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寺是京都里现存的五所皇家寺庙, 前来朝拜的都是各府夫人和贵女。

  藏匿在半山腰的寺院,四周古木参天,虽已至深秋,但依旧青翠挺拔。朱红色的院墙, 庙顶琉璃在朝霞的沐浴下熠熠生辉, 远远望去如浮云剪影, 庄严而沉寂。

  这儿寻常百姓进不得, 故而清净许多。这次进香只带了怀绿一人, 也有两个护卫, 让他们在山下等着, 没有浩浩荡荡的仪仗,庙中主持以为她是寻常的贵人, 并未过多叨扰。

  这是姜元初希望的,没有不透风的墙, 纵然王府院墙高深,可外头那些关于自己的传闻她也听了不少。

  有说她使劲拙劣手段, 给沈彻下降头的,也有说她靠魅惑得来的位置, 总而言之没有半句好话。

  今日前来礼佛的人并不多, 她拣了个离主殿较为偏僻的庙堂走了进去。眼前的一幕将她吓了一大跳, 不由地拍了拍心口。正座上供奉的佛像,三头九目,八臂缠龙,通身靘黑色, 流着火焰, 赤发头顶坐了释迦牟尼, 神情愤怒。

  “是秽迹金刚, ”怀绿轻声道,“娘娘莫怕,此佛虽面相狰狞但同其他的佛一样,内心慈悲,度一切苦厄。

  她点点头,双手作揖拜了拜,但也不敢在看了。

  “娘娘不如求个平安符吧,承恩寺远近闻名,很灵验。”知道她还是害怕地狠,怀绿用话支开了她的注意力。

  “那可有护身符?”她顿住脚,这个兴许沈彻用得上,那日在府门的境遇,想来并不是凑合。

  把沈彻狠透骨子里的人很多,想杀了他的人恐怕只会更多。

  “娘娘是要给求殿下求么?”怀绿知道她心中放不下这段执念,也没多加阻拦,笑道,“娘娘有心了。”

  刚出了庙堂,便有匹小羊踩着小蹄慢悠悠走从二人眼前走了过去,后头还跟几只小羊,一点也不怕生,脖子的红绳上系了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奇怪,这庙里头怎么会有羊?”

  刚刚被吓得不轻,看见眼前一幕缓和了不少。圆鼓鼓,毛绒绒的东西,谁瞧了不喜欢。

  少不得又多看了几眼,又觉得还是不够,忍不住好奇走上前去。羊群沿着羊肠小道往后山方向去了。

  先前进门遇见的主持又打了个照面,对着二人揖了佛礼。

  “这位师父,方才那羊群可是哪位农户遗失的?”庙里养羊,并不多见。

  “贵人有所不知,这羊原也是有主的,后来主人不幸罹难,羊群无人豢养,方丈就将它们收养在后山。除此之外,方丈还救养过许多受伤的猎物,待伤好便放归丛林。”

  “能否去瞧瞧?”她心底萌生怜爱之意,小声央求。

  “自然可以,贵人请便。只是后山小路坎坷不平,贵人须得留意脚下。”

  “多谢住持。”在得到应允后,她开心地像个孩子,可想到沈彻说的有失身份那样的话,不得不收敛许多,抿嘴笑笑,端庄地让人心疼。

  到了后山才知道,这儿养着的牲畜还真不少。姜元初细细看了看,里头有许多是缺腿断腿不健全的。

  诺大的后山上有两个小和尚正在清扫林子,投喂着瓜果,做些杂活。这些牲口都是散养,并不需要专人照看,小和尚们也是偶尔投喂。

  偏这样生养出的牲口那叫一个精力充肺,活力四射,有好几次,姜元初都压根都没看清是它们从哪里窜出来的,在身边兜转了小半会儿又消失在茫茫的丛林中。

  这儿满眼郁郁葱葱都是高大的植木,远离京都的喧嚣,更没有王府院墙的压抑,她觉得就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山野中养了几只小鹿,听小和尚说是母鹿为弓箭所伤被方丈救下的,小鹿没了母亲,刚出生时还很小,方丈就亲手喂它们喝羊奶。日久天长的,小鹿长大了却没有学会独自觅食的本领,还特粘人。

  方丈生怕它们会被其他猎人盯上,就也没放归山林。不过这是唯一的例外。

  说起这些小和尚似乎有许多说不完的话,从羊宝宝的出生到长大,将期间发生的趣事都捋了一遍。这里再干净,那也是有味道的,地上还有不少牲口留下的粪便,瞧着恶心,闻了想吐。约莫平日甚少有贵人来这里,故而也看得珍重些。

  说话间,有只梅花鹿跑了过来,黄褐色的皮毛上有许多梅花一样的斑点,前后晃着小耳朵,伸长了脖子在姜元初的身上嗅了嗅,瞪着一双光闪闪的大眼睛。

  “贵人,”小和尚贴心地递过一卷青草,“它性子温顺,贵人不用怕。”

