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48章 密谋

  从南安城收到渡口大捷的消息不过三日,抚远大将军文秉霖便轻车快马载着由狄戎而来的使节驶进了南安皇宫。

  狄戎使节被安排在了宫中专门安置外来使臣的万国馆内等待霁月和舒太后的召见,而文秉霖则是被召至霁月一贯接待外臣的上书房暖阁内。

  文秉霖一出山就重击了来犯的狄戎人,霁月内心很是欢喜,连着两日吩咐夏全将私库里的东西翻了个遍,挑了几样顶好的东西准备赐给这位来见他的传奇将军。

  这还不算什么,在听闻文秉霖已经进了皇宫以后,他更是派去了夏全亲自接引文秉霖,以示他作为皇帝对这次会面的重视。

  “臣文秉霖叩见陛下,陛下万福安康。”被夏全带进上书房暖阁中的文秉霖看见霁月便叩首拜道。

  “文将军快请起。”霁月赶忙上前虚扶着文秉霖站了起来。

  “快给文将军赐座。”霁月吩咐道。

  夏全示意着暖阁中的小内侍搬了张凳子,放置在了离皇帝座椅的不远处。

  霁月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先后坐了下来。

  而后内侍们又是一番上茶点,暖阁这才安静了下来。

  霁月举起茶盏示意文秉霖一同品尝,待喝过一盏茶,他方才开口道:“文将军这次为我大梁立下了汗马功劳,朕由衷高兴,有将军这样的将领,我大梁也不用怕那狄戎蛮子强渡江南,此番将军归京,这官职爵位朕不敢擅赐,便找了些朕私藏的宝贝赠予文将军,还望文将军安心收下。”

  文秉霖拱手拱手道:“臣万不敢当,谢陛下赏赐。”

  “将军不用客气。”霁月挥手让夏全唤人将赏赐之物拿上来给文秉霖过了一眼,又接着说道,“听闻将军此番虽是大捷,可也是涉了险的,朕被困在这皇宫里也出不去,便想听听将军是这样化险为夷的?”

  “臣也仅是凭借着行军打仗一贯的感觉,且也是天时运气凑巧,这才险胜一番。渡口城中守军派系混乱,更不用说援军再一进驻,那些原本驻守渡口城的兵将们有些个情绪是难免的,可自打臣进了渡口城以后,每每与城外的狄戎人短兵相接,总是有种力不从心,计划被狄戎人提前得知的感觉。”

  原来将军一早就知晓这军队中有通敌卖国之人了。”

  “倒也不算是。”文秉霖谦虚一笑,“通敌叛国乃大罪,可诛九族,臣亦不能因无凭无据的感觉去判了旁人的罪,恰好狄戎守将换成了从前与臣交过手的呼兰图吉,臣这么些年虽没上过战场,可对呼兰图吉的路数却略知一二,故而下了一招险棋,东路大军的将领张巨海非原本驻守在渡口城里的守将,因此不会刚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便勾结起那狄戎人,问题八成是出在原本的渡口守军内部,后来臣在孤鹜山脉下遇见了原本不应出现在此处的呼兰图吉大军,就彻底坐实了臣这一个猜想。”

  “大将军真是有勇有谋。”霁月夸赞着,而后又转了个话题道,“那么依大将军看,此番渡口大捷过后,这狄戎蛮子还会再度南下来犯吗?”

  “禀陛下,依臣之见,此番虽是大捷,可那呼兰图吉惯是个在战场上愈败愈勇的主,更不用说现如今狄戎内部争端不断,各股势力都想通过南征来掠夺更丰富的资源,故而臣也请陛下三思,万不可听了那狄戎使臣的好话便轻易议和,此举定是不利于我大梁安稳的。”

  “原来如此。”霁月故作深思,“可前几日宣政殿上议事,为了议和与否这件事情,还在大殿上闹出了人命,朕约莫着将军也晓得,朕的母后与舅舅一向是主和的,更何况前线将士的命也是命,能使银子的事情也不能劳人丢了性命,此番大概率还是从议和开始。”

  在文秉霖接到带着狄戎使臣一并回南安城的消息时,他就猜到朝廷那边大概率又选择了议和,可当他亲耳听见霁月这番话以后,眼神中仍透露出遮不住的失望。

  霁月将文秉霖的失望看在眼里,然而他并没有去安慰这位壮志难酬的将军,而是又接着问道:“朕还想问问,朕的大哥庄王此役如何?”

