有些酸疼,他伸手碰了一下,忍不住骂道:还真他娘的疼!

  想到刚才暗影之下那人出手如电的狠辣决绝,长笙就气的有些肝儿疼,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当时定狠下心来将那狗贼抓个断子绝孙!

  一丝异样的感觉忽然在心头浮起,也不知是因为四周太过黑暗静谧的缘故,很多年前,他好像差点也将另外一个人断子绝孙?

  昔日少年的脸清晰的浮现在心头,他记忆中李肃小时候在凤兰山上被他捉弄的下不来台的场景,让长笙忽然忍不住低笑了出来。

  若当时的李肃要是早知道那兜着他的网兜可以轻易的就从上面拉开的话,恐怕当场就会将他揍的吱哇乱叫吧。

  长笙想着:我才不会吱哇乱叫,那是娘们儿才会做的事,大不了给他揍一顿,我忍着!

  他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嘴角扯出一丝浅浅的弧度,连自己都未曾发现。

  魏淑尤将眼睛撑起一条细细的缝偷偷打量着长笙的侧脸,就见那王八崽子一会儿笑一会儿恼的,他心道:怕不是脑子里正做春梦呢?不能吧,这是瞧上哪家的姑娘了,笑成这副德行?不行,我一会儿得好好问问这小兔崽子才行。

  长笙眉心忽然蹙起一道几不可察的细纹来,他伸手将帘子掀了起来,任由外面的风扑在脸上,才使得他此刻已经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开口道:“兄长,方才宫宴之上,你说的那些话,可还作数?”

  “啊?”

  魏淑尤楞了一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盯着长笙,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已经睡着了,当下有些被识破小伎俩的尴尬,捏了捏鼻子。

  长笙瞥了他一眼,嗤道:“我知道你是装睡,呼噜都没打。”

  魏淑尤不满道:“我什么时候睡觉打呼噜了!”

  长笙不跟他废话,轻声道:“刚才我问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魏淑尤一呆,酒劲儿这会儿已经去了大半,才明白长笙问的意思,当下正色的坐了起来,认真道:“你觉得呢?”

  长笙:“这些年来,我从未再主动提起过当年之事,可兄长知道,我从没有一日敢忘记过......”

  记忆中,这是长笙长大之后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主动跟他提起从前,魏淑尤十分心疼的看着他的侧脸,良久,开口道:“商羽啊,我说过的话,从未食言过,尤其是对你。”

  长笙这才转头看向他,轻笑一下,“可兄长是这东汉的臣民,若真有那一日,兄长可会后悔?”

  魏淑尤笑的痞气十足:“后悔?我为何会后悔?商羽,我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我今日既能对你说出这样的承诺,来日你若有需要,我必会应你。”

  长笙一愣,低低笑开:“好......”

  又是一串短暂的沉默,夜里的空气有些凉了,魏淑尤因为刚才喝了许多酒的缘故,这会儿竟忍不住开始咳嗽了起来。

  长笙赶紧拿来热水就递给他,一边轻抚他后背,关切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魏淑尤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边咳边笑:“没事,可能最近没怎么休息好,一会儿回去让厨房给我煮碗面吃,刚才喝的有些多了,这会儿倒是饿了......对了,再加两个鸡蛋。”

  长笙问道:“你下午吃药了吗?”

  魏淑尤不敢看他,含糊道:“吃了吧,记不起来了,今天这么忙,哪里记得住。”

  长笙这次倒是没说什么,只道:“以后我还是要亲自盯着你才行,省的你又偷懒......”

  话还没说完,魏淑尤忽然猛的抬起头来。

  那一瞬间,他脸上神色遽变,还未等长笙反应,就见魏淑尤整个人忽然在暴跳而起的瞬间将他狠狠的推了一把。

  “噗”的一声巨响,长矛霎时间将马车从外到内惯了个对穿,劲风扫过的戾气险些割破皮肤,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飞刀银光乍现紧随长矛,势如闪电,直直射向魏淑尤面门!

  ‘铿锵’一声,长戟划过半空的瞬间跟那飞刀来了个对击,变故徒然发生,长笙紧接着就从刚才的地方跟着魏淑尤一同跳了起来,大喝一声:“魏青!”

  外面轻微的杂乱声紧随而起,两人快速从马车上跃下,就见漆黑如墨的长街之上,至少二三十条黑色的身影在来回穿梭着,但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齐齐朝着尽头的三人扑来!

  魏淑尤眉梢一挑,忽然将一把匕首塞进长笙怀里,而后握住手中长戟低喝道:“保护好自己!”

  话音一落,整个人就宛若弦上之箭一般弹了出去,瞬间不见踪影。

  长笙虽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当下也没能多想,紧跟着魏淑尤朝那黑暗之中的大队人马冲了过去。

  凉风婆娑,月色正浓,前方看不见尽头的长街好似狰狞的野兽,无数条看不清面孔的黑影穿梭其上,杀气正盛。

  突然间,杂乱无章的马蹄声从黑暗的尽头响了起来,远处寂静无声,只余刀枪划过微凝的杀气徒留在空中荡漾,长笙忍不住心下冷笑,似乎在瞬间就明白了来者是谁,却也不敢多想,手中匕首猛的一划,堪堪就将袭来的长矛瞬间击落在地。

  “少爷小心!”魏青在黑暗中大喝一声,话音未落,紧接着第二支箭就激射而来,长笙眼疾手快,突然猛的单手往马背上一撑,随后整个人猛地跃起,右脚抬起的瞬间对着那袭来的箭猛的一甩,箭尖在半空中突然打了个弯儿,方向遽变,就朝暗处射去。

  “噗”的一下,长笙几乎看都不看的迅速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弓-弩,而后他单膝跪地,一双眸子宛若夜间捕食的猛兽,穿过黑暗瞄准前方,食指微微一拉,‘嗖’——

  弩-箭穿透黑夜在空中爆出一片巨大的火花,箭尾处划过一缕银亮的光,去势如电,下一秒,又是一击必杀!

