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76章 权力

  一切看似已经尘埃落定,呼兰图吉一行人由众大臣乃至霁月这个大梁皇帝本人陪着用了饭,这才被舒明远亲自送去了驿馆。

  霁月憋了一肚子火,有自知自己其实没有生气的资格,更是郁结于心,差点儿生生憋出了内伤来。

  因着舒明安在宣政殿上的解围,又因为大梁的摄政太后不日便要启程离开南安皇宫,送呼兰图吉北上,霁月破天荒的一路将舒太后送到了康宁宫门口。

  霁月本想同舒明安说几句话,但行至康宁宫门口时,霁月见到了前几日被舒太后下令禁足的谢贵太妃正跪在康宁宫外的宫道上苦苦哀求着什么。

  “舒明安,我儿已经去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为何连淑文都不愿意放过,竟将她许配给那五十多岁的老头,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的孩子!”

  谢贵太妃一看见往这边走来的舒太后以及霁月,便手脚并用向前爬了两步,再也没有先帝宠妃的荣华之感。

  “宫人怎么看的?连个被禁足的女人都看不好。”舒明安劳心劳神连大半日,实在不想和谢贵太妃再扯这些事情,便示意身边的宫人们赶紧将谢贵太妃带回去。

  “放开我!放开!”谢贵太妃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居然接连摆脱了几名宫人的拉扯,又膝行向前两步,拽着舒明安的袍角道,“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你不是看不惯我,不是觉得先帝在时我屡次侮辱你吗?你把我赐死了,什么死法都好,我死了,你就不要再让文儿嫁去狄戎,那可是杀害了她亲哥哥的敌国啊!她怎么能嫁给自己的仇人呢!”

  “谢淑意你难道还没醒悟吗?”舒明安看着攥紧自己袍角的手道,“这事儿不是我说的算的,狄戎要将大梁侮辱到底,若我们不从,明日南安皇城便可能不保,二十年前你们尚且能从北都南渡跑到南安,今日若重蹈覆辙,你我又能去何处?!”

  “那也……那也不能让文儿嫁给杀兄仇人啊!”谢贵太妃颤抖着双手,失魂落魄道。

  “你若是想要你儿子的灵柩,便只有将你那女儿嫁过去,退一万步讲,即使大梁庄王的灵柩这辈子回不到南边,眼下只要它狄戎开了口,只要不是让大梁顷刻间倾覆的事情,我们便只有答应的份儿!”

  谢贵太妃最后一丝希望也被舒明安无情的浇灭了,她泪如雨下,整个人脱了力似的跌坐在地上:“为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要让我的孩子来受这样的罪?”

  “就凭他们是大梁的亲王和公主。”

  舒明安冷冷的撂下一句话,便不再多言,径直走进了康宁宫内。

  ……

  霁月从康宁宫处归来时,心情更差了些。

  他亲眼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的谢贵太妃跪倒在她一辈子都不服的舒太后脚下,也亲耳听见舒明安那些残酷刺耳的话语。

  霁月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这已经是他这么多天以来,不知道第几次哭泣了。

  还好最近前朝内廷皆一片忙乱,大臣们进宫又不得轻易回自己的家宅,霁月图了个便利,有空就便让兰亭在寝殿处休息。

  早已等候在寝殿里的兰亭看见一进门就开始哭的霁月便走上前两步揽住了后者的肩头。

  夏全早已知晓这位小皇帝最近颇为失意,但唯独在情场上倒是搞定了久攻不下的兰大人,于是他识趣的退出寝殿,将大门关上,独留这二人在殿内叙话。

  “朕……我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害了这么多人,如今还害了淑文,怎么能让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嫁给和自己祖父年龄相仿的人呢!更何况这人还是弑兄仇人,不能这样,不应该这样的。”

  霁月将额头抵在兰亭的肩头,默默流着泪,哑声道。

  “陛下要是这样说,那不如从陛下的祖父说起,若是当年守好北都不曾南渡,也不至于有今日的局面,更何况……这么多天看下来,此番庄王殿下殉国,文将军落入敌人全套,大抵并不是那呼兰图吉算无遗策,而是我大梁之中有内鬼罢了。”

