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饮苦>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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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温浮祝有点无奈,哪怕重新恢复常态的又夜行了小半宿,他在心底也思索不出谢常欢刚才那一举动的初衷到底是甚么。

  果然呐,情之一字终归毁人。

  连他竟然也开始有想不明白问题的时候了。

  「没怎么。」

  谢常欢也调整了会儿情绪,总归是不该怀疑老温的才是啊,可是有些话,他不问,他就不说。

  他问了,他还不说。

  你说气不气人。

  又在齿间碾压了三四番,谢常欢到底忍不住又开了口,「老温,你先前遇见我的时候……」

  「我就再没喜欢过别人。」

  温浮祝可算是想明白问题的突破口在哪了。

  此刻不等谢常欢问完,便已胜算满满的回过头来。

  ——所以说,自己先前真是亏了他太多么?谁叫他那么没皮没脸的,总觉得这种勾心话不必说太多也能叫他安心相陪在侧。

  毕竟他温浮祝并不是个太喜欢讲情话的人,有甚么事情,他也都喜欢身体力行的去证明。

  所以说原先莫名其妙死在温浮祝手里的人,也适用此理,他们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被盯上了,杀人的时候温浮祝也向来不喜欢和别人多作解释,亦不废话,他只证明结果。

  可,可这般忽然要和谁人有了共遣余生的打算,温浮祝也觉得,自己的一些老习惯得改改了,偶尔说些甚么安抚的话好像也是必须的。

  但心里晃过去但凡是能跟情之一字沾边的话,还要面对着这么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大老爷们说出来,温浮祝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我陪着你你陪着我便是了,纵使生死无常,纵使夏雨寒霜,我身边一直有你,你身边也一直有我,这不就已经够了么?

  ——好吧好吧,其实先前倒也没舍得让这么有趣的人同自己真就一同被栓牢在这遮天蔽日的鸟笼里。可现在,这人已经飞不出去了,自己还客气个甚么劲呢?

  「那,那之前有没有人对你动过甚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有的。」温浮祝咳嗽了一声,再开口时莫名其妙便带了份严厉之意,哪怕唇角带笑也让听者浑身一寒,「还挺多。後来,那些摸过我左手的人让我剁了左手,摸过右手的剁了右手。还有个存了想猥亵我心思的,被割下脑袋喂狗去了。以上所言是比较常态下的情况,偶尔一二登徒子赶巧碰上我心情好了,我一般就拿他们试新作的暗器,或者试新配的毒药药效了。」

  温浮祝勒着马后退,退至与他并排的位置,然后施施然的伸展开自己的手臂揽过了谢常欢的肩,这才微侧了脸,略敛了眉,但这次绝不像往日那般温柔模样,好像这人终于把他温和的面具卸下,眉梢眼角俱是丝丝寒芒微敞,毫不掩饰这人的野心,亦不掩饰这人的狠戾,可他的话语却非得拿捏的极轻极轻,轻的像是在哄骗着婴孩入睡,「所以啊……常欢,现在你再告诉告诉我,你是不是特别庆幸,我还没把你剁细碎了去喂狗?」

  「老,老温……不是吧你……」

  「怎么不是?我唬弄你做甚么?」

  谢常欢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瞬间便觉得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好似有万千锋芒蓄势待发。

  自己一瞬间就透心凉的成了个气囊,可以撑个旗杆挂起来在风中飘呀飘了。

  「我早就说过,你的那些朋友不一定看得惯我,我也融不进去。我这种人,看起来可能是长得像是会招人的那种,但是,我究竟是不是那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

  「我不知道有人是不是跟你说了些甚么嚼舌根的话。」温浮祝声色一字比一字更哑,再也没有常日那种柔和之意,「你今天很是反常。你这么盘问我,也叫我很不开心。」

  「这一路本是陪你南下的。说白了,是我想陪着你。我可没心思陪别人胡闹,亦没心情笑脸迎人。」

  「所以,是不是我当初不出我的茶渡小筑,不陪你走这一路,我们两个能更和平共处些?」

  得得得。

  谢常欢一听温浮祝这么说便知他是生了气的。

  又听见他不愿陪自己同路,更是心急,心说为甚么要怀疑他呢?

