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13章 禁闭

  霁月内心猛地一紧,眼看着天色渐晚,按照以往,便是自己做了些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太后也断不会这个点儿把他再叫去,多半都是等到第二日朝会过后再找他算账。

  而今日,太后却一反常态,派来了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来,不管这天色有多晚,定是要让他去一趟康宁宫的意思。

  这其中伴随着什么意味,他自然清楚。

  他也料到太后迟早会借题发挥,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霁月面作镇定,站起身,又伸手掸了掸衣服上本不存在的灰,努力弯起嘴角对那老奸巨猾的太监道:“既是母后召见,必定是有急事,朕这个做儿子的,也绝不能怠慢了。”

  只见那苗总管笑眯眯道:“那就麻烦陛下随老奴走一趟了。”

  片刻后,霁月乘着步辇来到了康宁宫门口,步辇被放下,霁月从上面走了下来,他步履间带着丝沉稳,但隐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却早已攥成了一个拳头,微微有些发颤。

  一路在苗总管的带领下,霁月来到了太后所在的暖阁之中。

  “儿臣,拜见母后。”霁月毕恭毕敬行礼道。

  舒太后坐在上首,凤眸微闭,旁边立着一个正在给她捏肩的侍女,闻言,她并未睁眼,好似是没听见或睡着了一般,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霁月只好躬身拱手行着礼,丝毫不敢将身子抬起。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舒太后才似总算从梦中醒来一般:“起来吧,皇帝。”

  霁月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规规矩矩直起身子,双手交握在一起,等待着即将要到来的暴风雨。

  “听说……”舒太后抬眼看了下站在那儿的霁月,又将眼眸垂下,若有所思,“皇帝今日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儿臣惶恐。”

  “怎么?做的时候就没有想清楚可会有什么后果?”

  “儿臣……儿臣只是想同定安开个玩笑罢了,不曾料到他……”

  “哦?”舒太后出声打断霁月,“不曾料到?不曾料到他兰亭会直接赤脚走到石板路上?还是不曾料到他兰亭不会对你这个皇帝低头求饶?”

  听着舒太后越发严厉的声音,霁月的心紧了再紧,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次太后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了。

  “儿臣当时只顾着同定安开玩笑,未曾想到这许多出乎意料之事。”

  “哼。”舒太后冷哼一声,凤眸里满是威严,“你知道,这南安皇宫并未有很大,一丁点儿芝麻大小的事情不出两柱香便能传开,皇帝私以为,今日这事情,现如今传的如何了?”

  “儿臣……”

  “哀家让兰亭进宫,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有个榜样学着点儿,在人前有点样子,可皇帝呢?不但不学好,还变本加厉更无法无天了,皇帝就直说,你是不满哀家这安排?还是觉得自己年岁渐长,翅膀硬了,什么都敢做了!”

  霁月紧紧抿着唇,后背一片发凉,早在他做这事之前,便料想到了这种种可能,左不过是失了这皇帝的名号,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儿。

  可当这一刻真真切切要到来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内心还是有惧意,那是对死亡的恐惧,是他一个十几岁的人所无力承受的。

  “儿臣知错了。”

  霁月来时未想到,最后他能说出口的,就只有这句话。

  “知错?”舒太后手掌往旁边的软枕上重重一拍,“皇帝应该知道,这不是知错这么简单的,上回将御花园那座亭子改名的事哀家本不欲追究,想着皇帝自会知些轻重,可没想到皇帝竟还变本加厉起来了,你可知你今日这样做,明日天下多少文人儒士就会觉得你这皇帝做的德不配位?”

  霁月从恐惧中缓过劲来,听着舒太后的一字一句,不由得想冷眼抬头瞧瞧自己这位母后究竟是如何说出这番话来的。

  太后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效果吗?让所有人厌烦他,然后再把他从这高高的皇座上扯下来,何必还要这样惺惺作态?

  “儿臣……任凭母后责罚。”

  “好啊,皇帝想既然一心想受罚,哀家就成全你,不光是你,连带着那日随侍的宫人一起全部都要受罚。”

  霁月本是心一横,想要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可他断没有让那群不搭边的宫人一起跟着倒霉的意思。

  “母后,这不干他人的事。”

  “怎么?皇帝大发善心,不想连累那群奴才了?”舒太后冷笑道,“可身为下人,主子有行的不端的地方,下人就要及时提醒,那群跟在你身边的宫人,在你行此荒唐之事时都在做什么?一个个都在助纣为虐,哀家罚他们不该么?没有拉出去杖毙,便是哀家最大的慈悲了。”

  “母后……”霁月还想再说上两句,舒太后却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舒太后招招手,在一旁站了半晌儿的苗总管赶忙凑上前。

  “皇帝从今日起在寝宫闭门思过,除了每日用饭时派个人送去,其他时候不得有人出现在皇帝的寝宫内,另外,今日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宫人一律罚俸半年,再领杖责十下。”

  苗总管得了旨,对霁月也不再有来时装模作样的笑意,只是板着副面孔道:“陛下,请跟老奴会吧?”

