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小公主>第36章 说开

  ◎她怎么可能不介怀呢?◎

  公主好些了么?

  叶蓁没想到, 他们之间的平静被打破之后,谢沉霜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叶蓁怔了怔,磕绊答:“好, 好多了。”

  谢沉霜的目光,落在叶蓁攥着衣摆的指尖上。她指尖上的伤痕已结了痂, 此时正紧张蜷缩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后, 叶蓁试图开口:“我……”

  “从前那些事, 过去便过去了,公主不必介怀。”谢沉霜没让叶蓁为难, 便截了她的话。

  叶蓁怔了怔, 抬眸去看谢沉霜。

  谢沉霜立在十步开外,紫衫矜贵,面容清隽平和,眉眼里是叶蓁熟悉的温润。

  明明先前预想的尴尬难堪都没有发生,但被谢沉霜的坦然平静一衬,叶蓁顿觉自己狼狈不堪。但她不想在谢沉霜面前流露出来, 便迎上他的目光, 故作开心松了口气:“好。”

  谢沉霜背在身后的手猛地蜷缩了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像之前每次下学一样, 他们一同离开勤思殿。但唯一不同的是,之前叶蓁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可今日她却是在故作轻松找话题:“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谢沉霜顿了顿,垂下眼睫答:“敬春山行宫。”

  “嗯?”叶蓁不解看向谢沉霜。

  “那日在马球场上,我目睹了你为贺小侯爷看诊。”

  叶蓁恍然,她是从民间被寻回来的, 名字带蓁又会医术, 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 谢沉霜那个时候知道是她也正常,叶蓁便没怀疑。

  他们走一段路后便要分开。

  分开前,叶蓁还笑着同谢沉霜道了别,可过身的那一刹那,叶蓁瞬间就绷不住了。她同折枝说了句,“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便步履凌乱走了。

  谢沉霜是叶蓁第一个动心的人。

  谢沉霜长得好看,性子温润,有时候叶蓁逗他逗的过了,谢沉霜也只是叹口气,神色纵容无奈看着她,既不生气也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再加上后来,谢沉霜答应娶她,并且在其归家后,又守诺去春水村来接她时,叶蓁便以为,谢沉霜也是喜欢她的。

  可直到今日,谢沉霜先她一步说,从前那些事,过去便过去了,让她不必介怀。

  不必介怀?那是她第一次动心,她怎么可能不介怀呢?

  也因为这句话,叶蓁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若谢沉霜喜欢她,当初在她突然说不嫁给他时,谢沉霜怎么可能一句话都未曾挽留,只温润说好呢?

  若谢沉霜喜欢她,今日怎么可能会这么平静的跟她说,从前那些事,过去便过去了,让她不必介怀呢?

  时至今日,叶蓁才认清一个事实:在春水村时,谢沉霜对她好,是教养使然。谢沉霜归家后,又折返至春水村接她,是君子守诺。谢沉霜对她的那些喜欢,更是她自以为是的误会。

  教养使然,君子守诺,自以为是的误会,不必介怀,这每一个字,都像是绵密的针,扎在叶蓁心上,她四肢百骸都疼。

  叶蓁蹲下来,将头抵在宫墙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那是她第一个动心的人,她曾笃定的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可到头来,怎么就成她自以为是的误会了呢!

  贺潇从这边路过,远远就看见角落里,蹲着一个人,肩膀正一抽一抽的耸动。

  贺潇本以为,又是哪个小宫女被人欺负了,偷偷躲在这里哭,这种事在宫里屡见不鲜,贺潇直接转身便要走。但走了两步,他突然嘶了声,又倒退回去,定睛再一看,那人身上穿的不是宫女的衣裳,头上还戴了簪子。

  贺潇眼睛一亮,立刻喊了声:“公主!”

  然后噔噔蹬就朝叶蓁这边跑过来。

  叶蓁听到贺潇的声音,飞快擦了擦脸站起来,贺潇开心跑过来:“公主,真是你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宫女没跟着……”

  话说到一半,贺潇见叶蓁眼睛红红的,立刻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我眼睛落了灰,刚才揉了几下。”叶蓁侧过身子,避开贺潇的目光。

  贺潇又不是真傻,揉眼睛和哭过他还能区分不出来啦?但叶蓁的身份摆在这里,这宫里除了太后、宣帝之外,就属她和姜曦歌尊贵了。

  贺潇试探问:“五公主欺负你了?”