  “回陛下,庄王殿下自出征之日起便与将士们同吃同住,那夜遇见呼兰图吉时更是骁勇善战,武学虽未达到炉火纯青的水平,但也是可塑之才。”

  “如此便好,若是议和成了,也不知大哥是继续留在那里,还是要被召回京城,朕就先在这里帮大哥讨个脸面,若是日后大哥仍跟着将军历练,请将军多多赐教大哥。”

  文秉霖虽赋闲在家数年,可也知道庄王一派一心想要将眼前这小皇帝拉下位置,再将庄王扶持上去,眼下霁月的这番话倒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只能不痛不痒说道:“臣愧不敢当,定当护庄王殿下安全。”

  霁月微笑着挑眉,又看了立在一旁的夏全一眼,站了起来:“听闻将军还要去拜见母后,那朕就不多留将军了,将军在京城没有府邸,朕早先吩咐了人,将一座外宅赠予将军,将军拜见完母后,接引之人就在宫门口等着将军。”

  文秉霖站起身,恭敬行礼道:“臣谢陛下厚爱。”

  文秉霖跟着夏全走出了上书房暖阁,身后还跟着数位捧着赏赐的小内侍,他内心颇为感慨,前线将士被克扣的连饱饭都差点儿吃不上,这皇帝在宫内随便拿出几件赏赐的东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原本以为这小皇帝为着敢直接下诏将死对头庄王送到渡口去,这大梁有救了,眼下看了也不过如此。

  走在文秉霖身侧的夏全将这位将军感慨的神情一一看在了眼里,他停下脚步,朝后面那几个小内侍道:“陛下所赐之物贵重,你们几个就不必再跟着去康宁宫了,宫门口有接引大将军出宫的人,你们几个将东西送到那边安置妥当了。”

  几个小内侍应着声,转身往与康宁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夏全这才转过来,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文秉霖道:“文将军,奴才引您去康宁宫。”

  一路上两人并无言语,知道迈过乾宁门,除了漫长的一条宫道外,再无其他开着口子的地方,霁月这才小声道:“ 陛下着奴才告诉大将军,请大将军不必灰心。”

  文秉霖没想到这小皇帝的贴身内侍居然还有话对他说,他歪头问道:“敢问公公,此话怎讲?”

  “陛下让奴才告诉将军,太后娘娘以及舒大人在朝堂权势依旧稳固,眼下陛下未曾亲政,也不宜锋芒过显,那日在宣政殿上太后娘娘当庭杖毙了一个枢密院的大人,若是陛下再强行支持将军不议和的想法,怕是会陷入险境,但将军知道狄戎人的诡计,那些朝堂里只顾着搞党争那么些年的士族大人们却未必知道,因此陛下希望将军您暂且先在面儿上不对议和之事过多干涉,只回去守好渡口便是。”

  文秉霖眨眼思索着,末了又凑近了些对夏全道:“听公公的意思,陛下对后续之事已经有了打算?”

  “陛下却是想出了个法子。”夏全不由神秘道,“陛下说,既然将军拿准了那狄戎人不会言而守信,那就等着议和过后狄戎再次南下攻打渡口,到那时候,将军便可先发制人,猛力回击,虽说此举费了不少银子,也让那狄戎人有喘息之机,可也是唯一一个稳妥的法子,如若不然,将军恐怕是等不到狄戎人再度南下进攻,就又被太后娘娘革职在家了,到那时,前线少了将军,怕就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文秉霖仔细听完夏全的解释,一时间心下了然,原来是他看人太过肤浅,没料到小皇帝还有这层深意。

  夏全覷着文秉霖的神色,便知道这位大将军是把话听进心里去了,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兰亭在上书房说出此方法时,霁月那崇拜的神情。

