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官渡风云>第94章 铜雀台绝恋

  时已深夜,魏王府中还灯火通明,原来曹操正患头痛病,太医和众姬妾来来往往忙碌不已。吴质深夜造访,内院总管本欲拒绝,不料曹操于榻上坐起,忍住头痛,说:“吴质是邺城令,无事不会深夜到此,快召来见我!”吴质进来,见曹操头缠着纱布正卧枕上,忙跪下谢罪。曹操挣扎起来,示意左右都退下,问吴质何事求见。吴质低首说:“魏王,臣下在揽月阁外逮到一个人,自称蔡邕之女。请魏王示下。”“你说什么?”曹操惊问。吴质递上昭姬所给的经书,曹操翻书,见书中字,浑身一震,惊出一身汗来,忙下了榻,还未穿鞋,说:“你带我去见她!”吴质说:“魏王稍息,我带她来见您就是。”“不,我自己去见!”侍者忙给曹操穿戴好,太医本想阻止,但见曹操神色,毫无病态,就悄悄退出。

  午夜的月色清朗,几丝云彩拉扯开长长的云絮,似遮未遮,马蹄声“得得得”地踩在青石地砖上,渐渐终止在邺城府衙前。曹操一把推开签押房的门,昭姬静静地立于一文书柜前,昏黄的灯给她的脸染上一层晕黄的光。门开处,曹操的脸迎面扑来,曹操还是那个曹操,只是两鬓添了沧桑,眉宇间更加刚毅,他逼视着昭姬,两眼灼灼。昭姬不觉后退了一步,背靠上了柜壁,无处可退了。

  两人相互凝视了良久,昭姬忽然盈盈拜了下去,叫了声:“魏王!”曹操一愣,猛醒了过来似的,转身看见吴质正端了茶盏进来。那吴质放下茶盏,退了出去,拉上了门。曹操说:“我派人去接你,你为何拒绝?”昭姬强忍的泪水终于满出了眼眶,一时接不上话。良久,说:“我已不是以前的的我了。”曹操说:“我现在有能力让你平安,你不要担心什么,你来了就别走了!”“我习惯了漂泊!”昭姬低垂了头说。曹操仰了头,说:“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你在洛阳遭羌人迫害被我救走,现在你又在邺城深夜流浪,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不同,我现在要娶你入主魏王府。”“不!”“为什么?”昭姬幽幽地答说:“我在最落魄时你都突然出现,及时救我,然我们相遇总在夜里,注定见不了光啊。”“那年我们在洛阳寓所商讨国家大计,成就大事业,今天我们相聚不是更好吗!”曹操靠了过去,昭姬退无可退,只是仰了脸,对视着曹操,抽噎地说:“我们不一样了!”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海誓山盟犹在耳,物是人非情已变。

  当夜两人相聚理应有说不完的话,然郎有意妾不敢,曹操只能空欢喜一场。曹操吩咐吴质好好安置昭姬先住下,自己回府理事先。曹操走后,昭姬回想此行的目的,却不知如何向曹操开口。第二天吴质送昭姬去一新置的宅院时,昭姬询问这陈留屯田尉犯罪的事情,吴质告诉说魏王极其震怒,不过事情已调查清楚,虽与当地豪族有关,但必须抓几个人顶罪,无疑这些被押到邺城的人是最好的人选,案件已交给廷尉府处理,三日后要在南郊行刑。昭姬听后,心中汤煮一般,只求吴质带自己面见魏王,吴质说魏王已去武安视察军马,两天后才能回来。昭姬只得向吴质说出自己上邺城实是为了救董祀而来,求吴质帮忙向魏王陈说事实,救董祀一命。吴质说屯田尉的事只有魏王能定夺,旁人都没有情面,后来吴质答应魏王回府时带昭姬面见。

  两日后昭姬随着吴质去魏王府。魏王府厅堂里高朋满座,不是显宦就是权臣,人人都知蔡邕,却无人认识昭姬,听门人传报昭姬求见魏王,个个都想一睹为快,然众人见曹操神色有些凝重,就要告辞回避。曹操见状,说:“蔡中郎虽已弃世多年,然中郎的道德文章泽被后辈,昭姬传承父亲家学,众人不妨一见。”昭姬虽已经历岁月沧桑,然大家风范仍令众人眼前一亮。于是大家纷纷向昭姬讨教蔡邕经学之道,昭姬一一解说,娓娓道来,深入浅出,既展家学渊源,又有个人主见,令人折服。后来众人提起此行目的,昭姬说自己是有私事求魏王,众人才一一告辞。