  纵使这个人是有点隐秘暂时未同自己讲开,那是不是跟他的特殊身份能牵扯上,所以才这般不能事事点明?兴许以后,就透彻了呢。他总归会有把一切同自己讲清的时候。

  本来是想气势汹汹的问下去,关于那个暗中情敌的事的,可现在听温浮祝这么一言,便知就此打住才最为明智。

  因此谢常欢强压下心头所有话,伸手去抓牢了他的手,「温浮祝,我不会让你后悔跟了我的。」

  温浮祝冷笑一声甩脱他的手,「谢常欢,你还敢跟我玩声东击西这一招了。」

  「欸?」

  「是你跟了我,今早你还信誓旦旦同我讲些甚么将来随我呆在茶渡小筑,呵,好你个谢常欢,晚上便打算跟我说你今早全都是在扯犊子的?」

  谢常欢一愣。

  心说这人果然如老风所言的那般斤斤计较。

  可是斤斤计较的他喜欢!这证明他是十分在意自己的,连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认真记住呢!

  於是忙不迭改口,「是是是,我没后悔跟了你。」

  ——这话一出口才觉有点情急,总觉得自己入了一个天大的套子,可诚如温浮祝刚才所言,他现在翻不了供了。

  只好干瞪着眼摆出一副吃瘪相来。

  温浮祝这才略恢复点当初的温和善意,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谢常欢,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温浮祝那套规矩得改改了。」

  「欸?!」

  「比起你不放心我……呵呵,我顶多是看起来招人的样子,也都是别人来招我。我回敬他们,只不过处于自保罢了。不像是你,你净会出去招惹别人、所以从今天起,你让我看见你摸别人的手,我便回来剁你的手。」

  「欸???!」

  怎么好像搬起个巨大的石头直接砸死了自己的感觉啊?!

  温浮祝内心冷笑,他身上是有很多谋客不能有的缺点,但同样,他身上也有作为一名谋客来讲,最为出色的优点——谁不知道,攻心为上这一说?

  而谢常欢的那群朋友素质果然也太低了,自己长得像是个招人的样子,那他谢常欢就不像么?

  谢常欢只不过比自己更咋呼更泼皮一点罢了,自己只不过习惯使然的喜静罢了。

  怎的就要莫名被污水泼上身?

  温浮祝其实到现在还存着点当初的小孩子心性——正如他愿做隗昇的谋客,只因当初那群人黑心,黑走了他的亲人、恩人,所以他才发愤要做比他们更黑的那个暗中黑手。

  是了。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懂了那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恶鬼才配与恶鬼一斗生死,毕竟座上金莲都是要靠大智大悟去感化世人的,他们忍常人之不能忍,渡常人之不可渡,可他温浮祝甚少能忍,甚少能渡。他不相信这一套的——要怎么去相信?在隗昇的寝殿里夜会了一番梁上君子,你要信他是在这错乱纵横的弯曲小道里迷了路,还是更偏向于这人是为了甚么情报,抑或单纯夜袭?

  并不是他真的就想去算计别人,而是他必须自封六欲七情,凡事做最坏的考量,布最能力挽狂澜的局。

  他要做的,本也就是变成诡恶泥潭里最恶的一只厉鬼,他要去和那些黑暗厮杀,他成就一个大恶是不假,可若是隗昇平稳,他便又能及时压下自己的这股子恶。

  所以,恶的最极面,亦是大善。

  不过他从来不在乎自己究竟是善还是恶,正如世人所谣传之江墨几多不好,他也不怕将来有人会泼他些甚么脏水——那些同自己压根没有半点关系的人啊,他们的话,他又做甚么要去入耳呢?

  清者自清,明者自明,他温浮祝一点也不喜欢去招惹别人。

  但你若是招惹过来了,不奉还回去千百倍,我他娘便将头拧下来给你当板凳坐!

  正是靠着这样心狠手辣的手段,所以得罪过温浮祝一次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是能有命得罪他第二次的。

  他这个人,一点也不喜欢给别人留后路。

  此刻恰逢谢常欢自个儿作死,如此大好时机,他也一定不会给他留后路。

  不将他后路挨个彻底的封死了,逼得他将来不得不随自己走,不得不跟他身边那群所有有的没的人斩断干净,他便以后也跟着谢常欢姓了!

  ——早就警告过你的,千万别招惹我。

  你还偏偏不信。

  这不,报应便来了。

  「老温,除你之外,我之前也没喜欢过别人的。」

  「哦,」温浮祝不冷不淡的应了,「那你就敢保之前没有喜欢过你的吗?」

  「啊?!」

  「虽然死者为大……但是你今晚让我十分的不开心,我也只好把陈年旧事拿出来同你扯一扯,不多说别的我後来认识的,只说先前的,再言句不敬语,当初十三寻有没有喜欢过你?」

  「天呐你在想些甚么?!」

  甚么球球蛋蛋的玩意啊十三哥为甚么要喜欢自己?!只不过是关系比较好的酒友罢了!酒友而已!

