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80章 装醉

  霁月从问礼殿出来时,夜色已笼罩了整座皇城。

  问礼殿内丝竹管弦之声仍不绝于耳,今夜在此彻夜宴饮的大臣们还在饮酒作乐,霁月掏了掏耳朵,想要挖出这繁杂扰人的声音。

  他站在问礼殿的台阶上,负手而立,抬头看了眼夜空,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陛下。”这时一个声音在霁月身后响起。

  霁月赶忙扯过夏全,将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夏全身上,又装作走不动路的样子,脚步蹒跚着,微眯着眼转过身去。

  “舒……岳……岳丈大人!”

  霁月一副醉酒的姿态,被夏全搀扶着,摇摇晃晃指着舒明远说道。

  “陛下,今日虽是陛下的冠礼,可陛下饮酒饮的也太多了些,有失体统。”

  从大梁北征失败,霁月大婚亲政到如今及冠之礼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的时间。

  这四年中,霁月收敛锋芒,处处尊这位岳丈舒明远,不说让对方如何放松了警惕,却也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岳父大人见谅,朕……这时太过高兴了,这些年朕全仰仗岳父,才得以稳住朝局,如今朕及冠了,年岁长了,也能替岳父分担一二了。”

  “陛下乃袅袅的夫君,这些事也都是臣该做的,陛下不用客气。”

  “朕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岳父,未大婚之前,母后将朕看惯的忒严了,什么也不让朕做,不让朕接触,自从岳父辅政后,朕可不是松快多了。”霁月说着,左歪右倒向前走了几步,“朕能有今日,真的……真的很感谢舒大人。”

  舒明远见霁月这副没有骨头的样子微微皱着眉,可霁月嘴里说的全是好话,到底又夸到了他的心坎儿上,他便不再纠结着这些他看不过眼的小事。

  “陛下这副醉态怕是不宜再续饮,快些将陛下送回寝殿安置罢。”舒明远径直吩咐夏全道。

  “不!朕不回寝殿!”霁月大声嚷嚷着,“朕要去承宁宫看看皇后,今日皇后身子不适缺席了宴会,朕还要去看看皇后好了没。”

  舒明远见霁月这副模样,心情更是愉悦。

  不管眼前这位皇帝是真心在意他家女儿也好,还是为了讨好他装作在意也罢,左右都是一个听他话的傀儡。

  “那就麻烦陛下多照看些袅袅了。”

  霁月“嘿嘿”笑了一下,在夏全以及其他内侍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向承宁宫方向走去。

  穿过乾安门,再也看不见问礼殿,霁月这才又恢复正常,步伐稳健的走在宫道上。

  夏全暗搓搓揉着自己被霁月压的酸困的肩膀,心道霁月这些年身体长的也太快了些,自己差点儿就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了。

  霁月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志气未脱的孩子,他早已长得玉树临风,身量极其挺拔,眉目之间也越来越凌厉,带有一丝不可忽略的帝王之气。

  他重新将手背在身后,不疾不徐的朝前走着。

  霁月依旧不爱坐步辇,更爱在宫中行走。

  那些服侍他的宫人对霁月醉酒与正常状态之间的突然切换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些内侍早已成为霁月在宫中的心腹。

  此功劳要说还要算在夏全头上,夏全先前替舒太后做霁月身边的眼线,如今明面上又替舒明远监视霁月。

  舒明远倒也不会全然相信夏全的话,但这给夏全身份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于是更多小内侍被收入他的麾下,替夏全办事,也就是替霁月办事。

  “陛下,兰大人从青阳发来一封密保,连带着也送来了给陛下及冠的礼物。”

  一群内侍距夏全和霁月约莫有三米远的距离,夏全小声的用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到底声音说道。

  “嗯,今日既然说了去承宁宫便也没了大半夜再回寝宫的道理,东西你都放置妥当了吧?朕明天下了朝会便回去看。”

  “陛下放心吧,一切都搭理妥当。”

  四年来,兰亭一直在御史台安分的当着他的监察御史,北党人经过一番被舒明远的大清洗,已经锐气尽失,而兰亭作为同样来自北方的西川兰氏一族,趁此机会笼络了绝大多数剩余蛰伏着的北党人。

  与此同时,舒明远又做了和其妹妹舒明安一样的选择,拉拢西川兰氏,让这个中立了二十多年的世家大族倾向自己,凭借着西川兰氏在士人中的声望,也就更加证明了虞川舒氏当权的“合法性”。

  “定安在青阳的事办的如何了?”霁月向夏全问道。

  “听送信的人说,兰大人在青阳等地已经收用了很多底层士族中人,还有当地高门望族中的一些家仆,还查出来了青阳安氏一族一些恃强凌弱的罪证,不过青阳安氏受舒氏的庇护,这些罪证此番也不能呈到明面上来。”夏全向霁月解释着。

  自打霁月暗中积累自己的实力开始,他就同兰亭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互相配合。

  对内,霁月本人一来牵制着舒明远,二来他开始任用一些寒门士人做自己的书吏。

  书吏无官无品,只是日常帮助皇帝誊抄一些奏章和和处理好的政务,自然对舒明远构不成什么威胁。

  而兰亭则是在这四年内走遍大梁绝大多数地方,见缝插针的笼络当地那些小士族以及寒门人士。

  他们二人一明一暗,看似没有关联,实则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格局。

  前者誊抄机要一事本归高门士族子弟所管,可士族子弟只管享乐,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将其分配给了这些寒门士人,便是霁月和兰亭为扶持新的势力奠定的一个重要基础,寒门士人掌握的机要越多,实则是掌握了整个朝廷的核心。