  众人散后,厅中的空气开始凝重起来,曹操说:“你终于肯答应留下来了?”昭姬说:“我在匈奴一住就是十二年,每时每刻都想回中原,你的使者出现时,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我梦想成真时,却发现一切不是原来所想。你不是原来的你,我不是原来的我,十二年的生活改变了一切。原本想回不得归,后来不归却必须归,我的命运不是我自己主宰,我不知道是谁在把控着。回乡的路上我昏昏沉沉,几近死去,是董祀一路上照顾我,我欠了他一条命,而他却因接我回乡而被授予屯田尉。如今他犯了法,魏王要判他死刑,一切因我而起。我求魏王网开一面,赦他死罪。”曹操说:“我多次接你来邺城,你都拒绝,难道为了他?”“我不会为他拒绝你,我只为了我自己,我不配在你身边!”曹操说:“我说了配就配,那夜在洛阳寓所分别时已约定了的。”

  想起洛阳寓所里的往事,昭姬的心中既温暖又感慨,然世事已变迁,想人生短短几十年,美好的往事停留地那么简短,不觉黯然神伤,悲怆地说:“约定已过期了啊!”曹操走近昭姬,拉住她的手,说:“昭姬,只要你愿意,这个约定永远不会过期,啊!”昭姬听闻,心中大恸,哭拜在地。曹操扶起她,两人四目相对,昭姬哽咽说:“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时间不会倒流,世事不断更新,旧事物终究要退出历史的舞台,新事物已经接替了原来的所有。滚滚红尘,痴痴情深,生死白头,我已走过,聚散有时,梦里追随,就此别过,祝君顺遂!

  曹操眼睁睁看着昭姬出了厅堂,怅怅然若有所失。有门人来报说有一乐人求见,曹操召见乐人。此人姓柴名玉,是杜夔派他来给曹操送新谱的乐舞。曹操看后吩咐侍者传令文武百官前往玄武台观看。

  玄武台前鸣钟击磬,乐声悠扬,一队队舞女舞了又止,止了又舞,既舞时代变迁,又舞盛世繁华。曹操的眼前晃动无数的人影:卞玉儿在清商署清舞,杨蝉在中庭月下焚香,栾环立寒塘观鹤,尹润于古寺遭劫,杜琴在水边凝望,邹婕在林中弹筝,大乔在闺阁轻叹------还有僧儿、杜瑟------忽然殿角传来清歌,是范眉儿在歌诗经,乐音很是哀怨,似《蔡氏五弄》的琴曲。曹操的头筋开始抽动,他不想扫了众人的兴致,只扶了额坐于殿首席上。近侍见了,忙传医者。曹操挥挥手,表示无大碍,然头筋如琴弦般弹拨不停,头开始痛胀起来。

  有一侍者给曹操递上一个锦盒。曹操问这是何物,侍者说是吴质所呈。曹操强忍头痛,示意医者退下,自己摸索着打开锦盒,一副白色折叠的绢帛上放着一枚金花簪子,簪柄已经生锈,然金花却锃亮发光。曹操拿起金花,仔细端详,眼中隐隐现出泪光,他又抽出绢帛,展开一看,几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帛上写着:妾自幼时至今,此金花始终相随,妾只知此簪乃丁夫人所赠,却不知其中有何深意,妾在人世沉浮几十载,此花随妾千山万水,人世沉浮几十载。今与君相别,或成永诀,原物奉还,了断尘念。昭姬奉上。曹操看毕,脑中犹如中空了一般,呆坐席上。

  这时吴质引了曹丕众兄弟进了殿。曹丕见父亲情状,也自吃惊,不敢高声,悄悄上前观望,曹操忽然瞪视着曹丕,说:“我一生所做,没什么可后悔,假如死后有灵,子修问我,我母亲在哪里,我将如何?”曹丕愣怔,只叫了一声:“父王!”曹操说:“子修早逝,唯尔是长,你曾怨我为何不立你母为后,你可知人生什么最可贵?”曹丕惶恐,只轻唤:“父王!”曹操说:“如果时间可能倒流,我只愿一切如初!”

  曹操说完,走出殿,站在台中央,仰视高楼中间的空匾额,叫人笔墨伺候,大书“铜雀台”三字,于是这玄武台上的层楼就叫“铜雀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