  「喝醉了有没有同床睡过?有没有酒后乱性?毕竟你是个断袖。」

  「不是老温你……想的有些过了……」

  「我想多了?」温浮祝更是狠收臂膀,将他的脸迫的不得不可怜兮兮的抬起来仰望着自己。

  这才又继续冷声道,「聂白又喜不喜欢你?」

  「……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甚么鬼啊!」

  「谭谌喜不喜欢你?」

  「……温浮祝你该去看大夫了。」

  「秦娘喜不喜欢你?」

  「老温我不喜欢女人。」

  「那之后还有我从未从你口中听闻的那些个朋友弟兄的名字吧。」

  温浮祝松开了谢常欢,将他一把推远了,这才转过头去,哑声道,「真若论起来猜疑,我猜你一颗心到底放不放在我身上,可比你猜我要累多了。毕竟我没甚么朋友。」

  「你将来没了我的时候,你一甩身照样鱼入大海,有这么多颗水珠供你存活。」

  「常欢,可我没了你的时候呢?茶渡小筑里,本就只有我一个。」

  谢常欢疯狂的抓头发——他不该问的他究竟为甚么要问啊他为甚么要这么作死啊!

  一句老温你听我解释还没出口……

  便瞧见温浮祝又微微扭回头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所以我是不会轻易动情的。」

  我若是动情,千念皆输。

  纵使我还要为隗昇出力,我永远也不可能把所有感情专注的投入到你一人身上。

  但是我可以将我所有能给的,都给你啊。

  可你呢。

  你若是对我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我又如何敢赌同你道出所有实情?!

  毕竟……他温浮祝之前犯过一次错了啊。

  当初那个小孩子。

  也是他温浮祝一生的暗刺。

  总以为……不会出问题的,可恰恰没想到,问题便出在自己连想都没想过的,私情这二字上。

  从来没想过那人会为己所用,仅仅是想被自己一人所『用』罢了。

  后悔那么早同他讲出所有,后悔同他交代出各种背景,亦后悔,告诉他他的真正用途和作用。

  那一次,温浮祝本也是十分笃定的。

  可没想到乱子出的他措手不及,千万种预料猜测都未曾设想过如此局面,踉踉跄跄从他房间里出来时手上的银针几度落地。

  最后还是江墨替他细心捡好。

  他问江墨,「我是不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江墨冷静的反问,「你是指杀了本不该死的人,还是指你作为一个谋客,忽然做事情操之过急了?」

  温浮祝一瞬间呆愣住,浑身血液慢凝出一身寒霜。

  「温浮祝,你不能再是一个人了。」

  那夜江墨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他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出来,本也就是个大哥哥似的。

  「我也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你从选定抉择的那一天,你就有个代名词叫做罪恶。我便叫做战争。」

  「从此之后,我们哪点能由己?」

  「今夜你没有犯错,你消除了隗昇的隐患。可你其实也犯错了,你作为一名谋客来讲,最忌讳心浮气躁、办事操之过急。既然一开始你并没笃定,何苦同他讲清所有?」

  温浮祝空张了几次嘴,也说不出甚么辩解的话来。

  他笃定的,他笃定他一定能为己所用的。

  可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承不起他喜欢的感情,而这感情,若是一种隐患,那便十分棘手了。

  死之一字,简直走了个最下策。

  所以如今温浮祝迟迟的不敢同谢常欢讲清这一切,就是怕再一次重蹈覆辙。

  他不能错的。

  毕竟这个人,是谢常欢。

  可,可一旦错了呢?

  温浮祝浑身忽又一寒,好似又回到前夜雷雨间,身后轰雷炸响,一瞬劈透自己五脏六腑,六欲七情。

  「老,老温……」谢常欢现在也觉得自己舌头有点打结了,更觉得好像前几日培养出的所有增进情谊的东西也都成了浮云,只怪自己今晚上的一时猜疑,竟还让他想到了源头出在自己朋友向自己提到的话头上,一时脑子里乱麻一团,两厢皆乱。

  可乱归乱,也知道自己要牢牢跟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子,只一个劲的重复道,「你别多想了,他们是好朋友,不可能对我存了那种心思,我也自然不会对他们有那个心思。他们若是对我有那个心思,我也早就不同他们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