  “不是。”说完,叶蓁便要走了。

  “哎哎哎,公主,你别急着走啊!”贺潇忙拦住叶蓁,他朝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要真是五公主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回头揍祁明照那小子去。”

  叶蓁:“……”

  这关祁明照什么事?

  “五公主身份尊贵,又是女子,我一个大男人,一是惹不起,二是也没办法对她一个女子动手。祁明照那小子喜欢五公主,那他为自己喜欢的人挨几拳不过分吧?而且上次他用马球把我砸伤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这次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叶蓁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贺潇。

  “不好笑啊!”贺潇尴尬挠了挠头。

  “贺小侯爷,你们之间的事,不要扯上我。”叶蓁径自往前走,贺潇这次不敢拦叶蓁,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贺潇急的脸红脖子粗,他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平日里都是别人哄他,他还没哄过谁,所以眼下面对叶蓁,一时有点老鼠吃天不知从何下嘴。眼看叶蓁马上要走到内宫宫门口了,贺潇一个箭步蹿上去,拦住叶蓁,急急问:“过几天便是祁明乐的生辰了,她的生辰宴,公主你去不去?”

  “再说吧。”

  “哎,祁明乐她……”

  “贺小侯爷,麻烦您让开成么?”叶蓁眼睫发颤,她不像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只难堪转过头。

  贺潇见状,当即不敢再说什么了,挪开地方放叶蓁走了。贺潇心里正纳闷叶蓁怎么了时,就见折枝从甬道那边过来了。虽然叶蓁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但折枝不放心她,依旧远远跟着。

  “哎,小宫女,你过来!”贺潇看见折枝,立刻冲她招手。

  折枝一看见贺潇就想跑,却被贺潇追上拽住了后衣领子,贺潇不满道:“看见小爷跑什么跑?小爷能吃了你啊?”

  折枝不说话,拼命挣扎着。

  贺潇不松手,他问:“公主怎么了?”

  “不知道。”

  贺潇将折枝调转了个儿,面向自己,眯眼威胁道:“你看着小爷的脸再说一遍?”

  “不、知、道。”折枝看着贺潇的脸,又认真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贺潇愣了愣,见折枝一脸呆相,抬手照着她的发髻上拍了一下,愤愤道:“呆头鹅!走走走!别在这儿碍小爷的眼。”

  折枝甫一得了自由,当即便撒开脚丫子跑了,但她跑到内宫门口时,突然转过头,冲着贺潇做了一个鬼脸:“略略略,大笨狗!”

  贺潇怒气瞬间从脚底板冲到了脑门上,他立刻就朝折枝冲过来。

  折枝一个闪身进了内宫,一溜烟跑远了,贺潇气的一拳捶在朱红色宫墙上,顿时疼的五官扭曲了一下,恨恨骂道:“臭丫头!别让小爷再见到你,不然小爷要你好看!!!”

  折枝耽搁了一会儿,快到撷芳殿时,才看见叶蓁的身影。

  叶蓁一个人走在甬道上,来往的宫人冲她行礼,叶蓁也没像往日那般笑着回应,只怔怔往前走。兰栎远远就看见叶蓁了,见状快步过来,问:“公主,怎么了?”

  叶蓁双目无神,鼻尖红红的:“没事,我有点累,想一个人待会儿。”

  说完,便进殿去了。

  兰栎又抓着折枝问,折枝如实道:“奴婢也不知道。”

  叶蓁平日看着活泼开朗,但遇到事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将自己封闭起来,从折枝口中问不出什么,兰栎只得亲自守在外面,时刻注意着殿中的动静。

  过了约莫两刻钟,殿门打开了,兰栎立刻迎上去。

  叶蓁轻声问:“姑姑,我带进宫的那套衣裙,你放在哪里了?”

  “在那口檀木箱子里。”兰栎进殿为叶蓁找出来之后,试探问,“公主要穿?”

