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官渡风云>第24章 洛阳被焚后

  沿着洛河向东是一片低矮的小山。林木并不茂密,沿着山脚行车,沿途都是逃难的百姓,官道上来回疾驰着战马,有时还有行军的部队。越往东走,原野开阔起来,路两旁有帐篷,一边是百姓露营,一边是行军士兵的营帐。

  何家的马车行驶在路上,有百姓立着观望。这时,远远地走来一队士兵,车队与士兵交臂时,何管家跳下马车,向一屯长行礼,并递上一袋钱。

  屯长掂掂袋子,问:“可有通行证?”管家忙拿出一张文书,屯长接在手中,示意手下检查马车。管家说:“长官,这是何大将军的家眷,回故乡探亲。”屯长说:“战争时期,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过。”管家忙赔笑说:“是,是。”一边又向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屯长。屯长收了,自行去掀车帘子看,说:“一妇弱人家!”屯长示意士兵退至路边,放马车过去。

  车子在路上颠簸着前行,人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烽火在原野升腾弥漫。太阳没了温度,空气渐渐凝固,车行慢慢减速。尹润在车里问:“管家,到哪里了?”管家说:“夫人,偃师城就要到了。”尹润说:“讨些水喝喝,孩子哭得凶。”管家扯住马僵,停了车子。管家说:“我去百姓处讨些水来,您休息一下。”尹润抱着孩子走下车来,见管家向一矮树丛走去。

  一个妇人也抱着一个孩子,立在一晾衣服的竹竿旁,旁边的木架下生了一堆火,火上有一个瓦罐正煮着水。

  尹润向那个妇人走去,孩子在怀里咿咿呀呀哭个不停。妇人手中的孩子稍大些,光着紫色的屁股坐在妇人的臂弯里,一手扯着妇人的头巾,一手抓一树枝玩耍,尹润一边抖动着孩子,一边说:“晏儿乖,娘给你找水喝。”

  那村妇见尹润走来,但觉满眼的贵气,忙向旁边退去,她手中的孩子见了生人,就兴奋起来,扭动着身子要下地来。何家公子见了,不哭了,对着那个孩子裂开了嘴就笑。

  尹润对那妇人说:“嫂子,吃你些热水可好?”那妇人放下孩子,给尹润倒了一碗水。

  管家来了,手里也端了热水来,尹润叫车上的人都下来喝了热水,给了妇人一些钱,那妇人说:“夫人,我们不要钱,有钱也没有用,能给孩子点吃的吗?”尹润让丫环上车拿了些干粮给妇人。

  那妇人说:“我们是偃师人,城里来了兵,百姓都被赶出来了。男人们当兵去了,只剩了女人和孩子,粮食也没了,好些人都饿死。”妇人和尹润说着话,两个孩子玩起来了,你咿呀我咿呀的,正咿呀地起劲,也不知咿呀些什么,管家见状,要抱起何晏。尹润说:“管家,不要紧,让他们玩玩。”尹润摸摸那个孩子,衣服单薄,小脸冻得发青,手背也发紫。她让丫环拿了衣服给妇人。那妇人道谢说:“夫人,孩子已经一个多月没吃饱了,打不了胜仗,男人们不能回家,孩子就要饿死------”话未完,先哽咽起来。

  偃师城在望了,一队队士兵进进出出,来来回回,老弱妇幼的百姓也多起来了。

  太阳就要下山,暮色渐渐浓重起来。管家嘘住马,对尹润说:“夫人,我前去打探一下,进城可有旅社住。”尹润说:“管家,你早去早回。”管家走了,孩子在奶娘怀里睡着了。

  尹润走下马车,向一角落望去。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向一个士兵讨要吃的,旁边围了几个兵,嬉笑不止,他们好像在讨价还价,其中一个士兵递给妇人两个饼,妇人交给孩子,指使孩子离开,自己跟着士兵走了。又有一个老妇人与几个士兵拉拉扯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什么,好久,一个姑娘披散着头发走出来,老妇人赶紧拉过来,两人踉跄着走了。

  尹润正看得心里发怵,管家回来了。管家说:“夫人,城里扎了吕将军的兵,现管的是一张将军。张将军原来是何大将军的部下,他认得我。他说城里旅舍是有,但夜里不安全,他让我们上他的营房里住。”

  他们一行人来到张将军的营房,张将军让一个小校收拾出一顶帐篷让尹润住。张将军曾是何大将军的侍卫,见了尹润,行了礼,说:“夫人这是何往?”尹润说:“朝廷要迁都,我孤儿寡母的不想跟着去,我想回娘家巩县去。”张将军说:“巩县正在打战,偃师城的士兵正是支援巩县的兵源。县城里的百姓多逃走了------”

  尹润一听,心头似被浇了一瓢冷水,脑子里一哆嗦,似有一股寒气向四肢百骸弥散,两脚都要站不住了,忙扶了一个矮几,定定地看着张将军,好久,问:“将军,敌军将领是谁?”

