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53章 大业

  大军凯旋,皇帝大加封赏,南安城内欢庆三天三夜,之前的波澜起伏似是又归于平静。

  霁月仗着自己惯常不靠谱的做派连着三日没去朝会,整日不是召见这个将领,就是召见那个亲身经历过渡口大捷的士兵,上书房内堆满了纸墨,皇宫上下都在传言当今陛下打算亲自操刀写出本渡口传奇话本出来。

  而传言的中心霁月本人,正坐在上书房的暖阁中不住地打着哈欠。

  “连着三日,朕起的比去朝会还早,天天见这个见那个的,见个没完!”霁月抱怨道。

  暖阁内站着的唯二两人,一个兰亭,一个夏全对视一番,不约而同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陛下,这么多天见这些人,不就是为了给今日那徐大人进宫面圣打个掩护么。”夏全上前开解道。

  自打那日在勤思殿上发现徐止弋居然在封赏之人的队列中,霁月便生起了单独见他一面的心思。

  他还记得那日在那间破旧的酒馆里,徐止弋说出的那番堪称是大逆不道的话。

  但霁月不在乎,他甚至有些喜欢徐止弋的坦诚,一个王朝之所以会覆灭,很大程度上也与周围人只会阿谀奉酬,别有用心的将皇帝的耳目遮蔽起来有关系。

  因此,霁月觉得徐止弋此人可用。

  至少他不会站在后党那里,对于世家大族厌恶的他大概对北党也没什么兴趣。

  想见此人一面容易,但霁月转念一想,这皇宫之中里里外外都是舒太后的眼线,若是只刻意见徐止弋一人,难免会被有心人发现,且他接触徐止弋的心思本就不单纯,再被太后她老人家抽丝剥茧识破了,大业未成,自己先落得个阶下囚。

  故而在见徐止弋之前,他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先见了许多不必要的人,到最后才轮到这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徐止弋。

  “天降大任于陛下,此番乃是对陛下的修身历练罢了。”兰亭接话道。

  霁月又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你俩一个比一个会说朕的好话。”

  “兰公子和奴才说的都是实话。”

  霁月摆手,示意夏全少奉承几句,又转头对兰亭正色道:“听闻今日朝会上北党人已经提起了舒氏族人在郢州境内欺压百姓一事,不过被母后挡了回去,朕估摸着,昨日朕与大哥谈妥以后,北党人应该会比之前更起劲儿,左右就这几日,朕便可在朝会上将你推出来了。”

  霁月这三日没去朝会,一切消息还有赖夏全的打听。

  夏全在宫中时间久,又是霁月的亲近的内宦,且在舒太后那里也时不时露露脸,如此一来,到能在宫中交好不少宫人,继而也趁此机会帮着霁月打听消息。

  “不知陛下打算予臣何职位?”兰亭问道。

  “朕就让你进御史台,当个监察御史罢,恰好就能去郢州查舒氏的案子了。”

  兰亭点点头,觉得霁月说的这个职位恰合他的心意,既不是极重要的职位,也不会让他在朝堂上一点说话的权力地位都没有。

  “朕最近忙,将你派去郢州之前这几日,怕是没什么时间再与你单独见面了,这几日你也不用往宫里跑了,回家休整几日,待朕的诏书一下,你便启程。此去一路定不太平,好在文大人的宗族就在郢州,朕已同文大人商量好,一进郢州,便会有人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谢陛下替臣安危筹谋。”兰亭作揖行礼,“臣定不负陛下之命。”

  “朕信你会成功。地方那些妖魔鬼怪还需你多加分辩,若有可用之人,亦可先接触一二。”

  “臣明白。”

  霁月又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恰在此时,暖阁门外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末了,只听见站在门外的内侍说道:“陛下,徐大人到了。”

  霁月收起没有说出口的话头,朝兰亭点点头:“那今日便不留你了。”

  “臣告退。”

  兰亭行了礼,跟着夏全推门走出了暖阁。

  在外面等候传召的徐止弋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站在原地,兰亭早从霁月那里知晓了徐止弋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脚下的步子不免停了下来。

  “徐大人好。”他轻轻说道。

  徐止弋似是没想到从上书房出来的人会停在他面前给他打招呼,他好奇的抬起头看向兰亭,复又规规矩矩道:“大人好。”

  兰亭笑问:“敢问大人可知我是谁?”

  “末将不知。”

  徐止弋心想,总不至于是皇帝吧?

  “我乃陛下伴读,西川兰氏的兰亭。”

  “兰大人好。”

  兰亭又笑了笑,拱手道:“陛下还在等着徐大人,兰某就不打扰了。”

  两人各自行过礼,侧过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兰亭走下台阶,再回首向已经关闭上的殿门处望去。

  短短的几句话和几个动作,他大概就对徐止弋这个人有了一定的认识。

  该说不说,他们这位皇帝陛下的运气还真是好,出门随便逛一圈,便能认识一个如此良将,将来定大有可为。

  想至此处,兰亭长长舒了口气,他仰头看着天空,白日里看不到星象,但身为西川兰氏风华正茂的大公子,他站在宫殿门口,修长的手指来回摩擦着,引起了周围路过宫人们的驻足。

  兰亭一顿掐指,而后将双手拢在袖中,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施施然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方才他用生疏的手法为这位皇帝陛下算了一卦。

  大业可成。

  上书房暖阁内的霁月,已端正好自己的坐姿,笑而不语看着徐止弋被夏全领了进来。

  “末将拜见陛下。”徐止弋规矩叩首道。

  那日在酒馆中,此人是何等的放荡不羁,怎么进了宫也被规矩束手束脚了起来。

  这皇宫就像是深渊一般,吞噬着人的喜怒哀乐,只留下规矩和教化。

  还好有他这么个一点也不喜欢规矩和教化的皇帝在。

  霁月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道:“徐爱卿请起吧。”

