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小皇后>第87章 圣旨

  荀宴此行没有在宫中待太久, 他甚至未去给他新建的东宫一览,直接带着静楠往荀府去。

  宫人侍卫们不置一词,殷勤地给他搬轮椅、置马车, 临了还问殿下是否需要人赶马车。

  荀宴留下一人, 剩下的都遣散了。离宫的时候,许多人候在两边恭恭敬敬地目送他远去, 是前所未有的待遇。

  他收回目光, 对这个局面早有预料。

  无论宫中、朝堂, 都没几个能完全主事的人,天子独揽大权, 所有人都在仰一人鼻息生活。被皇帝格外重视的他,自然也成了所有人讨好的对象。

  静楠专心地和啾啾玩耍,将它翻来倒去,还使坏似的揪了它好几根羽毛。起初这只鸭子不满地哼哼唧唧,待被小主人亲昵地蹭了蹭, 就化作一滩水软在了她怀里, 模样别提有多么乖顺。

  啾啾闭着眼, 享受久违的快乐, 每逢它快要睡着时, 静楠就往它脑袋吹气,叫它不得不睁眼瞄来。

  那人性化的无奈眼神仿佛在说:算了,谁让这是自己宠的主人,能怎么样呢。

  静楠忍不住笑,眼儿弯弯, 揉揉它肥嫩的腹, “哥哥, 我刚刚看了好几遍, 啾啾身上好像没有遗留的伤口。”

  当初啾啾出事时,她不曾亲眼看见,但光听荀宴说就已经足够揪心。好在如今它活蹦乱跳,飞起来足有丈高,看起来毫无影响。

  “嗯,太医应该全都治好了。”

  不止治好,还让这鸭子的精力更上一层楼。

  寻常家养鸭的寿命在七年左右,啾啾如今八岁依然神采奕奕,荀宴估摸着它至少能活十几二十年。时间再长点,把人送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荀宴还记得,在知道这是一只“神鸭”后,钟九等人无不小心翼翼地、拿供奉的态度对待它,唯独静楠从无这个概念,照样粗暴地提溜着它的鸭脖子走来跑去。

  小孩儿力道控制不好,他们当时还真担心这鸭子被圆圆的随意对待下丢了小命,如今看来,它不仅无事,反而大有后福。

  左右看看,静楠取出一条红色软怕,系在啾啾脖上,认真道:“这样就不会再弄丢了。”

  任谁看到,都会明白这是一只有主的鸭子。

  孩子气的动作和亮晶晶的眼神让荀宴目光转柔,含笑道:“嗯,不会再丢。”

  马车转到荀府,正门紧闭,仅留了方便进出的一道侧门。

  荀宴停住,没有用马车,也没叩门,带静楠从侧门进入,顿时被几个仆役看个正着,俱露出诧异的神色,生怕自己看错了人,忙迎上前来。

  待老仆确认,便有人忙不迭想去给主家报信,被荀宴拦住了,让他们各自忙去,不必声张。

  荀府一如从前,无甚新布局,庭中的“量高树”依旧葱郁,所有都是熟悉景象。

  荀宴正常行走,而后忍不住加快步伐,越来越快,静楠抱着啾啾跟他行走,感觉自己几乎快跑起来。

  随夫人在院中浇花的荀巧听得一阵急促脚步,皱眉直起身,余光刚瞥见一道颀长身影从暗处踏入,下一刻,就不禁瞠目结舌,水壶砰声砸地。

  “阿、阿宴?!”

  他这一声可谓高亢,呼声震天,屋内其余人和仆从纷纷跑了过来,每张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像是看到有人从盖土的棺中走了出来,错愕、惊喜。

  “啾?”啾啾舒舒服服地躺在静楠怀中,歪脑袋瞧这群呆若木鸡的人,奇怪他们为何这样。

  轻轻的声音震醒众人,荀巧两步上前,双手裹住荀宴肩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全身上下,无一处遗漏,问的却是:“你……去了宫中没?”

  “嗯,三个月前就已传信给圣上。”

  荀巧目露欣慰,这孩子总算学会了转弯。

  他没有让众人围观,遣散下人,一家人到了厅中,相视几眼,不知该说什么话。

  最先开口的竟是静楠,毫无近乡情怯之感,很自然地打招呼,“伯伯,姨姨,嫂嫂,我回来啦。”

  面对她这堪称粗神经的反应,几人哭笑不得,心道这果然还是那个圆圆,即便长大了,性格也没变。

  钟氏握起她的手,目中诸多感慨,嘴唇动了几下,竟簌簌流下一抹泪来。除去荀巧,他们几乎都以为这两个孩子凶多吉少了,平时根本不敢说起,每年在他们生辰时默契地多摆两副碗筷,如今看到人,顿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静楠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姨姨……”

  有荀宴每年的承诺,在她心中,自己和哥哥就像出了趟远门一样。

  钟氏没说什么,迅速收了眼泪,不想让她有负担,只温柔道:“回来就好。”

  温氏安静地站在一旁,含笑看她们俩,目中隐有泪光闪动。

  荀宴他们出事的第一年,荀家很不好过,皇帝时常借故训诫荀巧,他的两个儿子多次被更换官位,家中处处都似受到打压。虽然没人说,但他们隐隐都明白过来,是因为荀宴的缘故,圣上气他不肯听从自己,却对荀家人那般好。

  一年多过去,圣上渐渐有了悔意,他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甚至比以前更上一层,可那就如同暗藏杀机的锦簇繁花,谁也没敢真正领受。

  荀宴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默不作声地向两位长辈接连叩首,“阿宴不孝,让父母大人担忧了。”

  钟氏惊讶,忙要上前扶他,被荀巧拦住。这个素来心宽体胖满面笑容的御史大夫沉默地看了荀宴两息,道:“既已认过错了,就起来,先随我到书房去。”

  静楠随钟氏她们叙旧,荀宴二人便转道往书房去。

  照旧屏退下人,荀巧慢慢泡了壶茶,抬眸看向面前成熟不少的青年,眸光清锐,添了些沧桑世故,和曾经那个倔强的少年,自是有区别的。

  “阿宴,你此行回来,可是做好了打算?”

