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16章 挨打

  海西天奉?霁月在心里回忆着海西天奉一带的具体位置,同这位名叫徐止弋的侠士抬手做了个揖,笑着说道:“原来是徐兄呐。”

  “敢问贤弟如何称呼?又是哪里人?以吾之所见,贤弟怕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吧?”徐止弋开口问道。

  霁月倒是没料到这人竟如此直白地问了这一连串问题,他今日出宫本来只是打算在宫外看一看,也未曾想过同谁深入攀谈过,故而也从未想过若是介绍自己,该用得上什么样的身份。

  他初进这间酒馆便知道那些平民庶族压根儿不会穿得上自己身上这样的衣服,哪怕这身衣服在他那里已经算是基本上穿不了要扔掉的。

  面对着徐止弋意味深长的眼神,霁月的大脑快速运转着,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身份。

  “不瞒徐兄说,愚弟本名齐月,祖上是从北方过来的,本也是普通本分的平民,因祖辈都为西川兰氏做事,便也跟着南迁至此,好在家主为人和善,时常把旧衣服赠予我们这些下人,愚弟也因此在穿着上看着贵气了两分。”

  “西川兰氏?”徐止弋拿起桌上的酒杯,咂巴了两口酒,“我来这南安城时,也听说过一二,说是西川兰氏家一位嫡支公子超凡脱俗,为世间不可多得之人。”

  霁月默默在心里吐槽着那姓兰的果然受欢迎,面儿上却笑着说道:“确实如此,我家公子风光霁月,属实是世间风光卓绝之人。”

  “哼。”徐止弋冷笑一声,“若这西川兰氏一家真有你所说的这么好,他便不用拿着自己不穿的旧衣服惺惺作态了,真的体恤我们这些被打压进泥土里的人,不如拿出点魄力去朝堂搞变革,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像是施舍一样,最终不还逃不过个士庶有别?”

  霁月彻底被他这番言论惊到了,他下意识四下扭头看了看,生怕这位姓徐的兄台引起那些正听他好大哥八卦的人注意。

  “徐兄,你不要命了?这话被人听见了可是要砍头的。”

  徐止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大抵是你在富贵人家做工时间长了,万事都谨慎小心,你走出去看看,只要不到上市的地界儿,在下市这块地方上有多少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还何惧之有?”

  霁月一直明白世家大族将权力尽拢在自己手中,庶族才俊被打压地郁郁不得志,这两者之间积怨已深,但他却没想到过连一向避世的西川兰氏都逃不过庶族的憎怨。

  “话再说回来,就算有告密的又何妨,若我不说,天下人都不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日子永远不可能好过下去,我虽只是一粒尘埃,但说出了大家伙儿心之所想,即使下一刻就被砍头,那也一样问心无愧。”

  霁月看着徐止弋漫不经心说出这段让人听着荡气回肠的话,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他将自己点的招牌卤菜往前推了推,有些木木的说道:“徐兄也吃些。”

  徐止弋看着霁月呆呆的模样,以为是自己刚才那番话吓到了这个看起来还半大的孩子,他没同霁月客气,拾起筷子夹了段卤大肠放进自己琬中,笑着打趣道:“怎的小兄弟,被我吓住了?”

  霁月倒是也没被吓着,就是在宫里见惯了苟且偷生的他,以及自己原本也打算装疯卖傻下去,让他猛一听这话,突然感到很是羞愧,不知如何开口罢了。

  不过他还是顺着徐止弋的话点了点头,又颇为正色开口问道:“那……徐兄岂不是更怨恨当今皇室的无能?”

  “这是自然。”徐止弋夹起放在碗中的那段肥肠吃了下去,“若不是打了败仗,何至于近年来越发民不聊生?皇室二十年前南渡时,我虽没有多大年岁,却也已经记事了,那会儿虽也是士庶有别,好歹各过各的,能有饱饭吃,有暖衣穿。而如今呢?二十年过去了,世家大族越发开始搜刮民脂民膏以供他们享乐,皇室对此却充耳不闻,这还算什么天下之主?”

  “可若皇室有心无力呢?”

  “呵,以我看,那位九岁就被架上去的傀儡小皇帝倒可能确是有心无力,但要说旁的人,只能说都是和世家大族穿一条裤子的罢了。”

  霁月松了一口气,好歹他在大家的心中还能被谅解一二。

  “不过,要我说,若这皇帝终究没有能改变现下状况的魄力,最终这大梁还是要变天的。”

  刚得到一丝宽慰的霁月听到徐止弋这补充,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有些尴尬地拿衣袖擦了擦鬓角本不存在的汗珠:“我觉得皇帝陛下可能也挺难的。”

  “生在这世间,又有谁不难呢?只不过不是一个难法罢了,身处哪个位置就会有一份责任,这是逃不掉的。”

  话音落下,霁月没再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只听见不远处说书的那位孙老头在一众人的热闹声中说道:“当年那谢贵妃本是先帝未过门的原配,怎么南渡后反而改立舒太后为正宫娘娘了?因为那谢娘娘早已与护送她南下的抚远大将军暗通款曲,而先帝又不是弃信背德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把那谢氏宠上了贵妃之位,所以说呐,这事儿还得透过问题看到本质才成。”

  是啊,透过问题看到本质。

  霁月突然想明白了些事情,一直以来他都是单纯以自己的视角来看问题,自诩看透了朝堂内外的波澜诡局,并自作聪明般的明哲保身,想让他那位母后能看在他如此“明事理”的情况下,能让他安稳度过一生。

  可哪有那么容易?牵涉到那么多人利益在其中的事情,即使舒太后允许,其他人也不会允许。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看的够透彻,以为皇家在民间早已没了威严,自己这傀儡皇帝在百姓眼中恨不得被推翻了才好,而即使激进如面前这位徐兄,也未曾将所有过错全部怪罪到他的身上。

  霁月越发觉着,自己或许不应该那样混吃等死,任人摆布,若是连黎民百姓都尚且对自己抱有希望,敢于直言,那么自己作为天下之主怎能在皇宫大内做一个缩头乌龟呢?