  霁月闻言抬起头来,他二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两人的脸颊挨得极近,但因着在讨论要紧之事,便也没有太过暧昧的氛围。

  “朕觉得,这内鬼定是舒明远。”霁月肯定道。

  “种种迹象看来,此番舒明远大权在握,只差陛下走出南安城,寻个由头崩逝在外面,他便可直接登临大宝,若是不错,前因后果,包括呼兰图吉强行替狄戎大汗求娶淑文公主,以及要求陛下送其出渡口城,都是舒明远授意所谓,我大梁的舒宰执,怕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早已通敌叛国了。”

  “真是可恶!”霁月瞪大他那通红的双眼,咬牙切齿道,“偏生现在我们还没什么法子!”

  在对待舒明远的问题上,兰亭也有着这样的苦恼。

  此先错过了蛰伏发展的好机会,如今庄王被除,舒明远自然也不再放心霁月,其甚至有想加快大梁覆灭的举动,若是要将虞川舒氏以及其党羽如数铲除,怕是比之前还要难上数倍。

  “眼下陛下已不宜再大刀阔斧,舒明远心生警觉,陛下须在面上处处依着他才好。若臣猜的没错,等到太后娘娘送呼兰图吉北上之时,舒明远必定会借机让陛下与华康郡主大婚,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样一来,等到太后娘娘归经,陛下已经大婚,则太后娘娘再无摄政之权,皇权归于陛下,便是归于他舒明远。”

  “这……”霁月眉头紧促,看兰亭表情仍是一片淡然,心中略略吃味。

  为何他在提自己大婚时,丝毫没有不悦之情?莫非兰定安对自己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霁月压下心中的困惑,拉开了些与兰亭的距离道:“朕该如何做?是要直接答应了舒明远吗?”

  兰亭笑着道:“陛下除了答应,别无他法,若您誓死不从,舒明远一旦狗急跳墙,便是连名声都不要了,也要直接将陛下抹除,好登基称帝。”

  “这……那朕只能答应舒明远娶了华康?可华康喜欢的是大哥啊,便是大哥如今薨逝,若是华康有意,朕也得在心中将她当成嫂子,朕怎么能娶了自己的嫂子?再者朕心悦的是……朕也不能辜负了你。”

  兰亭见霁月如此一本正经同他探讨着婚姻大事,末了竟然还担心会辜负自己,他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陛下可曾想过,无论如何陛下这辈子都得娶妻?”兰亭正色道。

  “若他日朕真的能完全掌握大权,定是不会娶妻的。朕于女子无意,将她们娶进宫,岂不是欺骗她们,也辜负了她们一生。”

  “可如此一来,大梁皇位则后继无人。”

  “……”

  霁月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早先他只想待皇权稳固后,他能够光明正大同兰亭在一起,但却忘了眼下霁明战死,偌大的大梁内,只有他一人能延续大梁皇室血脉,若是他不娶妻生子,便是皇权重新归拢,若干年后也无济于事。

  “朕……待朕统一了北边,会派人寻找当年流落在北地的宗室族人,总归有一两个隐姓埋名活着的,倒是过继个孩子,权当是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了。”

  兰亭在心中笑霁月在这件事情上仍旧天真幼稚,皇权和子嗣看似没有直接联系,实际上两者又有着很重要的关系。

  但他眼下无意同霁月说太多这些事情,皇帝慢慢就会发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也慢慢学会接受皇权附加来的种种身不由己。

  如今之事已经让霁月够痛苦了,他何必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下去。

  “华康郡主陛下怕是一定要娶来的,不过陛下也说敬华康郡主为嫂,此不过是权宜之计,昔日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又有韩信忍受胯下之辱,今日不过是要陛下娶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臣猜想,经此一事,华康郡主对其父亲怕是已心灰意冷,陛下不如同郡主好好谈谈,若是能谈妥,他日扳倒舒明远,华康郡主应是也能出一份力。”

  是了,华康郡主作为舒明远的女儿,还有谁的指证能比华康郡主更加有力?