  果不其然,青草转手的过程,小鹿只是安静安静地直立在原地,待举起青草时,才象征性地急不可耐地跺了跺蹄子,模样憨厚可爱。

  “怀绿,你看,它好乖啊!”趁着小鹿吃草的功夫,她没忍住心中欢喜,偷偷在它身上摸了摸。

  皮毛软软的,一点也不戳手。似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小鹿干脆不走了,把身子又凑近了些,蹭了又蹭。

  整颗心都要被融化了。

  看着她一点点变得开心起来,怀绿才放心松口气,跟着一块摸了摸小鹿。

  眼看天色渐晚,凉意四起,姜元初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里耽误太多时辰了。这里毕竟有些偏僻,得快些下山才是。

  马车停在山下,走下去还有一段路程,她将求来的护身符收放妥当,同怀绿快步下山。

  承恩寺离京都不算太远,但要临经一条较为偏僻的小道,白日里到有行走的商队和附近的农户,可一到傍晚那里人烟罕至,道路遍布杂草和荆棘。

  听人说,那里经常会有山贼出没,专盯着衣着华贵的香客下手。香客大多数是朝廷官员的眷属,没理由铤而走险,去啃这样的硬骨头,可架不住钱财的诱惑。

  而大多数贵人为了保命,会将身上值钱的首饰通通舍弃,一来二去,靠这条小路发家的賊匪还真不少。

  晚风很大,吹得草木沙沙作响,马蹄驶过扬起阵阵尘土。想看看路,一掀帘子,飞屑直冲起来,将轿厢整得乌烟瘴气的。

  怀绿挥了挥袖子,驱散灰尘,少不得小叹一口气,“早知道就让祁将军一道来了……”

  沈彻来不来她不关心,但有祁风在,以他的伸手,万一这路上真有个什么好歹,也无后顾之忧,

  她想到的,姜元初也想到了,只是没说。经过山贼出没的路段时,两人能感受到变得艰辛起来,车驾颠簸不说,隔着帘子也能闻到外头的肃杀之气。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她大胆地下定了赌注,自我安抚。

  不同于其他贵人,她这一身极为素朴,没有华丽的簪饰,连同护卫都是简装便服,看不出是什么富贵的人家。

  怕什么来什么,刚说话完话,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外头静悄悄的,一片死寂,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

  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但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可再害怕,真遇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稳住心神,伺机而动。

  “娘娘别出声。”护卫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

  “来者何人?”另一个护卫握紧刀柄,高声力吼。夜色中模糊能看见灌木中有人影在晃动。

  不止一人,身穿夜行衣,且个个脸上都戴有罩面,只留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杀气腾腾。

  “阁下无须问过姓名,不过是千万人中想取靖安王首级的一个。”

  竟然是冲着沈彻来的。

  车驾中的姜元初眼眸微动,转头看向怀绿,皆没有出声。礼佛是一时兴起,从前也没有同谁提起过,这帮人又怎么会知道的?甚至敢断定,靖安王会出现在如此简陋的车驾当中。

  “小辈莫要猖狂,待爷爷会一会你们,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知道瞒不住了,护卫鲁朔翻身下马,长刀出鞘,杀气凛然地喝道,“赵潜,护驾!”

  透过帘子的缝隙,眼前一幕姜元初看得清清楚楚,身子僵直发硬,掌心微微冒汗。那帮人来势汹汹,看样子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没有见到沈彻,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对方足有二三十人,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帮忙,反而成了拖累。

  唯一庆幸的是,沈彻并不在车驾上。

  可这也意味着,倘若事情败露,那这批人很有可能兵分两路,直奔靖安王府。

  这样一来,沈彻就有危险了。

  事不宜迟,也为了拖延时间。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危险的年头,握紧了怀绿的手,小声道,“对不起。”

  怀绿以为她是要出去,慌忙拽住她,“娘娘不知道,从前也经常遇见过这样的事,王府护卫皆是殿下精挑细选的,肯定能化险为夷。娘娘只需安心坐着,切莫轻举妄动。”

  这回她没有乖乖听话,只是象征性的应下,而后掀起帘子,沉声道,“赵潜,往反方向走,快!”

  赵潜愣了愣,但很快想到了什么,抓紧缰绳,调转方向顺着另一条路往京都城内奔去。

  怀绿惊出一声冷汗,也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引开那些人的追杀。坐着沈彻的马车跑了,他们定然不会白费精力同鲁朔周旋太久。

  可这样一来,就把危险对准了自己。那些人断定沈彻在马车内必然穷追不舍,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看到京都城的守兵,那里都是沈彻的人。

  一来能顺理成章地给王府报信,二来也能护住自己的性命。

  对策很好,真要这么做,可没那么容易。那帮人之中有人看出了苗头,不说二话提了刀,直奔车驾二来。

  羽箭嗖嗖嗖如雨般连绵不绝,射向黑暗中疾驰的马车。赵潜挥舞着风刃一一挡过,正欲往前跑,才发觉前头是一处断头路,下边是深不见底的河崖。

  情急之中,只好悬崖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