  徐止弋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正在思考人生,他误以为对方身为高门大户家的仆从不想同自己继续讨论这种话题,索性拿起酒杯把里面剩下的一些酒喝了个干净,站起身朝着霁月道:“我还有些事情,就不在这儿陪小兄弟你接着唠下去了。”

  霁月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徐止弋向自己敷衍的拱拱手,转手往门外走去,他只愣了一瞬间,便赶忙站起身,从袖兜里掏出了一块银子放在了桌上,步履匆匆跟上了已经出了店门的徐止弋。

  “徐兄,请留步!”

  徐止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霁月。

  “敢问……敢问徐兄平日在哪落脚休息?若以后想再同徐兄畅聊所想,也能方便些。”

  “我?”徐止弋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长剑,放声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吾家,我在这南安城待不了几日,若你想寻来,去城西的三明客栈找我便是。”

  “那若我再过些时日,要去哪里寻你才好?”

  “过些时日?”徐止弋奇道,“你家主子过些时日还会放你出来吗?这西川兰氏还真算是世家大族之中好说话的了,不过过些时日我怕是还要往北走些,以你偷偷溜出来这一天半日,怕是寻不到我了。”

  霁月在心里暗暗记下徐止弋过后要去的地方,又朝着他拱了拱手。

  “好了,既然如此,那就暂且别过了,小兄弟!”

  霁月看着徐止弋朝着市集南面走去,想必是打算打道回府,而他在这下市之中逛了一圈,还没有去传言中专门供世家大族享乐的上市,今日既偷偷溜出了宫,这上市下市必然是都要看上一番的。

  想到这里,霁月便背起了手,朝着上市的方向走去。

  一进入上市,霁月便觉得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极尽奢华的气息。

  两面的亭台楼阁,和刚刚在下市看见的一排排矮房全然不一样,走在街上随处可见穿着绫罗绸缎,腰挂玉佩的公子和夫人小姐们。

  走在上市里,霁月的这身衣服可就显得太不显眼了,甚至还有种叫花子的感觉。

  都说世家大族极尽奢靡,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霁月在心底念叨着,他看向街市两边的铺子堆满了精美的商品,不得不感叹,有些物件儿怕是自己在皇宫大内用的东西都不及此处的精致奢华。

  他一面感慨着,一面又新奇地看着四周,这样一来前面的路倒是忘记看上一二。

  一个没注意,霁月被人撞翻在地,他吃痛的摸着自己的屁股,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眼瞅着那个撞倒他的人看起来颇为心宽体胖,且只是向后踉跄了一小步,便也没当回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着对方拱手笑道:“小弟刚刚被那铺子里的装饰所吸引,一来二去没看清路,撞上了兄台,实属抱歉,还望海涵一二。”

  他本以为对方也会同他客气两句,不料对方身后跟随着的奴仆却上前将他牢牢按在了地上。

  “本公子竟不知,现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上市转悠了?哪来的臭要饭的挡了本公子的路还不自知?你配让我海涵一二吗?”

  霁月抬头看着那人往前走了两步,抬脚就朝他踢了上来,引得霁月一阵吃痛。

  “你这是干什么!”霁月愤怒道,“我已同你说了,是不小心,若你觉得不舒服想去医馆,我赔你药钱便是,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打人?”

  “赔我药钱?就你这身破衣烂衫,能赔几个子儿?你是从哪儿捡了件儿破衣服来,充当我士族子弟,来混进这上市的?”

  “哪条规矩说平民百姓不可进入上市!”

  “哪条规矩?”那胖子冷笑道,“本公子就是规矩,今日就算那皇帝小儿来了,本公子说不让他进,他也进不得这地儿!”

  霁月已然被气的全身发抖,他也想过世家大族自然比平民百姓多些特权,可没想到竟能嚣张跋扈至此,简直是没有王法可言。

  “看样子,你这是还不服气喽?”那胖子坏笑着,朝按着霁月的两名家丁吩咐道,“那就给本公子打到他服气为止!”

  霁月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可从小在宫廷里养尊处优的他怎么会是强壮家丁们的对手,他只得拼尽全力,想要护住自己的头,做好迎接拳打脚踢的准备。

  然而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降临在他身上,他只觉得一阵风袭来,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影。

  “方小公子,还请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说:

  霁月:朕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第一次出宫就被人打。

  小皇帝经过这次出宫已经看明白一些问题啦,比如之前他总觉得没有人懂他,只有他自己能看明白宫中局势,实则不然,而徐止弋同志理解他的那番话也让他觉得不是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他还能够自我拯救一下,造福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