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247章 元旦

  正旦节宴于大朝会后在谨身殿举行, 殿外东西两端锦衣卫设有黄麾, 殿内金吾等卫设护卫官二十四员, 教坊司早已准备好乐舞。

  景明帝升座后, 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入殿面北横班而立, 五品以下官列于殿外丹墀, 同样面北。众臣四拜叩首礼罢, 光禄寺官为皇帝斟第一爵酒,同时教坊司奏乐, 待第二爵酒时众臣方可饮酒,如此九爵, 每进一爵酒便换一个曲目,其间亦有献舞。

  进酒仪式完毕, 光禄寺官收御酒爵,序班官员随后收群臣酒盏。紧接着光禄寺官进汤和大膳。进献完毕, 群臣复位,序班官员供饭。

  随即便是歌舞。循常例以百戏莲花盆队舞与胜鼓采莲队舞为主要,亦是夺目耀眼。

  皇太子于文华殿宴请外戚和东宫官属,殿中气氛倒是比谨身殿要轻松许多。但是太子到底年轻,宴会相应事宜已由光禄寺安排好了, 江耀庭还未过来,暂时由两位少詹事照应着。

  然而安全问题本应是严密无缝的, 且锦衣卫金吾卫都严守岗位,可偏偏实在其他上面出了问题。

  谨身殿那边宴会已基本结束,在景明帝离御座时忽然有太监自殿外匆匆进入。

  那太监是太子的贴身内侍, 此番前来必然是太子出了什么事。

  “陛下,太子殿下忽然晕倒,太医诊过说是食物中毒。”那太监也知不能高声说,放轻了声音但足以令两人听到。

  景明帝面色一变,声音急促:“你说什么?”

  下方已然起身预备行礼的群臣都愣住,面带疑惑。

  景明帝缓了缓神,让众臣先退下,只留了江耀庭随行。然而才离席不久的江怀璧也被御前的宦官拦住,说是景明帝让她也去。

  跟着那宦官一边向文华殿方向走,一边低声问:“……敢问公公这是出什么事了?”

  宦官脚步微顿,微微侧身回道:“太子殿下于宴上中毒了……今日是元旦,忽然出了这样的事,陛下都未敢声张,还望江大人谨慎小心。”

  江怀璧心底一惊,眸色深了深,只应了一声便没再多问。

  至文华殿时在席众人都未曾离去。钱谆先开的口,所有人一律不许离开,毕竟每个人都有嫌疑,且若是出去乱传,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景明帝进殿后问了一句一旁的太医:“太子如何?”

  太医答:“回陛下,殿下性命无忧,只是暂时晕厥。殿下所饮的酒中有毒,但毒性不大,可致暂时晕厥,臣已开了药,服用后会有气色。”

  景明帝略放下心,说了一句“朕进去看看太子”便将众人留在殿中,先行去侧殿看望太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开始低声议论起来。都知道太子的事最重要,但是将他们困在这殿里也不是办法啊……即便外面的人没有听说什么,但他们一直待在文华殿也是会令人怀疑的。

  见众人议论得久了,江耀庭轻咳一声,殿中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将目光都投向他,希望能给个说法。

  江耀庭只道:“陛下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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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侧殿内室,景明帝进去时太子还未苏醒,一旁有内侍在照看着。他默默走进去坐到床边,心情略有些沉重。

  今日还是元旦呢,胆敢于今日挑起事端,简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是以太子猛然醒来入眼的便是景明帝面上的沉怒,他不免浑身打了个颤,有些惊惧。

  景明帝面色缓了缓,转头去喊御医,却忽然被太子拉住袖子。

  “父皇,先不急着御医,儿臣无事。儿臣有话要说。”他有些急切,生怕有人知晓。

  “你说。”景明帝将余下的怒色暂时收敛起来,耐心听他讲。

  太子眸色微一暗,思忖片刻开口道:“儿臣中毒之前身旁那个试毒的小太监并未试出来,可儿臣对他一直盯着,他也找不到任何机会去下毒。那么其中与他勾结之人定然不少,然今日是元旦,可见背后那人心思歹毒,若儿臣之事传出去定然会令众人多心。儿臣恳请父皇将今日之事先压下,暂且不必深查。”

  景明帝闻言沉默片刻,轻声开口道:“今日不查,待此事过了可就载找不到什么证据了。你是朕的嫡长子,亦是大齐的储君,你的安危也并不仅仅是个人安危。”

  太子敛了眸色:“儿臣知道。但今日此事若是传出去,必然会如了那背后人的意。而如今暂且搁下也并非纵容他,而是蓄势待发。儿臣不觉得委屈,大局为重。”

