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沈彻, 却等来了沈叙,姜元初听着声音陌生,并不敢抬头,只瞧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落到自己脚跟前。

  她连忙跪倒在地, 磕拜道, “民女姜元初叩见皇上。”

  声音清甜, 如鸣珮玉。

  沈叙见她衣着并不是宫中之人, 一时好奇谁竟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将带进宫来, 正声道, “抬起头来。”

  姜元初不敢怠慢, 赶忙抬起头来。眼前的少年,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 一袭明黄色织锦长袍,上绣五爪金龙, 直冲九霄。约莫十八九岁,稚气未脱, 但眉宇间赫然已有君主清冷和威严。

  沈叙只以为是寻常不过的面孔,待她抬起头, 瞬间惊愣, 不由地睁大了眼, 好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她又重新低下头去,不安道,“民女死罪,冲撞了圣驾, 还望皇上责罚。”

  太像了, 除了这副小心翼翼, 如履薄冰的拘谨模样, 哪里都像。

  沈叙这才回过神来,深叹一口气,“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回皇上的话,民女今日是头一回得见天颜。”她心中预感,当今圣上,约莫也是见过那位容貌相仿的女子,并且听语气,相当熟识。

  “是朕看花眼了!”沈叙微微颔首,也是,自从废帝被囚,苏文茵就一直下落不明,若当真是她,自己又怎会听不到一点风声,而眼前的女子气质谈吐同她截然不同,一个仪静体闲,一个不拘小节,又怎会是一人?

  他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似乎有些不死心,“不过,姑娘的容貌同朕认识的故人一般无二。”

  “民女斗胆,敢问皇上,故人是谁?”问完此话,她突然就后悔了,知道那个人是谁又如何?必定是哪家高门贵女,自己这样的身份,拿什么与其争高低,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就不该有这样的二心,能得靖安王的垂怜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怎敢有别的妄想。

  沈叙本要说什么,方才走在前头的沈彻如同幽冥般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阿叙,方才忘了告诉你,是我带她来这里的。”

  “侄儿可从未见皇叔带哪位姑娘进宫呢!”沈叙尴尬地笑笑又道,“想必这位姑娘定有过人之处。”

  姜元初一脸绯红,沈彻却只淡淡看了一眼,便伸手揽过沈叙的肩膀,往前头走去。

  走出一段路,沈叙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没了笑容,淡声道,“皇叔,你还是忘不了,对不对,她究竟是谁?这样做,对她公平吗?”

  “你若心里有我这个皇叔,那此事就不要过问,至于我做什么,该怎么做,又与旁人何干?”

  “侄儿只是不想看到皇叔因前程旧事伤心难过,没别的意思,”沈叙看到姜元初的瞬间,便知道自己这个皇叔执念太深,说再多也是徒劳无功,索性弃了这念头,“无论如何,侄儿都希望皇叔能够开开心心的……”

  “走吧,别叫皇祖母久等。”沈彻并未接这话,又回头看了远处的姜元初一眼,示意她紧跟上前。

  是要跟着一同去见太后娘娘吗?姜元初猜不透沈彻心中所想,只是恭敬从命。

  待到宫门前,沈彻突然停了下来,招呼沈叙先行进殿,又寻了个正值当差的宫女。宫里人没有几个不认得靖安王的,巴巴地能盼望着跟他说上几句话。

  只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得几次,且沈彻最怕麻烦,有时连甚至祁风也不带,来了就走,总是步履匆匆,能说上话的机会就更少了。

  如今有事差遣定然有求必应,那位被有幸点到的宫女,高兴地踮脚跑上前,偷偷看了一眼沈彻,涨红了脸,羞涩道,“奴婢采乐拜见殿下。”

  “领这位姑娘下去洗把脸,回来见我。”

  采乐以为是得了什么贴事伺候的好差事,听沈彻这么说又看到其身后站了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登时心里凉了一截,脸也跟着绿了,也不敢推辞,如同哑巴吃了黄连般低声道,“是,奴婢遵命。”

  人生地不熟,她多少有些害怕,也知道宫中有诸多的繁文缛节,若一不小心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又该如何是好?她不愿意去,想着同沈彻说上一两句,岂料对方已经走远,根本没什么机会。

  她想着,该如何称呼才不算失礼,毕竟若是以沈彻身边人的身份,倒也不用纠结很久。只因自己身份确实尴尬了些,一时难以开口,那宫女便起先行了礼,“奴婢薛采乐见过姑娘。”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她微微颔首,不卑不吭。

  采乐又上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兀自盘算,衣着打扮倒是贵气不凡,但唯唯诺诺的模样,并不像是哪家的贵女,倒像是哪个窑子的出来的。

