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调查这二十九名官员之中,谁信奉神仙真人,只需去各大道观问问便可。就算他们自己不烧香,家眷们也不会漏了这事儿。
许遵刚将此事吩咐下去,就看到张七巧一脸慌张地前来求见。
“许大人,我看到黄金耳饰了。”
“什么?”许遵蹙眉,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耳饰啊,那个西夏使者的耳饰。我掉入冰河中时,看到他戴了的,但是你们发现尸体时,却没看到,不是吗?”张七巧解释道。
她眼下一片乌青,嘴唇干裂,想来一夜没睡好,焦急不安才会如此。
见许遵没有说话,张七巧又道:“重点是,那人不是当初刺伤大人你的凶手。我怀疑凶手另有其人。”
“仅凭一副耳饰?西夏人喜黄金耳饰,货物流通,汴京城内卖西夏式样饰品的也不少。退一万步讲,就算那副耳饰有什么特别,被你记住了,你如何肯定戴着它的才是真凶?或许是当初的凶手摘下卖了,刚巧被人买去了而已。”许遵神色自如道。
“只是,只是一种直觉。”张七巧声音略一停顿,想起什么,又急急地补道:“我昨儿追过去了,追到了河边,那人像是会变戏法一样,竟凭空消失了。”
“张司直...”
“大人,我知道这很荒唐,我也不信的。但我想说的是,对方好似知道我在追着他。他若是心中没鬼,何必遁逃?”张七巧道。
“张司直,翻案需要确凿证据。你若是受了惊吓,大可休假回家。若是还能挺住,不如看看这些。”许遵将写满二十九名官员八字的纸递给她。
“这些...还需要看什么呢?”张七巧不解。
“我看你对这些颇有见解,那你能从这些人的八字里,看出谁与宗教更有缘吗?”许遵道。
知人善用,人尽其才。搞不好,这人看一看,能比手下那帮人跑来的信息更快。
“我试一试。”张七巧勉为其难道。
许遵扬眉,没想到她还真的行。
这人虽胆小怕事,又喜欢惹事,倒还不至于全无用处。
她转身,刚要拿着纸去研究,却被许遵唤住,“你等等。”
“嗯?”
许遵的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那个...你的这些旁门之技,都是跟谁学的?真的有那么准确吗?”
见一向正直的许大人居然对这些好奇,张七巧感觉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答了,“都是自己看书瞎琢磨的,准确度尚可。”
“哦。”许遵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你知道桑姑娘的八字么?”
“啊?”张七巧摇头,“只知道生辰,她比我小七个月,是夏天出生。”
“哦。”许遵再点点头。
“大人,您为什么要问这个?”张七巧感觉奇怪。
难道...
“我打算将桑云正式列入大理寺捕快的一员,自然要对她多些了解,毕竟,启用女捕快,风险很高。”许遵背过手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自然了,你既会这一门技巧,又是公门中人。等大理寺招新人时,也可让你帮着看看。”
“原来是这样,那我下次见着云娘时,问问她,然后告诉许大人。”张七巧认真地回应道。
“嗯。”许遵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又添了一句:“不必叫她知道太多。”
“是,我心中有数。”张七巧拱手道,“若是大人没有旁的事交代,属下就告退了。”
“去忙吧。”许遵道。
张七巧转身踏出门槛的一瞬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
另一边。
桑云拿了许大人给的钱,去花市买了两盆杜鹃,打算装点一下自己的铺子。
不成想,刚走到铺子前,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那儿,她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忽地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再看铺门口,被人浇了一地粪水,大门的两边被人分别写了「娼妇」和「女竖」两个词。
有邻居认出她来,忙将她拉到一边,骂道:“哪个下贱胚子,趁着晚上大家睡着了,干这种事,怕不是生儿子没腚眼哦。”
大家望向桑云,议论纷纷。
桑云招的小伙计大约是睡得迟了,钻进人群中,看到了这一幕,颇为愤怒,他从路边捡了块砖,砸成两半,拿起来,就去刮门上的字。
“看什么看!都散了!再看挖了你们眼珠子!”伙计边刮,边赶人。
桑云走过去,拦住伙计道:“别刮了,重新刷一层漆就好了。”
“可是刷漆要花好多钱的。”伙计低声道。
桑云从身上卸下荷包,掂了掂,“咱们有钱,不怕。”
她将钱袋子丢给伙计,自己转身,面向仍旧不想走的路人们。伙计怕她的衣鞋沾到污物,提醒了她一句:“小心脚下。”
桑云毫不在意,“小时候喂过猪,也喂过鸡鸭,还种过菜,我不觉得脏。”
说着,她抬头挺胸,望向众人,目光如炬,“做这些事的人,大约觉得这样就能侮辱我。可是粪水本就是用来灌溉瓜果蔬菜的,大家要是觉得脏,那可能心眼儿便是脏的。至于门上的字,我确实是女竖,但不是娼妇。我出生于底层,也曾嫁过人,丈夫死了,我来汴京,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赚钱,自认为没什么地方值得被你们议论的。”
“说得好!”人群中,有一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站出来,拍手称好。
他也丝毫不在意地跨过那些污物,站在桑云身边,面向路人道:“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反之,人不自辱,则无人辱之。”
人群中,一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带头鼓掌,周围的人也被带动了起来。
眼见这事儿已经没什么看头,众人纷纷散去。
桑云拱手向中年男子致谢:“多谢阁下帮我说话。”
男子眉舒眼笑,“我只是在帮正义说话。”
桑云一愣,也笑了,“阁下说话气度均不俗,敢问可是读书做官之人?”
中年男子一挥袖子,“国子司业薛青云。”
原来是国子监次官,怪不得风度翩翩。桑云发自内心钦佩,再次拱手。
中年男子笑了笑,“热闹看够了,也该回去喽。”随即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