  这问题不出所料,荀宴略颔首。

  荀巧点点头,抚须片刻,道:“不过我知道你,心中定还怨着陛下做的那些事,是不是?”

  对面没了回答。

  叹了口气,荀巧道:“身为臣子,我自然以圣上为尊,你既唤我一声父亲,我也理解你。但阿宴,你是否想过,除去圆圆一事,圣上所行种种,既为他自己,更是为你。若非圣上自知余日无多,他何须做得那般急、那般狠,安王、秦王都是他的血脉,为了你,他亲手断绝了那点血脉之情。平心而论,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正是因圣上对自己狠,对圆圆、对他人才更能狠下心,他也只是,用自己认为最好的方法来助你。”

  荀宴再度颔首,嗯了声,这些道理他自然都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皇帝没必要对那两位做得如此决绝。

  正是因此,他不恨皇帝,不过因他自身不够强大,才让皇帝认为荀家和圆圆是他的弱点。

  他听得进去,让荀巧笑了笑,“我说这些话倒是多余了,你自己都想得很清楚。”

  “嗯。”荀宴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一味退却,只会遭至祸患,父亲,我不会再如此了。”

  “别唤我父亲,你如今贵为太子,私底下确实也该注意言行了。”荀巧沉吟,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连先得了地位权力,届时再想如何回敬圣上也不迟的话都想过,见荀宴看得开,他也松了口气。

  圣上是他效忠之人,无论如何,荀巧都不想看到这两人真正反目成仇。

  他忍不住问,“过了四年之久,才突然想通的?”

  当然不是,荀宴想起那日大公主离别前的话。她道:今日我能找到你,明日就会有更多人找到你,整日躲躲藏藏地求一份清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世上许多持剑之人不是为了杀戮,更是为了守护想要珍视之物。

  荀宴此前陷入执念,迷雾退散后,便立刻做出了选择。

  听罢,荀巧连连点头,“你回来的时机正好,虽说还有好些人不识得你,但如今朝堂清静,只要你露面,领些差事,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因皇帝的病,有些人刚起了立如今的四皇子的心思,荀宴就回来了,所以荀巧才说他回得及时。

  曾经的三皇子、如今序齿自动改变的四皇子年纪和静楠相差无几,为人腼腆,与人友善,荀巧观察过,这位皇子和他的母妃对此应该没什么心思,不至引起前几年类似的事。

  将局势大致和荀宴说过一遍,两人继续谈了会儿,就出去寻其他人了。

  荀家人早就把他当成家中一员,纵然他身世大白又被立为太子,但他本人从不端着,荀家人也就慢慢恢复常态。

  傍晚荀巧两个儿子归家,一家人久违地聚了一晚。

  翌日,荀宴一大早就孤身进宫了,来接他的依旧是昨日送他们回荀府的侍卫。

  这次会面,皇帝选在了御书房,听闻荀宴来的消息脚步刚抬,想迎出去,却在下一刻忍住了,坐在位上按捺不动,端起茶杯喝了口。

  见了他,荀宴依旧恭敬有礼,但这次不知是经过一夜想通了许多,还是把那些冷淡掩在了面容之下。乍看上去,皇帝总算没有感到昨日被无视冷落的尴尬。

  他松了口气,和荀宴就其回归朝堂一事交待起来。

  这一谈就谈了一两个时辰,皇帝依旧精神很好,半点不感疲惫,时而抬眼看向面前的青年,目光如做贼一般,每逢荀宴察觉到扫来,他就立刻收回。

  后来,似乎是感觉自己并不需要如此,便干脆光明正大地盯着儿子,目光灼灼,让荀宴微微偏过了头。

  事情谈得差不多时,皇帝踟蹰开口:“阿宴,朕有个东西给你……你先看看。”

  放在他以往的性格,要给什么直接给便是,哪还有征求人的时候。

  跟着他到书桌旁,荀宴看他从桌内取出两道已写好的圣旨,尚未加盖玺印。

  皇帝递给他,复杂的神情让荀宴动作一顿,各种猜测闪过脑海。

  但他再怎么猜,也没想到第一道圣旨的内容,是封静楠为乡君,第二道圣旨,则直接指静楠为太子妃,择日完婚!

  他双目微微睁大,一时岔气,咳了出来。

  如果面前不是皇帝,荀宴简直要斥一声“胡闹!”。

  “朕对这孩子……多有亏欠。”皇帝轻声道,“公主虽是假的,但这次的身份,谁也夺不走。虽不知你为何……但你既有那份心思,她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你们的亲事,朕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听皇帝的语气,竟像是帮了荀宴天大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