  霁月点头,同意了兰亭的提议,他想华康那丫头现在还在闹绝食,也不知最后究竟肯不肯同他假扮一对夫妻,若是不肯,他还得费些功夫说服对方才行。

  “对了,朕还有个疑问。”霁月换了个话题道,“朕没想明白,太后她为何会主动要求为人质送呼兰图吉北归?眼下形势,太后怎么看着都敌不过她哥哥舒明远,离开南安皇城于她而言本没好处,倒是趁机将朕支出去,若是朕命丧途中,太后还能得个大长公主当当。”

  兰亭神色一敛,与霁月凑近了些,低声道:“太后娘娘此举或事与舒氏和文将军皆有关系。”

  “此话怎讲?”

  “臣昨日听闻文将军并未丧命,已同张巨海将军率领余部往渡口城赶去,呼兰图吉虽率领十万大军渡渚江,可若渡口城被文将军再次拿下,那呼兰图吉本人便可有性命之危,此败乃舒明远勾结呼兰图吉合谋为之,若是呼兰图吉要性命不保,陛下觉得这为狄戎第一勇士还会守住和舒明远的这个秘密吗?”

  “那自然要在性命堪忧之前让大梁大乱起来!”

  “太后娘娘说到底也是虞川舒氏的人,若此通敌罪证被钉在板子上,整个舒氏一族便要覆灭,娘娘自是不愿见到的。”

  “那有与文将军有和联系?”

  “……”

  兰亭停顿了一下,舒明安和文秉霖早年间的关系他也是前些时日才从父亲那里知晓的,当时文秉霖在北边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兰亭也不愿轻易提到舒明安与文秉霖之间的关系,免得引起霁月对文秉霖的猜忌。

  “太后娘娘与文将军昔年乃青梅竹马,若是没有南渡一事,怕是娘娘要嫁的人不是先帝,而是文将军。”

  霁月被这消息引得一惊,他竟不知还有这般的往事。

  “这样说来,此番大败,莫不是也有文秉霖从中做梗的份?!”

  “陛下莫想多了。”兰亭细细分析道,“文将军不至于此,若是将军存了心,当年就不会不顾众人反对拼死北征,最后落得个赋闲十年的下场。不过文将军于太后娘娘多少有些个人情面在,也正因此,当年文将军才只是革职赋闲在家,没遭受其它什么。”

  霁月听着兰亭的解释,一时间感慨颇多,他早先听闻文将军和谢贵太妃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他觉得怎么听怎么假,如今兰亭亲口告诉他,和文秉霖之间有交情的并非谢贵太妃,而是舒太后,他的内心更是复杂。

  昔年青梅竹马因家族利益被拆散,后在愈来愈烈的权力斗争之中变成了冤家。

  当初到底是谁在南安城中传文秉霖和谢贵太妃的故事,霁月猜的出来,但不愿去想。

  他们每个人在权力的争夺中显得都如此渺小。

  霁月抬眼认真的看着兰亭。

  对方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有一点不同,在兰亭看他的眼神中,霁月察觉出了脉脉情意。

  但愿他们永远不会面临权力和感情的选择才好。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本文中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局限性,也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霁月尝到些甜头,便误以为能撼动整个以太后和舒明远为中心的南方士族:谢贵太妃一辈子到头都没搞清楚,她真正的敌人并非是舒太后,让她人生如此悲惨的是当年窝囊透顶南渡苟且偷生的先帝及他老爹;霁明和华康郡主这对苦命鸳鸯以为终有相守的那一日,实则霁明这一生怎么都是个死局;互相为敌的众人利用对方的弱点与短板不断抢夺权力,但因为他们还有着恻隐之心,还有着自己的原则与情感,因此在不算太平的世道上不如舒明远这个大恶人走的远。

  到这里为止,我们的小皇帝才算真正得到成长了,前面他虽然在不断进步,但没有见识过权力斗争真正的你死我活,至此他才见识到了真正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