  这仗势欺人的狗奴才!霁月在心中骂道。

  可骂归骂,他也得乖乖的跟着走。

  霁月垂首向舒太后拜了拜,闷不吭声,跟着苗总管离开了康宁宫。

  一踏入寝宫内,就看见苗总管站在门口,捏腔拿调说了句:“陛下再此好好思过,莫要辜负了太后娘娘的教导之意。”

  霁月看着那阉人这副样子,拳头不禁硬了起来,恨不得下一刻拎起这人的衣领,让他也尝尝拳头的厉害。

  然而,一切终究只是霁月自己的幻想,他什么也不能做,或者说,什么也不敢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寝宫大门被人从外面缓缓关上。

  闹腾了一大出,最后自己图了个什么?霁月不太清楚,他走到床榻旁,也不管自己的外袍有没有被人服侍着脱下来,靴子有没有脱下来,便仰头栽倒在了宽大的龙床上。

  他现下反而感到一身轻松,较之于去康宁宫的路上要好上太多,唯一让他过不去的,便是连带上了那些身不由己的宫人。

  可眼下自己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霁月闭上眼,他晚膳尚未用便被太后派来的苗总管叫走,现下有些饿得紧,但他明白,今夜是不会有人再给他送膳食了。

  算了,霁月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先睡一觉,等明日早膳端来,自己多用点儿好了。

  第二日,估摸着已经过了朝会时辰,霁月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床上,望向窗外,胃部发出一阵声响。

  按说这个时辰,宫人早就应该把膳食送过来才对,可今日却一反常态,从他醒来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踏进这寝殿来。

  莫不是太后心意又变了?竟连顿饭也不让他吃?

  他在书房看到过前朝史书记载,因当时的皇帝和太后争权不休,最后太后一狠心,竟把一朝天子活活饿死在了寝宫之中。

  难道自己最后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霁月不敢再想下去,被活活饿死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滋味,还不如直接来一刀让他抹脖子好。

  他下了床,走到寝殿大门处,试着敲了敲门框。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外加三两声鸟鸣。

  霁月明白了,原来太后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拖着饥饿的身体重新回到床上,蜷缩在角落里,有的没的想些事情,以分散自己的饥饿感。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只听见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一个走路看起来不太利索的人,手捧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

  霁月迅速坐了起来,朝来人方向望去。

  只见夏全走路颇为怪异,手里却紧紧端着托盘,一瘸一拐地走到霁月面前。

  “陛下,奴才给您送膳食来了。”

  霁月从床上站起,也顾不得自己那些应有的帝王之仪,他接过托盘,快步走向桌旁,将其放下,而后迫不及待坐下打开那些碗碟上放置着的盖子,大口吃了起来。

  夏全站在一边看着狼吞虎咽的皇帝,不禁出声劝道:“陛下您慢着点儿,奴才在这儿等您用完了再走。”

  霁月连塞了两口东西,又喝了口半凉的汤水,这才有空去仔细瞧来给自己送吃食的夏全。

  “今日怎来的这样晚?现下是何时了?”

  夏全不太利索地走了两步,往霁月的方向靠近了些。

  “回陛下,现在正是用午膳的时辰。”

  “午膳?”霁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眼桌上的菜色,“净是些豆腐白菜,这是午膳?”

  “回陛下,确是午膳,太后娘娘说了,让陛下好好反思,菜色自然要寡淡清新一些,便就不能再开荤了。”

  看着一桌子素,霁月这食欲不免要减退两份,奈何自己饥肠辘辘,白菜豆腐也得多吃上一些才行。

  他又动起了筷子,边吃边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早上无人送来?难道太后她老人家又下了旨让朕一日只能食一餐?”

  “这倒不是……”夏全的面色变得有些为难。

  “那是如何?”

  “只因……只因昨日伺候陛下的人都领了罚,现下有部分伺候的人起不了身,苗总管让奴才们来送膳食,一来二去便就迟了些。

  原来是在此处等着他。

  霁月想明白了,事因他而起,连带着周围侍候他的宫人一并罚了,再让他们给自己这个还在关禁闭的皇帝送饭,心里带着怨气的宫人们自然不想揽这活,甚至有些还恨不得让自己饿上几顿才解气。

  太后果然好手段,面儿上只是罚了他闭门思过,实则伺候自己的那群宫人连带被罚外加见风使舵,最后连个给他送饭的都没有。

  不对……

  霁月摇了摇头,这不自己面前就站着一个吗?

  他内心有些犯嘀咕,嘴上也不自觉说出了他的疑问。

  “那你为何要来给朕送饭,吃力不讨好。”

  大抵是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太小,夏全只听见了嗡嗡声,到底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

  “陛下?”夏全小声问了句。

  霁月回过神,放下筷子转过身,直勾勾盯着夏全的眼睛问道:“那你为何要来给朕送饭呢?”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皇帝陛下还是有人关心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