  而后者在地方拉拢不起眼的小士族,看似对地方豪族构不成什么威胁,殊不知地方豪族所辖的每一部分是由这些小士族所掌握的,一旦撬动了其中的一块儿砖,其他的砖便也随之松动,更不论高门望族多欺侮这些小士族中人,这些人早已等待一个将他们搬倒的机会。

  除了霁月和兰亭一内一外,一明一暗的配合之外,远在西南之地的文秉霖也在暗中运作着。

  西南之地被文秉霖整治的早已不再像从前一般,文秉霖秘密召集平民有意入伍者,暗中训练能够抵御狄戎的军队。

  在四年前的那场大清洗中,早已暴露的禁军步军司和马军司的将领如数全部被贬黜到偏远之地,这虽然是对文秉霖在大梁军中势力的打击,但也给了他们别的机会。

  天高皇帝远,即便舒明远有心盯着这些地方,也难免能被他们钻了空子去。

  更不用说如今大梁各地驻军中,仍有当年没被舒明远等人拔出来的暗线。

  如此一点点积累,只待一个契机,霁月就能开始撬动舒氏身后的第一块儿砖。

  霁月一路筹划着接下来该如何,直到将要走进承宁宫,他才换上刚才那副醉酒姿态。

  霁月嚷嚷着进了承宁宫的正殿,这里是成为皇后之后华康郡主的住所,霁月借着撒酒疯的劲儿,将正殿之中的宫人全都清退了出去。

  他眯眼看着正殿大门关上,这才捋了捋衣袖,往内殿走去。

  “咳咳。”霁月在内殿外面咳了两声,提醒华康自己来了。

  “陛下进来吧。”华康的声音从内殿中传来。

  霁月挠挠头,走了进去。

  内殿中,华康穿着寻常的便服坐在茶几旁,见霁月进来,也不起身行礼,只给霁月比划了个手势,示意霁月自己坐下。

  “陛下今晚怎么过来了?”华康倒了杯茶忒给了霁月问道。

  “这不是遇见朕这岳丈舒大人了。”霁月接过茶,自己调侃自己,“现在满宫上下都传朕在内廷惧怕皇后,在朝堂上惧怕自家岳丈大人,真是被舒氏拿捏的死死的。”

  “呵。”华康轻轻笑了说,微微斜眼觑着他,“这怕不是陛下自己受益宫里人传出去的吧。”

  “妹妹这话就不对了,满宫上下都是你父亲的人,朕哪有这个本事?”

  “不同陛下说笑了。”华康一只手撑着下巴,歪头看着霁月,“最近狄戎那边有什么情况?”

  “听说呼兰图吉为狄戎国内部一些武将和大汗的弟弟所不满,不过狄戎大汗一味偏袒呼兰图吉,倒也没闹出多大的浪来。”

  四年前荣国长公主嫁去狄戎国和亲,而狄戎老大汗却在两个月后亡故,按照大梁的风俗,淑文应该成为狄戎国太后,移居深宫,而狄戎国却遣使前来,说荣国长公主并未同老大汗举行狄戎婚仪,又因遵从狄戎父死子继的风俗,淑文应另加于狄戎新大汗察兰术。

  这对于将礼教视为天地的梁人而言是无法接受的,而为了大梁暂时的安宁,他们也毫无办法,只能同意了狄戎那边的要求。

  这新任大汗察兰术与呼兰图吉关系极好,因此在呼兰图吉为狄戎国内很多皇族与贵族忌惮之时,只有察兰术毫无保留的支持者前者。

  “公主在那里还好吧?”华康问道。

  “还不错,这察兰术好像对大梁的文化很感兴趣,所以对淑文也还算是以礼相待,只是察兰术到底也不止淑文一个女人,虽说淑文贵为正妻,但那些身为狄戎贵族的女人还是时不时会欺负她一下。”

  “公主也是受苦了。”

  “所以朕就琢磨着,既然呼兰图吉被狄戎内部的人如此忌惮,证明狄戎上下现在并非铁板一块,我们也可以寻个时机,离间他们一番,只要将呼兰图吉干掉了,剩下的事情便简单许多。”

  “那我父亲那里呢?”

  “舒大人这些年比朕这个皇帝还像皇帝,人处在权力巅峰久了,有些事情便不那么上心了。”

  “那就好,昔年他狄戎国想将我大梁搅乱了,今日也必定让他们尝尝这个中滋味。”华康说着话,站起了身,“陛下今日要留宿承宁宫?”

  霁月苦着脸道:“是啊,话都给舒大人放出去了,若知道朕来了一圈又偷偷溜走,舒大人明天就要敲打朕了。”

  “那就又要委屈陛下睡榻了。”

  华康熟门熟路走到床前,抱起一整床被子,将它们放在了一处屏风后面的矮榻上。

  “你明日便将这榻给换了罢,换个大些的,朕这几年个头长了,这榻又矮又短,睡着委实不舒服。”霁月认命般的跟在华康身后,走到屏风后面。

  “陛下再忍忍罢!”华康瞪了霁月一眼,“宫里的嬷嬷总是怀疑我同陛下不是真夫妻,最近三天两头问这问那的,我要现在再将榻换成个你能睡得舒服的,还不知道她们怎么想,又怎么去同父亲汇报呢。”

  “……”

  霁月欲哭无泪坐在那张又小又矮的榻边。

  一天下来他身心俱疲。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到头。

  他可太怀念同兰定安同床共枕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说:

  一晃四年过去喽(手动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