  “不穿,收起来,你帮我找个箱子和一把大锁来吧。”

  兰栎心里十分纳闷。叶蓁很喜欢这套衣裙的,曾不顾寒冷还穿过一回,如今正是可以穿的时节,她怎么突然又说要收起来?但主子的事,非她能置喙的,兰栎去找箱子了。

  叶蓁坐在床上,目光落在那件胭脂红暗花红绡罗褶裙上,眼神黯淡无光,再无之前的欣喜了。

  很快,兰栎便将箱子拿来了。走近一看,兰栎才发现,那套衣裙旁边,还放着一支白玉簪。

  叶蓁亲自将衣裙叠好,放进箱子里,细细抚平上面的每一个褶皱,然后将那支白玉簪也放了进去。

  这套衣裙,是去岁谢沉霜送她的生辰贺礼。

  叶蓁还记得,当初关于这套裙子的赌约,以及谢沉霜说那句,“我从不退而求其次,你也不能”时,她心跳的有多快。

  而这支白玉簪,是谢沉霜送她的及笄礼。

  其实当时,叶蓁让谢沉霜帮她绾发,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已久。那时,他们之间已议了婚嫁,所以她想着让谢沉霜帮她绾发。日后若他们有了孩子,等他们老了,她可以很骄傲的同孩子们说,她及笄时是谢沉霜帮她绾发的。

  那时叶蓁本来自己备有簪子,但谢沉霜却将他的送她了,他还说,‘我如今身无他物,还请蓁蓁莫要嫌弃。’

  这套衣裙和这支簪子,从前叶蓁看见它们时,只觉心里十分甜蜜。如今再看,却只剩下了难堪。既知道谢沉霜从前对她并无情爱,那这些东西她也不要了。

  叶蓁将箱子阖上,又拿锁锁好,然后交给兰栎:“姑姑,替我将它们收到库房去吧。”

  “是。”兰栎见叶蓁情绪不对,便什么都没说,只接过箱子去照办了。

  之后,叶蓁依旧去勤思殿进学,但她待谢沉霜的疏离客气,就连姜毓都感觉到了。姜毓私下还偷偷问叶蓁:“小姑姑,你和太傅闹别扭了么?”

  “没有。”叶蓁揉了揉姜毓的头。

  姜毓不信,平日里小姑姑上下学都很积极的,可如今每日是堪堪上课才来,下学时比自己走的还快,就好像是在刻意避着太傅一样。

  谢沉霜自然也察觉到了,所以这日他说下学的同时,叫住了叶蓁:“公主留步,臣有事要同公主说。”

  已经迈出一只脚的叶蓁只得站住。

  谢沉霜看了姜毓一眼,姜毓立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了,殿内一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叶蓁面上一派平静,可袖中的手却紧张的绞在一起,谢沉霜走过来,同叶蓁道:“槐花巷的病患如今皆已康健,今日早朝之上,陛下也已惩处了工部与街道司的七名官员。”

  叶蓁轻轻笑容,礼貌疏离笑笑:“有太傅这等国之栋梁,是百姓之福。”

  谢沉霜怔了怔,他没想到,叶蓁会这么说,他正欲再开口时,叶蓁已先一步道:“太傅,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径自拎着裙子,快步走了。

  谢沉霜独自立在殿中,看着叶蓁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谢大人!谢大人!”一道呼唤声由远而近传来,谢沉霜转头,就见宣帝身边的内侍,满头大汗跑进来,“哎呦,谢天谢地,谢大人您还在这儿,陛下有请。”

  谢沉霜敛了思绪,去见了宣帝。槐花巷的事早朝已经解决了,会试的名单不日便会张榜公布,宣帝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召了谢沉霜与他对弈。

  结果开局没一会儿,谢沉霜就输了。

  “都这么久了,你这棋艺怎么还这么烂?”宣帝挑眉看向谢沉霜,颇有几分揶揄的意味。

  谢沉霜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谢沉霜的情绪,逃不出宣帝的眼睛,宣帝直接道:“沉霜,你有心事。”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可是不应该啊,这几日堆积的事,今日早朝都解决完了。而且在公事上,谢沉霜向来都是游刃有余的,难不成是私事?

  私事?宣帝放在膝头的手指一敲,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母亲又逼你成婚了?”

  谢沉霜:“……”

  “这次又是哪家的姑娘?说给朕听听,朕帮你参谋参谋。”宣帝身子前倾,一脸好奇。

  谢沉霜深吸一口气,今日这棋是下不了,他便将棋子放回棋盒里,索性同宣帝聊起了政事:“这届学子里,陛下可有看重之人?”

  “你这人,朕好不容易想偷会儿懒,你竟然又提政事。”宣帝不满瞪了谢沉霜一眼,哼道,“有几个,名单在朕的御案上,你自己拿去。”

  谢沉霜起身取来,垂眸扫了一遍。

  这张纸上写的是已中了的进士的名单,宣帝直接在上面圈了几个名字。

  钱富江,李文魁,周允,王文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