  还得是兰公子才行。夏全默默肯定道。

  待夏全将文秉霖送至康宁宫门口,文秉霖便跟着康宁宫的内侍踏进宫门,往康宁宫的大殿内走去。

  按理说康宁宫乃后宫和前朝的交界之处,文秉霖作为外臣本不应直接去康宁宫拜见太后,为着这件事情,当舒太后决定在康宁宫见文秉霖时,还引起了一些议论。

  趁着内侍进殿通传的片刻时间,文秉霖正了正自己的衣袍,并深深吐了口气出来。

  “大将军,您可以进去了。”那通传的内侍复又出来对他说道。

  文秉霖点点头,迈步走向殿中。

  舒太后坐在大殿上首的位置上,文秉霖踏入大殿,看见上首坐着的人,便跪下叩首道:“臣文秉霖,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安康。”

  “赐座。”只听舒太后声音有些懒洋洋地开口说道。

  文秉霖起身,等着小内侍给他搬凳子,上茶水,却始终低着头。

  舒太后挥了挥手,示意殿中的内侍和宫女全都退到殿外去。

  “好了,此处无人了,你不必一直盯着地板瞧。”

  文秉霖听见舒太后的声音,又迟疑了一下,方才抬头直视着上首那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妇人。

  舒太后今日并未设帘,两人坐的又不算远,故而能将彼此看个清楚。

  “哀家上次见你,大抵还是十年前你被革职带回京城那次。”舒太后微微笑着,面上竟有一丝怀念的意味,“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变化,竟还像二十多岁时的样子。”

  “娘娘谬赞,只是因臣赋闲在家,没什么操劳心事,才显得年轻一两分罢了。”

  舒太后轻笑一声:“刚说你没变,眼下又觉得你还是变了,原先你可不会同哀家说这样的官话。”

  “原先娘娘也不会对臣自称哀家。”文秉霖回道。

  此话一出,像是戳中了舒太后的伤心事一般,只听她语调变得有些莫名的哀伤:“是啊,是啊,到底是你我都变了。”

  “臣自觉并没有变,变得只是娘娘罢了。”

  “这话你十年前也同我说过。”舒太后似是在回忆某些过往,“子誉呐,可你说不变又能如何呢?”

  子誉乃文秉霖的表字,突然被舒太后开口提及,文秉霖感到自己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两下。

  “你看,你不是也回答不上来么?”舒太后自顾自说着,“我躲了十年没见你,我恨你,也不敢见你,你说我变了,可若当年不是我变了,你可知你连性命都保不住吗?”

  “臣……我知道。”

  “所以说,谁都有资格说我变了,但你没有。”舒太后看向文秉霖的眼神逐渐哀怨,“若是我变了,十年前大可以不管你,而不是派了一波又一波人强行将你绑回来。那时我根基未稳,只知我们这些个在一条船上的世家大族不会纵容你将整个北方全都收复回来,但我做不了别的,我能做的就是把你救下来,我知道建功立业是你这辈子的愿望,但没办法,我没办法看着你为了那一腔壮志白白送了命,你懂吗?”

  文秉霖似是有所触动,凄凉一笑:“我懂,我怎么不懂。即使那时未懂,这么些年我也回过神懂了,可你说你那时根基未稳只能如此,那而今又是为何?朝堂中都是你的人,你却依旧支持议和,连将那狄戎人彻底打回去都不敢。”

  “我是为何?”舒太后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因为如今我也是这条船上的人。你应该知道,此役若是大获全胜,他北党扶持的庄王必定比我手中这个还未长大的孩子要有用,到那会儿北党翻过来天,皇帝换了人当,我该如何?我早已是这条船上的人,想要拥有权力,想要安稳活着,只能做这些窝囊事!”

  “若是你放下权力的执念呢?”文秉霖直视着舒太后道,“若是放下了,或许我可以帮你。”

  “放下?”舒太后喃喃道,“你怎么还像十年前那样天真?这么些年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事情早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你还不明白吗文子誉?”

  “那便只能如此这般下去了?”

  “只能如此这般下去了。”舒太后方才还略显哀怨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盯着那个和她纠缠了数十年的人说道,“要怨就怨你当年错过了那个提亲的机会吧。”

  作者有话说:

  芜湖~又一对cp上线,不知道大家猜到没有舒太后和文将军竟然有不为人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