  姜元初静静地跟走在后头,离沈彻越远就越不安。这些天的陪伴,他似乎成了自己身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诺大的慈宁宫,宫殿错落,连梁九曲十八弯,她记不住路的。

  慈宁宫的主殿两侧都有供宫人梳洗换衣的屋子,偏偏薛采乐舍近求远,领她去的地方离主殿还有一段路,走了好久才到。

  姜元初乖乖在铜镜前坐定,眼前满满当当摆了许多女子所用的胭脂红粉,珠釵步摇等物,每一件都贵气非凡,只是比起沈彻送的,做工拙劣,好像还差得太远了。

  这儿是慈宁宫掌事女官的住处,领来这里自然有别的用意。看着她恍然呆愣的模样,薛采乐心中不由讥笑,果然不是世家贵女,瞧这见过世面的样子。

  “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妙云姑姑的住处,姑娘既是殿下身边的人,想必定瞧过不少的珍贵的首饰,怎地如此神情?”

  姜元初怎会听不懂她是在挖苦自己,可她不想惹麻烦,于是只当听不懂,不理会不计较,语气平淡,笑容清甜,“确实见过,只是我素里并不喜穿戴这些,也分不清哪个美丑贵重,但慈宁宫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外头见不着的。”

  “姑娘好眼光,不过这些倒也算不上珍贵,仅仅是妙云姑姑一丁点的首饰,不多。”薛采乐心中畅快,眉飞色舞,忍不住吹嘘起来,“姑娘在殿下身边掌管何等差事,姑娘别误会,奴婢好奇只是问问,若是不便,不用回答的。”

  一句话就把姜元初给噎到了,什么身份?恐怕连一只笼中雀都不算,笼中雀尚有主人逗乐,但自己又算什么?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答话,又恐随便扯个幌子,叫沈彻知晓,又触了眉头,只好笑了笑。

  薛采乐瞧她没有回答,便知同自己心中猜测的并无一二,瞬间变了脸孔。若她当真在靖安王府里头有份体面的差事,又怎么如此遮遮掩掩?估摸着,就是个不上道的暖脚丫鬟。

  突然间,姜元初只觉头疼一阵生疼,她忍不住低哼一声,却见薛采乐握着木梳的手停在半空,上头还零碎带了几簇发丝,哂笑道,“奴婢一时手抖,姑娘没事吧……”

  活生生被扯下几根发丝,谁能不疼,她却只能忍气往肚子里吞,轻道一句,“没事。”

  没有一丝怒火,如此温和的性子,并不多见。薛采乐以为她是个好欺侮的,不由胆大起来,放下木梳,拿起一小罐唇蜜,“姑娘,你唇红落了,奴婢给你补补。”

  “我……”她刚想说自己来,但薛采乐全然不理会她,直接上了手。她想躲,可不知怎地,瓷罐突然从薛采乐的手中滑落,绯红色的唇蜜染了她一身。

  “哎呀!姑娘真对不住,奴婢没拿稳,不是有意的,奴婢这就给姑娘擦拭干净。”薛采乐故作惊呼,寻了帕子上手。那唇蜜经帕子一抹,就是红红一大片,越发招摇显眼了。

  外头的衫裙脏得厉害,已经不能再穿了。而里头只穿了件露肩诃子裙,一想到等会子还要见到沈彻,甚至是太后娘娘,姜元初的掌心就直冒汗。明知薛采乐是故意的,可偏偏又找不到任何破绽。

  “这有没有可以更换的衣裳?”她试着问道。

  “有倒是有,只是妙云姑姑是这儿的掌事,她的衣裳都是由尚衣局定制的,上头绣有女官的纹饰,寻常人等穿不得,奴婢的倒是有,可身形同姑娘不一,再者若姑娘穿了奴婢的衣裳,只恐殿下会怪罪……”

  说到底的意思,就是不愿意给,想看她出糗。但事到如今,好像也没别的法子了。情急之中,她只能将随身携带的绢帕系在腰间,打了个结,虽然隐约能见,那也不至于那么明显。

  薛采乐没想到她有这么样灵活的头脑,故作好意提醒道,“姑娘待会子是要去见太后娘娘的,娘娘爱干净喜整洁,这样恐怕有些不妥啊!”

  姜元初转过身去,见薛采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神情颇为挑衅。好歹是沈彻身边的人,可这宫女连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

  “烦请姑娘带路,领我去见殿下吧……”姜元初深知在这待下去,恐怕还不知会出什么样的幺蛾子,得快些回到沈彻那儿,至少在他身旁安心些。

  薛采乐尽管有些不乐意,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应下了,毕竟是沈彻身边的人,自己多少也得罪不起。她也想好了,万一沈彻盘问起来,就是她不小心碰到的,同自己根本就没关系,更可以借此机会,体现自己细心与宽宏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