  景明帝怔了怔,随即浮现出欣慰的神色。他很久以前就感觉到,太子的天赋要比他当年要高。但是将他从江初霁那里拉回来,也用了不少时间。

  他默不作声打量着太子的神色和容貌,与周令仪有三四分相似。但是周令仪毕竟是女子,那份英气使得她与后宫其他女子不一样,但是同时她也显得稍微跋扈些。

  神情蓦然便有些恍惚。

  太子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终究还是阅历浅些,能想到点子上但是考虑不周全。他容色和缓带着些许笑意赞许几声,又叮嘱几句才离了侧殿。

  随后太子被送回了东宫,而至于文华殿中众人,景明帝敲打几句也都知道如何做,便都各自先散了。

  又是仅留了江耀庭和江怀璧二人。

  景明帝将太子方才的观点复述一遍,二人心中皆暗暗惊异。

  在开始讨论之前,景明帝命人上了酒菜,只说是如寻常用膳便可,无需拘礼。江怀璧知道这只是个幌子,若是单独将两人留下未曾有任何理由的话,势必会引起猜疑。

  可她是第一次距离景明帝这么近,还是用膳,心底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说不出来。

  景明帝将其他内侍都遣了出去,殿中只留了齐固。席上两人相对,只看着空荡荡的,齐固先为景明帝斟了酒,随即又下阶去为父子二人斟。

  江怀璧执起酒盏时不免有些犹豫,她真的是不大愿碰酒。

  景明帝微不可闻地笑了笑,轻言:“知道琢玉不饮酒,连朕的面子都不给?”

  她哪里敢拒绝,忙道“不敢”,在景明帝端起酒杯后亦如常饮下,宴会上的酒都不烈,倒是醇香更多些。然而她心底仍旧是有些不愉,未曾表现在脸上,但指尖还是微微颤了颤。

  景明帝默不作声看了她一眼,遂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江耀庭,把方才太子在内室的话复述一遍,紧接着问:“慎机觉得是查还是不查?”

  江耀庭暗暗惊于太子的成熟,思忖片刻答道:“陛下,臣以为该查还是要查的,但是不是今日,亦不在十日之内。”

  十日之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元旦佳节查这些事,太不合时宜。

  “暂时搁下朕是明白的,也能想通幕后人的真实目的,但若是估判错误,错失时机当如何?”

  现在思虑的便是退路了。太子毕竟是太子,总不能就此搁置。东宫属官那里必须尽快给个理由,以防流言外传。

  “幕后人想看到的便是陛下因为此事乱了方寸,而如今我们要的,是让幕后人失去时机。失去时机不一定要主动出击,也可防守。然防守又不代表坐以待毙。臣觉得东宫那里可以早做打算,但是如今无需分毫动作,否则就会令对方有可乘之机而钻空子有其他动作。”江耀庭已将思路理清楚,观点已是笃定。

  景明帝微一颔首,目光转向江怀璧:“琢玉觉得呢?”

  “微臣同意父亲的看法,”她顿了顿,眸色幽深,继续分析,“微臣以为,此事以陛下平常的行事风格来观,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明面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暗地里还是在查探。而幕后人必然会提前准备替罪人,陛下若是查到那条线,也几乎就相当于断了那条线。”

  景明帝似有所悟,凝眉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按兵不动过后再查,且查探时不能用寻常法子查,而是另辟蹊径?这倒是重要得很,这停下来的十日也足以令朕想出来其他办法了。”

  他忽然低头笑了笑,这一笑连江耀庭都愣了愣,景明帝实在是一个处处严肃的人,即便是有时真的高兴,亦不会将喜意挂在脸上。

  但是看着他与怀璧之间倒是随心得多。

  “琢玉,你于御前对朕了解得倒是详细。”景明帝语气轻松,目光随意撇过她。

  江怀璧微惊,江耀庭手心瞬间都沁了湿意。她竟然一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随意揣测君心。

  她心绪放平,恭声说了一句:“陛下果断仁义,阖朝皆知。”

  轻轻巧巧一句,但也的确没什么问题。

  景明帝仔细琢磨了一下“果断”与“仁义”二字,唇角微不可闻地勾了勾,没再说话。果断是真的,仁义是给他下的套。前一刻才帮他想通了其中关节,后一刻若要以揣测君心来为难她,还真就当不起仁义二字了。

  便也作罢。

  江耀庭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心底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对景明帝愈加疑惑,他既然是向来果断,便不会听不出来她的小聪明,而陛下向来对这种小聪明是不齿的,现如今竟一句话也没说。于是他亦想起那个词,纵容。

  相比之下,若是因此斥责她几声,才更让人安心。

  景明帝捏着酒盏,眸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朕知道琢玉不喜欢被勉强,忽然想起来你大婚那日,有一壶不得不喝的酒……如今与宋氏之间如何?”