  几乎在同一时刻,刚才响起的马蹄声忽然停了下来,对面的黑暗中,一阵刀枪相击的声音徒然响起,原本朝着三人扑来的黑影瞬间去了一半转头朝另外一方袭去,长笙心下不明就里之余,却来不及去细想对面之人的身份,因为下一刻,四五道黑影几乎在瞬间齐齐朝着他这个方向扑了过来。

  长笙冷笑一声,身形极快的在瞬间移动了好几次位置,那几道黑影见追击不上,手中的长弓再一次挽了起来。

  ‘咯咯’的声音在此刻无边的黑暗里尖锐刺耳,长笙却在这档口照势对着那已经半开的弓一脚踢了上去。

  瞬息间,蹭的一下,箭尖划过衣角射在了前方冰冷的石路上,长笙手中匕首登时出鞘,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就朝那黑衣人胸口猛扎了进去,而后接连后面的三人,皆是一刀封喉,速度之快,力道之狠,使得后面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均是变换了位置朝魏青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长笙不敢稍作喘息,紧接着又奔向魏青的方向,就在这时,一道与刚才那些黑衣人所流露出来的不同的杀意在四周泛起,使得周围的风都跟着狂啸了起来。

  长笙瞬间提高了警惕,果然间,下一刻,那带着巨大穿透力的箭矢穿透无尽的黑暗猛的朝他袭来。

  这瞬间,原本还在疾行奔跑中的男子暴跳而起,整个人像是狸猫一般在冰冷的石路上猛打了几个滚,抬头的瞬间他正想破口大骂,却见那箭矢堪堪擦着他顶上的头发而过,‘夺’的一声就定在前方不到五步的石板之上!

  ‘碰’——

  待长笙仔细去看的时候,当即忍不住微微惊讶,那箭上定着的竟是两名黑衣人,且洞穿的位置一模一样,可见出手之人武艺非凡,百步穿杨!

  这样的箭术他们三人之中除了魏淑尤之外还能有谁?

  长笙正想着,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呼啸如林的长街一瞬间静的仿若落针可闻,魏青一身是血的跑了过来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长笙摇了摇头,转头朝那黑暗的深处看去——

  那尽头的方向,似是有一道锐利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饶是隔的老远,那周身莫明的杀意也将这四周的空气震的凉了几分。

  长笙心里明白,这样的气息,绝不是来自于魏淑尤。

  那么,他是谁?

  “红缨将军,别来无恙?”

  魏淑尤淡沉如水的声音自黑暗中响了起来。

  长笙站在不远处的一双眼睛顿时微微眯起,就听那人于夜色下冷冷开口:“久仰大名,武烈王。”

  长笙心下猛的一震,这声音他半个时辰之前才刚刚听到过,分外熟悉。

  马蹄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却是那人牵着马儿缓缓走了过来。

  长笙站在原地静静的望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影,只觉着自己一双脚此刻沉的怎么也迈不开去。

  夜风在耳边呜呜的吹着,越来越大,渐渐似乎变得开始狂啸了起来。

  石路上的沙砾被卷的在半空中飞扬,一时间竟有些迷离了双眼,长笙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道高大欣长的身影于黑暗处缓缓朝他逼近,而后终于在那微弱的月色之下逐渐露出了那张清晰的脸庞。

  男人一双丹凤眼清亮如炬,饶是经历了十年的岁月仓促而过,可那昔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模子早已清晰的烙在心尖,再去看时,还是一如当年一般,未曾有变。

  长笙整个人都忍不住剧烈的颤抖了起来,脑海中霎时间被那张脸震慑的一片空白。

  良久,就见那人忽然松开手中的马缰,一步一步踩在冰冷的石路上,每迈出一个脚印,都无异于像是提醒他曾经那段他再也不敢回顾的往昔岁月。

  “长笙......”

  李肃沙哑低沉的声音在此刻寂静的黑夜里分外突兀,却刹那间将长笙拉回了神来。

  他几乎石化一般的呆愣在原地,就这么轻描淡写的静静的望着李肃,像是看着一个丝毫不识的陌生人,也像是打量着一位多年不曾相见的老友。

  眼中的挣扎、矛盾和痛苦霎时间统统被他表现的淋漓尽致,悉数落在李肃此刻早已不能自抑的心头之上。

  时光飞逝,辗转婆娑。

  命运的双手终究还是将它曾经拨乱的轨迹移回了正确的位置。

  昔日生死与共的好友站在命运天平的两端被逐渐拉的越来越近,随着手中的弓-弩落地之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刺耳声响,长笙缓缓眨了下双眼,微微扬起了下巴,看着对面那比他高出些许的男人,眸中已是平静如水。

  良久,才颤抖着双唇轻声道:“很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