  徐止弋闻言站起身来。

  “赐座。”霁月接着道。

  “末将谢过陛下。”徐止弋复又行礼。

  霁月想起两人那次在酒馆中毫无顾忌的饮酒对话,就觉得眼前这场景莫名的荒诞,待徐止弋坐好,他示意夏全守在门外,一切妥当后,他才换了副笑吟吟的样子。

  “那日在勤思殿听闻徐爱卿取敌军首级八十余人,朕觉得爱卿颇为厉害,故而今日特意想听爱卿讲讲在战场上是如何杀敌无数的。”

  “末将惶恐,能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必不是末将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众将士齐心所致。”

  听着徐止弋左一个“惶恐”右一个“惶恐”霁月觉得如此对话好不快活,看着对方始终垂着的眼眸,他索性笑着说道:“爱卿为何不敢抬头看朕。”

  “末将是个粗人,进宫面圣之前被将军提点过,天颜是吾等不能直视的。”

  霁月笑出了声:“朕准爱卿抬眼看朕。”

  徐止弋听见上首皇帝这样奇怪的要求,犹犹豫豫的抬起了头。

  “是你……?!”

  不出霁月所料,方才还很是沉稳的徐止弋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低声惊呼了出来。

  “徐大哥,没想到那日在南安城中一别,你我二人竟能再度相见呐。”

  “我……”那日在酒馆里见到的少年竟是当今圣上,这是徐止弋怎么也没想到的,饶是他入宫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也没料到这茬事儿,“末将,末将有罪。”

  说这,徐止弋就从座位上起身,跪了下去。

  霁月哭笑不得,他起身上前,扶着徐止弋的肩膀道:“有话起来说罢,朕又不能吃了你。”

  徐止弋面色有些尴尬,顺着霁月的力道站了起来。

  “末将实在不知,当日在下市的酒馆中,遇见的少年竟是陛下,彼时对陛下多有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霁月朗声笑道:“爱卿当日见面时可不是这副样子,简直要将天下世家大族给骂个遍,况且爱卿也没冒犯朕什么,甚至还替朕说了几句公道话。”

  徐止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遂也收起了自己那副练出来的诚惶诚恐的样子,抱拳道:“那日末将多有失言,陛下不与末将计较,末将感激涕零,徐某从未想过,堂堂大梁天子竟然会现身下市酒肆,还与末将一介草民侃侃而谈,着实令人佩服万分。”

  “你坐下。”霁月按着徐止弋的肩膀,示意他坐会位置上,“那日也是凑巧了,那是朕第一次走出皇宫,因为是偷偷溜出宫的,回来还受了太后好一顿责罚。那日爱卿的一番话令朕感慨甚多,等朕再想派人去寻爱卿时,你已经离开了南安城,没料到咱们缘分甚深,兜兜转转竟又在这里以真实身份相遇了。”

  “不瞒陛下,那日一别,我便北上,行至渡口时,发现渡口守军正在招兵,我一打听,才知是狄戎南下来犯,当即便报了名,留在了军中。”

  “徐爱卿好气节!”霁月踱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处坐了下来,“既如此,朕想问问,当时渡口城究竟是何情况?”

  “当日渡口城已然有些混乱,末将初进军营,只是个小士兵,可看见前方狄戎人不断攻城,城中的一些守军将领还在后方吃酒赌钱,当时真是令人好生气愤,幸好后来朝廷的援军赶来,文大将军亲自出马,才解救了危局。”

  “要将文将军派去渡口前线,可属实不易呐。”霁月感叹道,“朕只知道镇远将军不堪大用,又自视甚高,用兵计谋输了,才将渡口至于如此境地,没曾想这军中风气,竟也如此不堪。”

  “陛下提起这话,末将也要告声罪过。”徐止弋犹豫了片刻说道,“当日末将在酒肆那番言论亦有大错之处,未亲身经历渡口之战前,我将天下世家大族皆归为败类,可经此一役,我才知晓,原来还有一些有志之士,宁愿身死以镇守国门,也不愿窝在那温柔乡慢慢消亡。”

  “爱卿其实同朕一样罢了,朕困在这宫中,不知道宫外的世界究竟如何,便也不知黎民百姓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爱卿亦如此,因不曾踏足高门,便觉得天下一切世家大族皆固守着自己的利,为国而言不堪一用。”

  “末将不敢同陛下相提并论,但却是如此。”

  话题引到了这上面,霁月琢磨着差不多可以开口同徐止弋说今日最重要的内容了。

  “徐大哥所思所想,朕甚是钦佩,朕也暗恨朝纲不振,士族弄权,可仅凭朕一人之力,怕是不能扭转局面,继续我大梁百年基业,今日朕召你来的目的,乃是想让徐大哥助朕一臂之力,待他日时机到了,还请你与朕共同将大梁的毒疮清个干净。”

  许是霁月这番话说的太有气势,亦或是今日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徐止弋一时间适应不过来,暖阁内无声了半晌儿,只见徐止弋站起身,郑重行礼:“彼时末将狂妄不堪,陛下却愿给末将此机会,末将感激不尽,某现下虽势单力薄,但既承蒙陛下厚爱,自当不辱使命,定做陛下的左膀右臂。”

  作者有话说:

  兰亭:等天下太平了我就在宫门口支个算卦摊子。

  霁月:朕亲自去给你拉生意,说你算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