  张将军说:“是张邈的一支军。”管家说:“张邈将军与您向时同在大将军营下,虽然你们位分不同,可是也相处融洽啊。”张将军说:“我现在属吕布将军管,听朝廷命令。这双方军中将领多有出自何大将军手下。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了。这两天休战,我们今晚在此驻扎,不知明天要拔向哪里。”

  尹润听完,几乎要晕倒。管家慌了神,张将军忙让将校唤军医来。医者赶到,看了脸色,把了脉,说:“并无大碍,注意休息为好。”丫环扶尹润去一铺面上躺下。

  行军的床铺又冷又硬,被褥还有酸臭气,尹润翻来覆去睡不深,耳边全是风吹过营房发出的呜呜声。好歹挨过了五更天,天还没亮,帐外响起马蹄声和士兵列队走过的脚步声,只听张将军对管家说:“巩县不打战了,但张邈军还驻扎在那里,我想你们去那里找张将军,他会照看你们的。昨晚朝廷来了命令,命我们回京,迁都就在今明两天。我给你们发道通行文告,如遇朝廷军马,可帮你们过关。”管家说:“多谢将军厚意,何忠谢过将军。”张将军说:“管家别客气。此去巩县路不远,恕我不能相送,就此别过。”

  尹润勉强起床,头很胀,收拾了一下,出了营房,天才蒙蒙亮,周围的营帐却在一夜之间全拆了。有几个老妇人正在拖拉被弃用的布幔,有些人在捡拾柴火。

  管家见尹润出来,说:“夫人,巩县的战事结束了,我们稍后起程,赶在午时到达。”

  他们本想穿过偃师城,后来选择绕城走。因为部队走了,百姓又纷纷回城。可是城门残破,城里屋舍塌毁,到处有或战死或受伤的士兵,有小吏在指使百姓处理死尸,或伤病士兵。

  巩县到了。尹家庄在城南,尹润来到庄前,见大门敞着,里面没有人影,没有声响。她跑进门,大喊着:“父亲,母亲!”

  没有人回答,只有荒草和树枝在风中摇曳。满地散乱的杂物告诉她,这里遭了兵灾。几只乌鸦扑棱棱飞起,又向远处飞走了,刚回家的喜悦消散满院子的凄凉中,鼻子里一阵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看着满园的狼藉,尹润响起儿时的温馨,心有不该,就各个房屋跑,最后在后院角门边的一堆废弃物里发现一个老者,这是家里的佃农,经常给厨房送蔬果。老者告诉她,尹密老爷带着家人门南迁了,自己腿脚不便,就留在这里。

  尹润看看孩子,看看院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管家说:“夫人,我们收拾一下,先住下来,再打听老爷的消息。”尹润说:“管家,现在全靠你了。”尹润想跪下了,管家忙扶住她说:“老奴几代都在何家当差,老奴生是何家人,死是何家鬼。何家满门只剩小少爷一根苗。望老天保佑,小少爷能平安长大,将来继承何家富贵,老奴就心安了。”

  巩县遭了兵灾,街面上的买卖全停了。何管家吩咐下人收拾房屋,自己上街打探消息。张邈的部队已经走了,外逃的百姓纷纷回城,县衙前聚了许多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有的说吕布追着袁家军打的,有的说长沙太守孙坚正起兵追赶吕布的,有的说河内太守王匡全军覆没的,还有的说徐荣军战胜孙坚的------何管家越想越扑朔迷离,只觉得天下已经大乱,当初大将军统领下齐心效忠朝廷的局势已经不再了。

  不知是谁在说洛阳遭了大火,整个城市都被烧毁了。

  “什么?”何管家一听,忙揪住一个人的衣服,那人使劲一扭,管家差点摔倒,那人气愤地说:“你揪住我干什么,我又没抢了你的东西。”

  管家说:“你刚才说了什么?”

  那人说:“我刚才说的多了-----”管家说:“你说洛阳城怎么啦?”那人说:“洛阳城遭了大火了。”何管家只觉眼前发黑,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上,等他醒来时,已在尹家庄。

  尹润正焦急地看着他。尹润说:“管家,你这是怎么了?”何管家迷迷糊糊地望了望四周,意识渐渐清晰起来。他示意尹润屏退其他人,又让奶娘去抱来何晏。

  房间里只剩下尹润和孩子,管家挣扎着坐起来,说:“夫人,大将军一家惨遭暴亡,临终并没有好好交代后事,老奴在何家几十年,老奴熟悉何家的一砖一瓦,想当初大将军在世,常与老奴说起,何家富贵得来不易,只希望能世代延续下去,哪知道今天只剩下一根独苗啊!”说着说着,竟老泪纵横起来,尹润也伤感不已。管家说:“最近常感到手脚麻痹,体力不支,想老奴是撑不到小少爷长大的那一天啊。”

  何管家颤抖着,伸手向怀中摸出一物件,递给尹润,说:“夫人,您展开看看。”尹润展开那东西,那是一张极薄的牛皮纸,纸上有凹凸纹理,如果不仔细看,并不知道那是一副地图,管家说:“这里有洛阳何家老宅地下通道图,和南阳何家祖坟密道图,何家几十年的积蓄都在里面。趁老奴今天还有一口气在,向夫人交代清楚。从今往后您要担起何家所有的责任------”“什么?”尹润万分惊讶,手里好像捧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握住也不是,扔了也不是,想交还给管家,管家连连摆手。管家咽了一口气,说:“现在天下大乱,大势不知如何走向,夫人养着小少爷,肩上的担子怎能放得下啊。夫人,您好好养大少爷,望他将来能重振何家门庭------”

  尹润颤抖着手,不知要说什么,也听不进管家所说的一个字了,心里有千斤重似得。何管家说:“夫人哪,何家的千斤重担只有您能挑了,您要保重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